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箭頭扔進火盆,火苗“騰”地竄了起來,帶著股焦臭的味道。窗外的風聲越來越緊,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黑沙峪的暗處悄悄逼近。第三章 斷骨里的貓膩
?
后半夜的風最是磨人,卷著沙礫打在窗紙上,沙沙響得像有人在外面磨牙。蘇九剛把曬干的草藥歸置好,門板就被人用刀柄篤篤敲了三下,力道不輕不重,倒像是懂規(guī)矩的。
?
“蘇先生,睡了嗎?”門外傳來個沙啞的聲音,帶著股子土煙味。
?
蘇九沒點燈,摸黑走到門后:“黑沙峪的規(guī)矩,三更后不看診?!?/p>
?
“通融通融,”門外的人壓低了聲音,“是黑風寨的,二當家摔斷了腿,實在熬不住了?!?/p>
?
蘇九沉默片刻,拔了門閂。月光順著門縫涌進來,照亮了門外的兩個人——前面的是個跛腳老漢,背著個褡裳,后面的漢子扛著副擔架,擔架上躺著個人,蓋著件黑布斗篷,露在外面的腳踝腫得像發(fā)面饅頭,連布鞋都撐裂了。
?
“進來。”蘇九側(cè)身讓他們進屋,反手閂了門。
?
漢子把擔架放在長凳上,掀開斗篷。躺在上面的是個獨眼漢子,臉上有道從眉骨劃到下巴的疤,此刻疼得臉都扭曲了,額頭上的冷汗把頭發(fā)黏在皮膚上。他的左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著,褲管被血浸成深紫,顯然傷得不輕。
?
“蘇先生,這是我們二當家‘鐵拐李’,”跛腳老漢掏出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今晚在山澗里趕馬,不慎墜崖,摔斷了腿……”
?
“哦?”蘇九沒看錢袋,蹲下身捏住鐵拐李的腳踝。入手滾燙,骨頭錯動的地方隔著皮肉都能摸到凸起,像是有根骨頭刺在了外面。他的手指往上移,摸到膝蓋時,鐵拐李突然“嘶”了一聲,額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
?
“墜崖?”蘇九的手指停在膝蓋上方三寸的位置,忽然用力一按。
?
“啊——!”鐵拐李像被烙鐵燙了似的慘叫起來,渾身抽搐著想去抓蘇九的手,卻被旁邊的漢子按住。他的獨眼瞪得溜圓,里面全是驚恐,哪還有半點山寨二當家的蠻橫。
?
“先生,您這是……”跛腳老漢的臉色變了。
?
蘇九沒理他,松開手,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倒出枚黑色的藥丸,塞進鐵拐李嘴里:“含著,能止點疼?!彼幫鑾е杀『晌叮F拐李嚼了兩下,急促的喘息果然平緩了些。
?
“墜崖摔斷的腿,力道是從上往下,斷口該在脛骨中段,”蘇九拿起油燈,照著鐵拐李的腿,“可你這傷,是從側(cè)面受的鈍器擊打,膝蓋骨裂了三道縫,脛骨斷口是斜的——倒像是被人用棍子從旁邊狠砸了一下?!?/p>
?
鐵拐李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旁邊的漢子眼神一厲,手悄悄按在了腰間的刀上。
?
“蘇先生看錯了吧?”跛腳老漢干笑著,往蘇九手里塞銀子,“山里黑,二當家許是墜崖時撞到了石頭……”
?
“石頭是圓的,棍子是扁的。”蘇九把銀子推回去,燈光照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石頭撞的傷,皮肉會青腫,棍子打的傷,皮下會出血瘀。你要是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他的褲管剪開,讓你們自己看?!?/p>
?
鐵拐李突然開口了,聲音啞得像破鑼:“別剪……你說,能接好嗎?”
?
“能?!碧K九說得干脆,“但我得知道實話——是黑風寨內(nèi)部的人動的手,還是別的山頭干的?這兩種傷,接骨的法子不一樣?!?/p>
?
