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喉嚨火辣辣地疼?!澳铮摵人幜??!币粋€細柔的聲音貼著耳朵響起。我偏過頭。
一碗熬得濃稠的白粥,冒著熱氣,遞到嘴邊。端著碗的手,細白,微微發(fā)抖。
端碗的是林月娘,我穿成的這個惡婆婆的兒媳。腦子里“嗡”地一聲,
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猛地炸開。上個月,就是這雙手,顫巍巍捧著一盅參湯。原主嫌湯太燙,
直接掀翻。滾燙的湯汁潑了林月娘滿手。紅泡鼓起老高。原主眼皮都沒抬,罵她蠢笨,
連湯都端不好,活該。再往前推。去年冬天,林月娘伺候原主洗腳。水稍微涼了點。
原主一腳踹翻銅盆。冰水潑了林月娘一身。硬逼她在結了層薄冰的青磚地上,
跪了整整兩個時辰。林月娘小產(chǎn)了。就落在那片冰地上。血把冰都融化了。這些記憶碎片,
帶著原主的冷酷和一絲快意,狠狠扎進我現(xiàn)在的意識里。我看著眼前這碗白粥。太白了。
白得不正常。林月娘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緊繃的下頜線。
還有那雙端著碗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害怕。是壓抑的激動。一股寒意,
從腳底板瞬間竄到天靈蓋。這粥,有問題!她想毒死我!這個念頭清晰無比。身體比腦子快。
我猛地抬手?!芭?!”粥碗被我狠狠打翻在地。滾燙的白粥濺開,潑濕了林月娘素色的裙角,
也濺了幾滴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嘶了一聲。林月娘僵在原地。她猛地抬頭。
那雙總是低垂溫順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著錯愕,還有一絲沒來得及藏好的……恨意。
像淬了毒的針。直直刺向我。屋子里死一般寂靜。只有地上碎瓷片和粥漬狼狽地攤著,
冒著微弱的熱氣。“娘……”林月娘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一種被戳破的虛張聲勢,
“您……您這是做什么?兒媳……兒媳只是擔心您身子……”我盯著她。腦子里飛速轉動。
原主造的孽,現(xiàn)在全成了懸在我脖子上的刀。林月娘恨毒了這婆婆。下毒,是遲早的事。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我剛穿來就撞上了槍口。直接撕破臉?不行。這深宅大院,她是兒媳,
我是婆婆。明面上撕破臉,她占不到便宜。但暗地里呢?下毒不行,還有別的法子。
枕頭縫根針?飯菜里下點慢性毒?或者,干脆一把火?我賭不起。原主的名聲太臭。
兒子舒成業(yè),對這個親娘,也早就離心離德。他娶林月娘,
本就是原主強行拆散了他原本的心上人,硬塞進來的。原主對林月娘越刻薄,
舒成業(yè)心里對原配的愧疚就越深,連帶著對這個被迫娶進門的妻子,
也多了幾分憐惜和同病相憐。在這個家里,我孤立無援。硬碰硬,死路一條。必須穩(wěn)住她。
至少,先保住這條小命。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灼痛和心頭的驚悸。
臉上努力擠出一點屬于“惡婆婆”的、慣常的刻薄和疲憊?!昂撸?/p>
”我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聲音沙啞難聽。“端個粥都端不穩(wěn)!廢物!
”我故意用原主那種尖利、嫌棄的語調罵著,目光掃過她裙角的污漬,
又落到自己手背上那點微紅?!盃C著老娘了!你想死嗎?
”林月娘眼里的恨意被這熟悉的責罵沖淡了些,換上一種慣性的惶恐和麻木。她迅速低下頭,
肩膀縮著?!皟合薄瓋合痹撍?!兒媳這就去重新熬一碗!
”她說著就要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狼藉?!罢咀。 蔽液茸∷?。她身體一僵?!笆帐笆裁?!
