時間倒回一天前。
那場雨還沒下，午后的陽光透過“迷迭香”會所巨大的落地窗，暖洋洋地灑在光潔的地板上。水晶吊燈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高級香檳、甜點(diǎn)奶油和昂貴香水混合的味道，甜膩得有些發(fā)齁。
今天是蘇窈最好的閨蜜周茜的三十歲生日派對。周茜嫁得不錯，老公趙斌是某實(shí)權(quán)部門的處長，自己開了家小有名氣的公關(guān)公司，場面自然要撐足。包間選的是最頂級的VIP，布置得奢華又夢幻，巨大的“HAPPY BIRTHDAY”氣球墻前堆滿了包裝精美的禮物，穿著考究的侍者端著托盤穿梭在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之間。
蘇窈穿著一身當(dāng)季的香奈兒套裝，淺米色，剪裁得體，襯得她氣質(zhì)溫婉。這是靳凜的助理提前一周送到她衣帽間的，連同搭配好的鞋子和手包。她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嘴角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端著杯幾乎沒怎么動的香檳，安靜地站在離熱鬧中心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角落。
“哎喲，咱們靳太太今天真漂亮！”一個穿著亮片緊身裙、妝容濃艷的女人端著酒杯扭過來，是周茜另一個朋友，叫莉莉，說話總帶著股夸張的勁兒，“這身行頭，靳總給置辦的吧？嘖嘖，真是讓人羨慕死了?！?/p>
蘇窈勉強(qiáng)笑了笑：“莉莉姐說笑了?！?/p>
“哪是說笑啊！”莉莉湊近了些，身上濃烈的香水味讓蘇窈不著痕跡地退了小半步，“誰不知道靳總把你當(dāng)眼珠子似的疼？要星星不給月亮，我們周茜都說了，靳總那是把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昨天，周茜還看見靳總親自去‘卡地亞’給你挑禮物呢！是不是又是什么限量款鉆戒?。俊?/p>
蘇窈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ǖ貋?？靳凜昨天下午的行程安排她很清楚，是去城西考察一個新收購的科技公司，根本沒時間去市中心。周茜又在編故事了。她心里涌起一絲煩悶，臉上卻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淺笑：“沒有的事，莉莉姐別聽茜茜亂說?！?/p>
“嗨，靳太太就是低調(diào)！”莉莉不以為意地?cái)[擺手，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引得周圍幾道目光看過來，“要我說啊，蘇窈，你命是真好！嫁了靳總這樣又帥又多金還專一的男人！不像我們，家里那位不是木頭疙瘩就是花心大蘿卜！哎，靳總今天怎么沒陪你一起來？是不是公司太忙了？”
“嗯，他有個重要的跨國視頻會議?！碧K窈輕聲回答，努力壓下心頭那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靳凜確實(shí)忙，忙到經(jīng)常深夜才歸，出差更是家常便飯。他們之間，早已不像外人看到的那么“完美”。他待她很好，物質(zhì)上從未虧待，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疏離和掌控感，像一層看不見的膜，始終隔在他們中間。他記得她每一個紀(jì)念日，會送最昂貴的禮物，卻很少問她真正喜歡什么；他給她安排好一切生活所需，卻從不允許她過問他的工作圈子；他偶爾流露的溫柔，也像是精密計(jì)算后的程序輸出，缺乏溫度。
“跨國會議??？嘖嘖，靳總真是大忙人！”莉莉夸張地感嘆著，又壓低聲音，帶著點(diǎn)八卦的興奮，“不過蘇窈，你可得多上點(diǎn)心！男人啊，尤其像靳總這樣站在金字塔尖的，外面多少狂蜂浪蝶盯著呢！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小明星和名媛想方設(shè)法往他跟前湊……”
蘇窈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心里那點(diǎn)煩悶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她不喜歡這種話題，更不喜歡莉莉這種看似關(guān)心實(shí)則窺探的語氣。
“行了莉莉，別嚇著我們窈窈！”一個帶笑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帶著主人翁的熟稔。周茜端著酒杯，一身火紅的Valentino連衣裙，像朵盛放的玫瑰，搖曳生姿地走過來，親昵地挽住蘇窈的胳膊，“我們窈窈可是靳總心尖尖上的人，那些野花野草，靳總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對吧，窈窈？”
