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這事兒就這么著!"外公一錘定音,滿意地咂摸著嘴里的酒味,拿起筷子去夾菜,仿佛剛才只是安排了一碟咸菜的歸屬。
舅舅張建軍更是春風得意,那張油光滿面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胳膊肘撞了撞旁邊同樣喜形于色的舅媽,下巴朝我爸媽的方向努了努,壓低了點聲音,但那語氣里的得意勁兒藏都藏不?。?瞧見沒?還得是老爺子發(fā)話!這叫什么?這就叫權威!"
舅媽捂著嘴笑,眼風掃過我媽,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那是,咱爸說話,誰敢不聽?不像有些人啊,磨磨唧唧,小家子氣,一點親情都不講!"
那"小家子氣"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直直扎向我媽。
我媽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肩膀小幅度地瑟縮著。
我爸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節(jié)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但他依舊死死咬著牙,沒吭聲,只是呼吸粗重得嚇人。
親戚們的應和聲又嗡嗡地響起來,話題迅速轉向了舅舅新買的寶馬,討論著是真皮座椅還是仿皮,油耗多少,后排擠不擠......
沒人再看角落里那對沉默的夫妻一眼,仿佛他們只是這場盛宴里兩件礙眼的舊家具。
那股冰冷的火焰在我胸腔里越燒越旺,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焚毀。
我"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瞬間蓋過了滿桌的喧嘩。
所有的目光,帶著驚詫、疑惑、被打斷的不悅,齊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小峰?你干嘛?"我媽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想拉我,聲音帶著驚惶。
我沒理會她。
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外公張德發(fā)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
"外公,"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但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堂屋里,卻顯得格外清晰,"賣房子的事,我不同意。"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連火鍋湯底都識相地停止了翻滾。
外公臉上的滿意瞬間凍結,然后寸寸碎裂,化為一片陰沉的怒意。
他慢慢放下筷子,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我,那目光像是要吃人。
"你不同意?"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你算個什么東西?輪得到你說話?毛都沒長齊的玩意兒,這家里什么時候有你插嘴的份了?"
舅舅張建軍也反應過來了,剛才的得意被一種被冒犯的狂怒取代。
他"騰"地站起身,比我高半個頭的壯碩身軀極具壓迫感,指著我的鼻子就罵:"張小峰!你他媽反了天了?吃你爹媽的飯才幾天?就敢在老爺子面前蹬鼻子上臉?這里有你說話的資格?滾一邊去!"
舅媽更是尖聲附和:"就是!沒大沒小的東西!你媽都點頭了,輪得到你個小輩放屁?讀了幾年書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那些親戚們也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開始"勸":
"小峰,少說兩句!聽你外公的沒錯!"
"就是,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你舅是你長輩!"
"快給你外公舅舅認個錯!"
一片嘈雜的指責聲浪里,我媽徹底慌了神,臉色慘白如紙。
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聲音帶著哭腔和哀求:"小峰!別說了!快坐下!算媽求你了!聽你外公的......別惹事......"
我爸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我。
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憋屈,但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掙扎?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只是痛苦地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外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
"反了!都反了!"他喘著粗氣,干瘦的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睛因暴怒而泛著駭人的紅,"張桂芬!看看你養(yǎng)的好兒子!目無尊長!忤逆犯上!你們兩口子就是這么教孩子的?今天不教訓教訓這小畜生,我張德發(fā)就不配當這個家!"
他抄起手邊一個空了的白酒瓷瓶,作勢就要朝我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