這點事還要我教你?”我喘著粗氣,像是被氣得不輕,一手捂著喉嚨,一手不耐煩地揮了揮,
“叫……叫那個笨手笨腳的翠兒進來弄!你……”我故意停頓,重重咳了兩聲,
顯得虛弱又暴躁?!霸偃グ疽煌?!熬稠點!別放糖!膩得慌!聽見沒有?
”林月娘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復雜,最終還是低下頭。“……是,娘。兒媳這就去。
”她轉身,腳步有些急促地出去了。門簾落下。我緊繃的脊背瞬間垮塌下來,
癱在雕花大床上,冷汗這才后知后覺地冒出來,浸濕了里衣。手背上被粥燙到的地方,
火辣辣地疼。心口怦怦直跳。剛才那一瞬間的對視,她眼中的恨,絕不是假的。
這碗毒粥是擋回去了。下一碗呢?下頓飯呢?今晚睡覺呢?我該怎么辦?這開局,
真是地獄難度。林月娘很快又端來一碗新熬的白粥。這次,她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
眼神低垂,規(guī)規(guī)矩矩?!澳铮嗪昧??!蔽铱吭诖差^,沒立刻讓她上前。目光沉沉地打量她。
“放桌上?!绷衷履镆姥园阎喾旁陔x床不遠的圓桌上?!澳氵^來?!彼t疑了一下,
還是走近了些。我伸出手,指著桌上那碗粥?!澳?,先喝一口。”林月娘猛地抬頭,
臉色瞬間白了?!澳??”“怎么?”我瞇起眼,拿出原主那種不容置疑的蠻橫,
“怕我下毒害你?讓你喝一口試試燙不燙,磨蹭什么!”林月娘盯著那碗粥,又看看我。
眼神劇烈地閃爍。手指緊緊絞著衣角。屋子里又靜得可怕。我手心全是汗。賭。
賭她不敢在同一個坑里栽兩次。賭她還沒準備好立刻跟我魚死網(wǎng)破。果然。
僵持了大概十幾秒。林月娘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慢慢走到桌邊,端起那碗粥。拿起勺子,
舀了淺淺一勺。送到嘴邊。她的動作很慢。嘴唇微微顫抖。最終,她閉了閉眼,
把那勺粥吃了下去。然后放下碗勺,垂手站著?!盎啬?,不燙了?!甭曇粲悬c發(fā)顫。
我懸著的心,稍微落回去一點?!班拧!蔽液吡艘宦?,依舊板著臉,“端過來吧。
”她端著粥走近。我接過碗。碗是溫的。粥熬得很稠,米粒軟爛,散發(fā)著一股純粹的米香。
我拿著勺子,攪了攪。沒敢立刻吃。“剛才……”我故意提起話頭,語氣放沉。
林月娘身體明顯繃緊了?!澳愣酥噙M來的時候,手抖什么?”我盯著她,目光銳利,
“心里有鬼?”林月娘“噗通”一聲跪下了?!澳?!兒媳不敢!兒媳……兒媳只是見娘病著,
心里著急,昨晚也沒睡好,所以手不穩(wěn)……娘明鑒??!”她聲音帶著哭腔,伏在地上。
演得真好。要不是親眼看見她眼底那抹恨毒,我差點就信了?!昂撸詈檬菦]有。
”我冷冷道,“起來吧,跪著礙眼?!彼榔饋?,眼圈有點紅。我這才舀起一勺粥,
送進嘴里。溫熱的米粥滑下喉嚨,暫時緩解了那里的灼痛。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著。
林月娘垂手站在床邊,像個沉默的影子。一碗粥見底。我把空碗遞給她。“行了,下去吧。
我乏了?!彼舆^碗,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退了出去。門關上。我靠在床頭,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冰涼。暫時,安全了。但危機遠未解除。
林月娘的殺心已起。一次不成,必有下次。舒成業(yè)那邊……更是靠不住。原主記憶里,
這個兒子,對她只有表面上的恭敬。疏離得很。我穿來的時間點,正是原主風寒病倒,
而舒成業(yè)在外收賬未歸的時候。原主這場病,來得蹊蹺。風寒是真。但病勢洶洶,
拖了半個月不見好,反而越來越重,最終一命嗚呼,讓我穿了進來。
現(xiàn)在想想……林月娘在其中,恐怕沒少“盡心伺候”。必須想辦法破局。等死,
不是我的風格。接下來幾天,我過得提心吊膽。林月娘依舊每日按時送飯送藥。
飯菜都是她親手做的。藥也是她親手煎的。每次送來,我都讓她先嘗一口。她每次都照做。
但每次她嘗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誰知道她有沒有提前吃解藥?或者,
這毒根本就是慢性的,嘗一口死不了人?我像個驚弓之鳥。吃不好,睡不香。
風寒的癥狀似乎更重了些,頭昏腦漲,喉嚨腫痛。這樣下去不行。沒被毒死,
也要被自己嚇死。得主動出擊。突破口,還在林月娘身上。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可原主和她之間,是血海深仇。軟的……談何容易?這天下午,林月娘又端著熬好的藥進來。