漢子猛地拔刀,刀光在油燈下閃了一下:“你找死!”
?
“讓他說?!辫F拐李突然喊了一聲,獨眼死死盯著蘇九,“你要是能接好我的腿,我就告訴你。但你得保證,這話出不了你這回春堂。”
?
蘇九點了點頭,從藥箱里拿出四塊夾板,又取過一卷浸過藥油的棉布:“我只醫(yī)傷,不管閑事。但你要是騙我,這腿接不接得好,就難說了?!?/p>
?
他把油燈往旁邊挪了挪,照亮鐵拐李的傷處,手指在斷骨周圍快速游走,像是在丈量什么。忽然,他雙手按住斷腿兩端,猛地一拉一旋。
?
“呃啊——!”鐵拐李的慘叫聲差點把油燈震翻,渾身的汗珠子像下雨似的往下掉,獨眼瞪得快要裂開。旁邊的漢子看得直咬牙,卻被鐵拐李眼神里的狠勁釘在原地。
?
“咔嚓”一聲輕響,像是骨頭歸位的聲音。蘇九迅速用棉布裹住傷處,再用夾板固定,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等他打好最后一個結(jié),鐵拐李的喘息已經(jīng)平穩(wěn)了許多,雖然額頭上還在冒汗,眼里的疼勁卻淡了不少。
?
“好了?!碧K九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藥油,“一個月內(nèi)別下地,夾板三天換一次,我給你開副草藥,每天煎著喝——記住,別碰烈酒,別發(fā)火,否則骨頭長歪了,別怪我沒提醒你?!?/p>
?
鐵拐李盯著自己被固定好的腿,動了動腳趾,雖然還有些麻,卻真的不疼了。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是大當家干的?!?/p>
?
跛腳老漢和漢子都是一驚,想攔已經(jīng)來不及了。
?
“前幾天劫了支藥商的隊伍,里面有批西洋藥材,說是能治肺癆的,值老錢了。”鐵拐李的聲音帶著股子狠勁,“我跟大當家說,這藥材該分弟兄們些,畢竟是大家拼命搶來的。他倒好,想獨吞,還說我勾結(jié)外人……”
?
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大當家為了獨吞贓物,借著他“墜崖”的由頭,讓人打斷了他的腿,想把他從二當家的位置上踹下去。
?
蘇九聽完,沒什么表情,只是把開好的藥方遞過去:“藥錢加接骨費,一共一百兩?!?/p>
?
“什么?”漢子又急了,“剛才不是說……”
?
“剛才我不知道他這傷是黑風寨內(nèi)訌來的?!碧K九打斷他,“治你們自己人的傷,得加錢——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因為我知道了這事,回頭來拆我的鋪子?這一百兩,算買個清靜?!?/p>
?
鐵拐李盯著蘇九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股血腥味:“你這郎中,倒是比我們這些當土匪的還精?!彼麑h子使了個眼色,“給他錢?!?/p>
?
漢子不情不愿地掏出錢袋,數(shù)了一百兩銀子放在桌上。蘇九收了銀子,把他們送到門口,臨出門時,鐵拐李忽然回頭:“蘇先生,要是……我是說要是,有人來問起我的傷,你會怎么說?”
?
“我會說,”蘇九關(guān)門前,聲音冷得像山澗里的冰,“你這腿是被蠢驢踢斷的——畢竟,被自己人打斷腿,比被驢踢還丟人。”
?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鐵拐李坐在擔架上,愣了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帶著股說不出的悲涼。
?
蘇九回到屋里,把銀子倒進錢箱,忽然注意到鐵拐李剛才躺過的長凳上,落下了塊碎布,上面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不是血,倒像是……胭脂?
?
他捏起碎布,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脂粉香,混著點硫磺的味道。
?
黑風寨的二當家,身上怎么會有胭脂味?
?
蘇九把碎布扔進火盆,火苗舔了舔布料,很快就燒成了灰燼。窗外的風還在刮,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從黑沙峪的各個角落,盯著這間亮著燈的回春堂。
?
他吹滅油燈,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刀鞘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