周茜笑容明媚，眼神卻飛快地在蘇窈臉上掃了一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蘇窈被她挽著，能感覺到她指甲上鑲嵌的水鉆硌著自己的皮膚。她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來來來，別站這兒了，多悶啊！”周茜不由分說地拉著蘇窈往人群中心走，“大家都等著給壽星敬酒呢，你這個好閨蜜躲什么清閑！”
包間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燈下，氣氛正酣。音樂換成了更勁爆的電子舞曲，幾個年輕男女在臨時空出的地方扭動著身體。富二代陸明軒正摟著一個穿著清涼的女孩說笑，手里晃著酒杯，眼神飄忽。發(fā)小陳遠(yuǎn)則拿著手機(jī)，對著周圍拍個不停，時不時對著鏡頭擠眉弄眼。
“壽星來了！茜茜姐，生日快樂！青春永駐！”陸明軒眼尖，看到周茜過來，立刻舉起酒杯大聲嚷嚷，引來一片附和。
“謝謝大家捧場！”周茜笑靨如花，松開蘇窈，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高高舉起，“今天放開了玩！不醉不歸！”
眾人歡呼，紛紛碰杯。蘇窈也被塞了一杯酒，機(jī)械地跟著舉杯，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麻痹。
幾輪酒下去，氣氛更加熱烈，甚至有些失控。有人提議玩點(diǎn)刺激的游戲助興。
“真心話大冒險？太老土了！”陸明軒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顯然喝了不少，臉頰泛紅，眼神帶著亢奮，“要玩就玩點(diǎn)大的！夠勁兒的！”
“就是！來點(diǎn)新鮮的！”旁邊立刻有人附和。
周茜眼珠一轉(zhuǎn)，臉上露出一個狡黠又帶著點(diǎn)惡意的笑容：“我有個主意！保證夠刺激！”她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咱們玩‘惡念箱’怎么樣？”
“惡念箱？啥玩意兒？”有人好奇地問。
“簡單！”周茜笑得像只狐貍，“每個人，匿名寫一個名字——必須是你內(nèi)心深處最想睡的那個人的名字！甭管是明星、路人，還是……”她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周圍幾個人臉上掃過，尤其在蘇窈身上停留了一瞬，“……身邊認(rèn)識的人！都行！寫好了丟進(jìn)箱子里，然后抽簽！抽到誰寫的紙條，被抽中的人就得當(dāng)場給紙條上那個人打電話！親口！說‘我想睡你’！怎么樣？敢不敢玩？”
“哇哦——！”
“夠勁爆！”
“刺激！玩！必須玩！”
人群瞬間被點(diǎn)燃了，興奮的尖叫和口哨聲此起彼伏。這種帶著強(qiáng)烈窺私欲和性暗示的游戲，在酒精的催化下，瞬間引爆了所有人的腎上腺素。
蘇窈的心卻猛地一沉。她看著周茜手里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一個扎著粉色絲帶的空禮盒充當(dāng)“惡念箱”，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想把自己藏進(jìn)角落的陰影里。
“蘇窈！別躲?。 敝苘缪奂?，立刻捕捉到了她的退縮，幾步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臉上帶著不容拒絕的、過份親熱的笑容，“你可是我最鐵的閨蜜！今天必須帶頭！給姐妹們打個樣！”
“茜茜，我……”蘇窈臉色發(fā)白，試圖掙脫，“我不太會玩這種……”
“哎呀，有什么會不會的！就寫個名字嘛！”周茜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jī)會，強(qiáng)行把一張裁剪好的小紙條和一支筆塞進(jìn)她手里，聲音帶著哄騙，卻異常強(qiáng)硬，“寫！快點(diǎn)寫！大家都等著呢！你看陸少，陳遠(yuǎn)，都寫好了！別掃興啊窈窈！”
蘇窈的手被周茜緊緊攥著，周圍是無數(shù)道灼熱、興奮、看戲的目光，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她死死困住。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架上火堆的祭品。
“寫誰啊靳太太？”陸明軒晃悠過來，帶著濃重的酒氣，笑嘻嘻地湊近，“別害羞嘛！你家靳總那么極品，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啊！就寫他唄！怕什么！”
“對啊！寫靳凜！靳凜！”陳遠(yuǎn)也舉著手機(jī)起哄，鏡頭有意無意地對準(zhǔn)了蘇窈慌亂的臉，“給自己老公打電話說想睡他，天經(jīng)地義！多刺激！靳總說不定一高興，立刻飛車過來呢！哈哈哈！”
“寫靳凜！寫靳凜！”周圍的人群被帶動起來，拍著手，有節(jié)奏地開始起哄，聲音越來越大，匯成一股強(qiáng)大的壓力洪流，沖擊著蘇窈搖搖欲墜的防線。