黑乎乎的一碗,氣味沖鼻。“娘,該喝藥了。”她聲音平平。我靠在床頭,
沒像往常一樣立刻讓她試藥。而是看著她,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極低,
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刻意流露的軟弱?!霸履锇 边@聲稱呼,
讓林月娘端著藥碗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大概很久沒聽過“婆婆”這么叫她了。
原主都是連名帶姓,或者干脆用“賤人”、“喪門星”代替?!拔疫@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我咳嗽著,有氣無力地說,“這藥,喝不喝……也就那么回事了?!绷衷履餂]說話,
只是垂著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耙郧啊蔽翌D了頓,聲音更啞,帶著點回憶的恍惚,
“我對你……是嚴苛了些。”林月娘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里全是驚疑不定。像見了鬼。
“娘……您……”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斑@人啊,病得快死了,有些事,反倒看得清了。
”我避開她的視線,看向窗外,語氣空洞,“成業(yè)他爹走得早,我一個寡婦,撐著這個家,
不容易?!薄翱偱聞e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怕成業(yè)沒出息,怕家業(yè)敗落……心就硬了,
看誰都覺得要害我……”“對你……”我艱難地轉回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努力想擠出一絲愧疚,但演技有限,只能顯得更加疲憊和灰敗,“是我……對不住你。
”“那孩子……”我聲音哽了一下,恰到好處地停住,沒提小產(chǎn)的事,但意思到了。
林月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端著藥碗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咬著下唇,
眼圈瞬間紅了。不是委屈。是洶涌的恨意和壓抑太久的痛苦,
被我這一句輕飄飄的“對不住”給猛地勾了出來?!皩Σ蛔??”她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尖利的哭腔,像壓抑許久的火山終于找到了縫隙,“一句對不住就完了?我的孩子!
我那還沒出世就化成血水的孩子!誰賠給我?!”她猛地向前一步,
藥碗里的湯藥因為她的激動晃蕩出來,潑灑在地。“你逼我跪在冰上!寒冬臘月!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她嘶喊著,眼淚終于洶涌而出,“大夫說……大夫說那是個成了形的男胎!
是你!是你親手殺了你的親孫子!”“現(xiàn)在你病了!你要死了!
你說一句對不住就想抹平一切?!”她臉上淚水縱橫,混合著滔天的恨意,
那張溫婉的臉此刻扭曲得有些駭人,“晚了!舒王氏!我告訴你!晚了!”她死死瞪著我,
胸口劇烈起伏。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房間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嗚咽。我靜靜地看著她爆發(fā)。
看著她把積壓多年的血淚控訴出來。心里反而微微松了口氣。怕的不是她恨。
怕的是她把恨藏得滴水不漏,讓你無從下手?,F(xiàn)在,這恨意攤開在陽光下了。
雖然濃烈得讓人窒息。但至少,有了溝通的可能。我等著她情緒稍微平復一點。才緩緩開口,
聲音依舊沙啞疲憊?!笆前 砹?。”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所以……你想讓我怎么還?”林月娘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問。
她眼中的恨意和瘋狂被一絲茫然打斷?!斑€?”她喃喃重復,帶著譏諷,“你還得起嗎?
