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店?咱們上哪能掏出這老些錢啊。這些年掙的錢,都給孩子們花個七七八八。頂多幾百塊錢存款,唉?!?/p>
李有田低頭,深深嘆了口氣。
他這種上有老下有小的,就這么點存款,碰上一點急事都能難為死人。
“我今天去老大單位,要回那1770塊錢了。你猜怎么著,這狼崽子升職了!如今成了人人巴結的車間主任。我要不去這趟,老大根本沒想往家說。”
馮玉蘭把白天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跟老漢描述一遍。
尤其是李學忠當上主任,是如何在辦公室里,吸著煙、喝著茶,高高在上吹電風扇的。如何要趕她這個窮老媽子走的。又在大門口如何要領錢美鳳的娘看病的。她又如何在大門口鬧,老大才答應還錢的。
“不像話!癟王八犢子一個!有錢不還家里親爹親娘,還領丈母娘看病,我們這么多年真是白養(yǎng)老大!老婆子,你今天出門這一趟,受苦又受累了。”
李有田氣的燒餅都不吃了,跳起來罵李學忠。
“受啥累???這不是錢要回來了,牛肉也吃上了。要我說,早點看清老大對家里的態(tài)度,也挺好,以后誰都不指著他?!?/p>
馮玉蘭倒是心平氣和的,一口接一口地吃。
“但就算要回來錢,加上咱的存款,也不夠鋪子的租金吧?我聽鄰居說,租一年至少得三千?!?/p>
老漢捧著臉,有些發(fā)愁。
“我都快五十歲的老媽子了,也沒有開店經驗。今天就是被城管趕煩了,突然有這么個念頭。你要是覺得行,租金的事兒我另想辦法?!?/p>
李有田看著老伴認真的樣子,忽然笑了出來。
年輕時玉蘭就這樣,夸她做飯好吃,她突然就有了“應聘炊事員”的念頭。攢著一股勁兒,還真就一下子考上了。
每次去打飯,玉蘭都偷偷給他盛最多的肉。
“我看行,你想做的事兒,從來就沒有辦不成的。明天開始,我挨個問問工地上那幾個老兄弟,手頭不緊的向他們借點兒?!?/p>
“有你這句話,我心里就踏實了。”
得到了老漢的支持,馮玉蘭也舒了一口氣。
開店有風險,這事兒誰都明白,一不小心就虧的血本無歸。
但是“得失”二字,怕“失”又怎么“得”呢?
眼瞅著孩子們都靠不住,自己年齡也越來越大,工資還沒個保障。是時候奮發(fā)圖強,掙點養(yǎng)老錢了!
這幾天該擺攤擺攤,抽空去老姐妹的板面店,看看生意到底咋樣。取取經之后,再找合適的鋪子。
有了存款和奔頭,馮玉蘭這一夜睡的比誰都安穩(wěn)。
第二天,李學勤從菜市場買回來鮮豬肉,馮玉蘭調好餡兒,倆人開始包餛飩。
昨天李學勤選的攤位不好??柯房谔腿菀妆怀枪茏?,跑的時候掉東西都來不及撿。
今天馮玉蘭決定早早出攤,搶一個靠路中間的位置。
下午四五點,倆人推著車來到紅旗小學門口。這次終于是挑了個人流量大,又安全的攤位。
不一會兒,賣冰棍的,賣炸串的,賣涼皮的,賣米線的……各種小吃攤主,全推著車子來了,五顏六色,把小學門口的街道占的滿滿當當。
放學鈴聲響了三聲,小學生們?yōu)蹉筱蟮貜膶W校里涌出來,包圍小吃攤。
馮玉蘭手里包著餛飩,一抬頭看見個熟悉的背影。
小圓寸頭,白白胖胖,背個印著“鐵臂阿童木”的軍綠色新書包。
這書包馮玉蘭認識。前不久,她在百貨商場一樓,給大孫子買的。
售貨員說是什么牛津布,比帆布防水,還印著“鐵臂阿童木”。
一句“僅此一只的上海貨”,花了她十二塊錢。
想也不用想,背書包的肯定是李祖望。
大寶上一天學辛苦,喊他來吃碗餛飩吧!
“大寶!大寶!”
馮玉蘭招手,試圖喊李祖望回頭。
李祖望就跟聽不見似的,頭也不回,繼續(xù)往前走。
“祖望!李祖望!奶奶在這兒哪!”
馮玉蘭端著餛飩往前追,繼續(xù)大聲喊大孫子。
李祖望還是聽不見,他身邊的女同學張悅悅倒是聽清了。
張悅悅拉住李祖望,不讓他再繼續(xù)走。
“李祖望,你奶奶好像在后面喊你呢?!?/p>
李祖望煩躁地轉身,看了眼系著圍裙的馮玉蘭。
他冷漠地對張悅悅說。
“她不是我奶奶,我不認識她?!?/p>
“大寶,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你身上的新書包,還是奶奶剛給你買的。你怎么就不認識奶奶了呢?”
馮玉蘭驚的嘴巴都張大了。
“我沒有你這樣的奶奶。誰讓我上國際學校,誰才是我親奶奶!”
說完,李祖望狠狠撞開馮玉蘭。
馮玉蘭手中的餛飩沒端穩(wěn),混著紫菜和蝦皮,就這么摔在地上。
她看著撒了一地的鮮肉小餛飩,眼里全是可惜。
問隔壁攤主借了掃帚,一點一點清理。
馮玉蘭一邊掃,一邊想。
沒有我這樣的奶奶。
我什么樣的奶奶?
一碗餛飩3毛錢,要賣一百碗,才能掙出12塊錢,給李祖望買上海書包。
煮餛飩一站就是大半天,想上廁所都沒地兒去,還要擔心被城管攆。
哪次掙的多了不是給李祖望買新衣裳?
自打李祖望出生,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她這個奶奶掏錢買的嗎?每回還都是挑最好的買。
你說我是什么樣的奶奶?
不過是一個國際學校,馮玉蘭真掏不出三千。不同意賣房子,李祖望竟然不認她這個奶奶了!
馮玉蘭心里哇涼哇涼的。
她能接受,李學忠結了婚,眼里只有小家庭,不跟爹媽親。但是大寶是她一手疼到大的呀!
大寶現在說,不認識她這個奶奶。
這跟往馮玉蘭心上扎刀子有什么區(qū)別?
張悅悅看馮玉蘭都要哭出來了,善良的她在一旁安慰。
“奶奶您別生氣。李祖望這學期一直喊著,要轉去國際小學。他說自己英語好,以后出國了我們誰也比不上。
結果,到現在他爸媽也沒拿出錢。轉學沒希望了,他就整天對同學們發(fā)脾氣。
我覺得李祖望真的很不懂事,明天我就讓班主任批評他。奶奶,您別因為他傷心?!?/p>
馮玉蘭抹了下眼角,覺得被一個小孩子看笑話,怪不好意思的。
摸了摸小同學張悅悅的頭,請她留下來吃餛飩。
是自己天真了。
李祖望上輩子,能在她生病的時候不管不問,一口一句“老不死的”。又怎么可能是一下子改變的呢?
有錢給他花,就嘴甜。
沒錢給他花,就翻臉不認人。
原來,李祖望從小就是一副勢利眼的樣子。
這一夜,馮玉蘭躺在床上反反復復回想。
究竟是自己太溺愛孩子了,還是他們本來就是黑心黑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