蘇窈被推搡著，孤立無援。周茜的手還死死地攥著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她的肉里。她看著眼前晃動的一張張興奮到扭曲的臉，聽著那震耳欲聾的起哄聲，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窒息。她只是想快點(diǎn)結(jié)束這場噩夢，逃離這個地方。
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逼迫下，在周茜無聲的鉗制中，在“靳凜”“靳凜”的聲浪里，蘇窈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在那張小小的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那個讓她此刻無比抗拒的名字——
靳凜。
寫完的瞬間，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指尖冰涼。周茜滿意地一把抽走紙條，看都沒看，臉上堆滿了得逞的笑，大聲宣布：“好！蘇窈也寫完了！收工！準(zhǔn)備抽簽！”
紙條被揉成一團(tuán)，和其他幾十個紙團(tuán)一起，丟進(jìn)了那個扎著粉色絲帶的“惡念箱”里。蘇窈看著周茜抱著那個盒子，像抱著一個潘多拉魔盒，在人群中得意地?fù)u晃。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后背滲出冷汗，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千萬不要抽到她的紙條。千萬不要。
周茜抱著那個粉色的“惡念箱”，如同抱著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在亢奮的人群中央得意地轉(zhuǎn)著圈。水晶吊燈的光打在她鮮艷的紅裙和興奮得發(fā)亮的臉上，有種近乎妖異的炫目感。
“來來來！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她拔高聲音，壓過嘈雜的背景音樂，“看看哪位幸運(yùn)兒，要為我們帶來今晚最勁爆的現(xiàn)場直播！”她故意把“直播”兩個字咬得很重，引來一陣更響的哄笑和口哨。
盒子被劇烈地?fù)u晃起來，里面的小紙團(tuán)相互碰撞，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那個晃動的盒子，臉上充滿了期待、緊張、看好戲的神情。陸明軒吹了聲長長的口哨，陳遠(yuǎn)更是把手機(jī)舉得更高，鏡頭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瞬間。
蘇窈緊緊貼著冰涼的墻壁，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一絲清醒。她死死盯著那個盒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祈禱聲在她腦海里無聲地尖叫：不要是我！千萬不要抽到我！
周茜終于停止了搖晃，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的表情，把手伸進(jìn)了盒子的開口處。她的動作很慢，帶著刻意的懸念，手指在里面摸索著。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難熬。
終于，周茜的手指捏住了一個紙團(tuán)。她慢慢地、帶著戲劇性的效果，將那個被揉得皺巴巴的小紙團(tuán)抽了出來。
她展開紙團(tuán)，目光落在上面。包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背景音樂還在不知疲倦地鼓噪著。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周茜的嘴角，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咧開，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毫不掩飾的、充滿了惡意和興奮的笑容。她猛地抬起頭，視線像探照燈一樣，精準(zhǔn)地穿透人群，牢牢釘在臉色慘白的蘇窈身上。
“哇哦——！”周茜拖長了聲音，帶著一種夸張的驚嘆，高高舉起了手里的紙條，對著眾人，也對著陳遠(yuǎn)的手機(jī)鏡頭，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大聲宣布：
“蘇、窈！寫的是——她、老、公、靳、凜！”
“轟——！”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徹底爆發(fā)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