”“一條命,自然還不起?!蔽移届o地看著她,“我這條老命,你想要,現(xiàn)在就可以拿去。
”我的目光掃過她手里那碗藥。“這碗藥,你放下。我立刻喝干凈。絕不皺一下眉頭。
”林月娘下意識地抓緊了藥碗,指節(jié)更白。她看著我,眼神劇烈掙扎。
“或者……”我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你覺得,讓我就這么死了,太便宜我了?
”“你想看著我生不如死?”“看著我眾叛親離?”“看著我守著這點家業(yè),
眼睜睜看著它敗落,最后流落街頭,凍餓而死?”我一連串的問題拋出去。每一個,
都戳在林月娘心坎上。她恨原主,恨之入骨。簡單的死亡,
確實不足以平息她失去孩子的痛苦和這些年非人的折磨。她要的,是報復。
是讓原主嘗盡她受過的苦。我賭的就是這一點。林月娘臉上的恨意,慢慢沉淀下來,
變成一種冰冷的審視。她盯著我,像在評估我的話?!澳恪降紫胝f什么?
”她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冷硬,只是還帶著一絲哭過后的沙啞。
“我想說……”我迎著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月娘,給我個機會。
”“給我個……贖罪的機會?!薄耙步o你自己一個……真正解脫的機會?!薄皻⒘宋?,
或者折磨死我,你心里那根刺,就真的能拔掉嗎?”林月娘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舒家這點家業(y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蔽依^續(xù)說道,聲音帶著誘惑,“城東那兩間鋪子,
尤其是那間胭脂鋪,地段不錯,只是經(jīng)營不善。還有城外那幾十畝水田……你是個聰明人,
這些年管家,里里外外也清楚?!薄俺蓸I(yè)那孩子……心不在這里。我知道?!薄暗任宜懒?,
這個家,終究是你和成業(yè)的。”“與其現(xiàn)在把我弄死,背上個弒婆母的惡名,毀了自己,
也毀了舒家,讓這點家業(yè)徹底敗落……”我頓了頓,觀察著她的反應?!安蝗纭瓝Q種方式?
”林月娘沉默了很久。久到那碗藥都快涼透了。她才冷冷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什么方式?”我心里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下去一半??险?,就有希望?!拔依狭?,
病成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坦然地說,“這個家,遲早要交到你手里。
”“與其等我閉眼,不如……現(xiàn)在就交。”林月娘猛地抬眼,震驚地看著我。
“城東那間胭脂鋪,還有賬上現(xiàn)存的五百兩銀子,明天,我就讓管家把房契、地契和銀子,
都給你。”我拋出了第一個籌碼。林月娘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下。那間胭脂鋪地段很好,
只是原主不懂經(jīng)營,一直半死不活。五百兩現(xiàn)銀,更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颁佔釉趺唇?jīng)營,
銀子怎么用,都由你做主。盈虧自負。我不再過問?!薄暗幸稽c,”我加重了語氣,
“在我閉眼之前,這個家的名分,還在我這里。對外,我還是舒家的老夫人。
對內……”我看著她的眼睛?!澳愕萌菸?,安生地過完最后這段日子。”“衣食湯藥,
按時供給。別讓我……死得太難看。”“作為交換,”我拋出第二個誘餌,
“我會親自去跟成業(yè)說。讓他……好好待你。以后這個家,真正由你說了算。
”林月娘的眼神,徹底變了。從滔天的恨意,變成了激烈的掙扎和權衡。殺了我,
她能得到什么?一時的痛快?然后呢?背上弒婆母的罪名,被沉塘?被休棄?被趕出舒家?
舒成業(yè)就算再憐惜她,也絕不可能容忍她殺了自己的親娘。或者,她做得更隱蔽些?
可我已經(jīng)有了防備。就算這次僥幸得手,舒成業(yè)會不會起疑?一旦事發(fā),萬劫不復。
而我開出的條件呢?實打實的利益。一間地段不錯的鋪子,一筆可觀的現(xiàn)銀。更重要的是,
我承諾讓舒成業(yè)真正接納她,讓她成為舒家真正的女主人。名正言順。不用再擔驚受怕,
不用再活在“惡婆婆”的陰影下。這個誘惑,太大了。足以壓過那刻骨的仇恨嗎?我不知道。
但我看到她緊握藥碗的手,慢慢松開了些。眼中的冰封,裂開了一絲縫隙。她在掙扎。
在權衡利弊。過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有些暗了。林月娘終于動了。她緩緩地,
將那碗已經(jīng)涼透的藥,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沒有讓我喝。也沒有自己喝。她抬起頭,
看著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恨,有不甘,有懷疑,但更多的,
是一種被巨大利益沖擊后的茫然和……動搖?!翱湛跓o憑?!彼曇舾蓾??!懊魈?。
”我立刻接口,“明天一早,管家會把鋪子的契書和銀子,送到你房里。
”“我會讓成業(yè)盡快回來。”林月娘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
看清我心底真正的盤算。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
包含了太多東西。然后,她轉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了出去。門簾落下。
我整個人癱軟在床頭,渾身脫力,冷汗淋漓。后背的衣服,濕透了。剛才那番交鋒,
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心神。賭贏了。暫時。我用一間鋪子和五百兩銀子,
加上一個空頭承諾(讓舒成業(yè)善待她),買回了一條命,和一段喘息的時間。代價不小。
但值。林月娘暫時不會動我了。至少,在拿到鋪子和銀子,在確定舒成業(yè)的態(tài)度之前,
她不會。危機,暫時解除。我活下來了。第二天一早。管家舒忠,
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對原主還算忠心的老仆,
帶著鋪子的契書和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去了林月娘住的西廂房。過程如何,我不清楚。
只知道林月娘收下了。沒鬧。很安靜。下午,我強撐著病體,讓舒忠派人快馬加鞭,
去鄰縣把正在收賬的舒成業(yè)叫回來。五天后。舒成業(yè)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靛藍綢衫,身形挺拔,面容繼承了原主丈夫的幾分俊朗,
只是眉眼間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他先到我房里請安?!澳铮?/p>
您身子可好些了?”他站在床前幾步遠,微微躬身,禮節(jié)周全,語氣平淡。
“咳咳……死不了?!蔽铱吭诖差^,故意咳嗽幾聲,顯得虛弱,“這趟出去,還順利?
”“托娘的福,賬都收齊了?!彼卮鸬玫嗡宦?。“嗯。”我點點頭,目光落在他臉上,
帶著審視,“月娘……她管家,也辛苦?!碧岬搅衷履?,
舒成業(yè)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笆?,月娘……很盡心。”他低聲道。
“以前……”我嘆了口氣,聲音放低,“是我糊涂,委屈她了?!笔娉蓸I(yè)猛地抬頭,
驚愕地看著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俺菛|那間胭脂鋪,還有賬上支的五百兩,
我已經(jīng)交給月娘了?!蔽抑苯诱f道,“那鋪子地段好,就是打理不善。月娘是個有成算的,
讓她去試試手?!笔娉蓸I(yè)臉上的驚愕更甚。“娘?您……”“你媳婦,不是外人。
”我打斷他,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意味,“這個家,遲早要交給你們兩口子。我老了,
病著,沒精力管了。以后……家里的事,多聽聽月娘的主意。別讓她……再受委屈。
”最后幾個字,我說得很慢,帶著點意有所指的分量。舒成業(yè)愣在原地,看看我,
又下意識地看向西廂房的方向。眼神復雜。震驚,不解,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是……兒子知道了?!彼罱K低下頭,應承下來?!靶辛耍宦沸量?,去歇著吧。
也……去看看月娘?!蔽覕[擺手,顯得疲憊不堪。舒成業(yè)恭敬地行禮退下。他離開時,
腳步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些。我知道,我的承諾,算是兌現(xiàn)了一半。
林月娘拿到了實打實的利益。舒成業(yè)這邊,我也表明了態(tài)度,讓他“善待”林月娘。至少,
在明面上,林月娘在舒家的地位,穩(wěn)固了。甚至可以說,一躍成為真正掌權的少奶奶。而我,
則徹底退居幕后,成了一個“安心養(yǎng)病”的老封君。用權力和金錢,
換取了暫時的和平與安全。這買賣,目前看,劃算。接下來的日子,果然平靜了許多。
林月娘再沒給我送過藥。每日的飯食,都由丫鬟按時送來,簡單清淡。她本人,
很少出現(xiàn)在我面前。聽說,她接手那間胭脂鋪后,非常上心。幾乎天天往鋪子里跑。
舒成業(yè)回來后,大部分時間也待在外院書房,或者出門會友。對這個家,
他似乎并無多少留戀。對林月娘,他客氣有余,親近不足。但也確實如我所言,
不再讓她受委屈。家里的下人,對這位突然掌權的少奶奶,也多了幾分敬畏。我的日子,
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閑。也無聊。風寒在慢慢好轉。喉嚨不疼了,頭也不昏了。
整日困在這深宅大院里,吃了睡,睡了吃。像個真正的廢物。這感覺,
比當初提防著被毒死還難受。原主除了刻薄惡毒,唯一“擅長”的,大概就是守著這點家業(yè),
坐吃山空。舒家祖上確實闊過,留下城東兩間鋪子(現(xiàn)在一間給了林月娘),
城外幾十畝水田,還有這座三進的大宅子。但這些年,坐吃山空。鋪子經(jīng)營不善。
田地的收成也就勉強維持家用。舒成業(yè)對經(jīng)商毫無興趣,只喜歡讀書交友。原主又刻薄吝嗇,
對手下盤剝得厲害。整個舒家,就像一艘緩慢漏水的老船。表面光鮮。內里,已經(jīng)在腐朽。
林月娘拿到那間胭脂鋪和五百兩銀子,算是她個人的第一桶金。但整個舒家,
還在下坡路上滑行。我既然占了“舒王氏”這個身份,頂著“惡婆婆”的名頭活下來,
就不能真這么混吃等死。得給自己找點事做。至少,得給自己留條后路。林月娘現(xiàn)在不動我,
是因為利益捆綁。萬一哪天她覺得我礙事了呢?或者,萬一舒家真敗了,我靠誰養(yǎng)?
靠那個一看就不靠譜的兒子?還是靠對我恨意未消的兒媳?都不現(xiàn)實。我得有自己的進項。
可我能做什么?原主除了會罵人,會刻薄人,會守財,幾乎一無是處。我呢?穿越前,
我是個普通的社畜。學的專業(yè)在這里毫無用處。唯一的愛好……大概是研究點古法化妝品?
純屬業(yè)余興趣。刷短視頻學的,什么古法口脂、花露、香膏……還自己動手做過,
效果居然不錯。古法化妝品……我腦子里靈光一閃。林月娘現(xiàn)在接手的,
不就是一間胭脂鋪嗎?舒家原來的胭脂鋪,賣的都是些最普通、最廉價的貨色。顏色俗艷,
粉質粗糙。稍微有點錢的人家,都去城里最大的“凝香齋”買。所以生意一直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