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的青石板比外門的更光滑,晨光落在上面,能映出劍穗飄動的影子。
林硯握著流光劍走過 “分云橋” 時,橋欄上的云紋雕花蹭過劍鞘,發(fā)出細碎的輕響。這是他晉升內門的第一天,趙師兄說內門弟子的住處挨著藏經閣,推開窗就能看見悟劍崖 —— 此刻崖頂的靈楓在晨光里泛著紅,像老鄭串在鐵匠鋪屋檐下的干辣椒。
“林師弟,這邊走?!?蘇珩的聲音從橋那頭傳來,他換了件月白道袍,領口繡著半朵蘭草,比之前的淺藍更顯清俊,“內門弟子的住處是單人獨院,我已經幫你收拾好了。”
跟著蘇珩穿過竹林時,林硯聞到股淡淡的墨香。內門的屋舍都是青磚瓦房,院門前掛著木牌,刻著弟子的名字 —— 趙師兄的牌子在最東邊,木牌邊緣被摩挲得發(fā)亮,顯然掛了有些年頭。
“到了?!?蘇珩在間小院前停下,院門是梨木做的,上面刻著半柄劍的圖案,“這是玄塵子前輩以前住過的院子,白長老特意給你留的?!?/p>
推開門時,晨光突然涌進來,照亮了院里的石桌和竹椅。墻角的蘭草長得正旺,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細小的濕痕 —— 是蘇珩的手筆。最讓他心頭一暖的是石桌上的物件:個缺了口的粗瓷碗,柄磨得發(fā)亮的鐵鉗,還有塊帶著爐灰的碎鐵 —— 都是他從蒼瀾鎮(zhèn)帶來的老鄭遺物。
“我去庫房找王師兄借了鑰匙,把你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蘇珩的耳尖有點紅,手指卷著道袍的系帶,“那鐵鉗上的木柄快掉了,我用丹堂的膠給粘了粘,不影響用?!?/p>
林硯摸著鐵鉗的木柄,膠痕在掌心留下微涼的觸感,像老鄭冬天給他涂的凍瘡膏?!爸x謝?!?他想起老鄭總用這柄鐵鉗夾燒紅的鐵料,木柄上的汗?jié)n浸了十五年,早就成了深褐色,“你有心了?!?/p>
蘇珩剛要說話,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趙師兄背著個布包走進來,灰袍上沾著些書卷的油墨香,“這是藏經閣三樓的鑰匙,白長老說你可以隨時去?!?他把鑰匙遞給林硯,“里面有玄塵子前輩的鑄劍筆記,你肯定用得上?!?/p>
布包打開時,露出幾本泛黃的書冊,封面上寫著《玄塵子鑄劍錄》。林硯翻開第一頁,就看見熟悉的字跡 —— 和他那本《基礎鍛劍法》上的 “劍要直,心要正” 如出一轍,只是筆畫更蒼勁,像老鄭晚年打鐵時的力道。
“對了,” 趙師兄突然想起什么,“內門弟子每月要去執(zhí)事堂領任務,今天正好是領任務的日子 —— 你剛進來,要不要先歇幾天?”
林硯搖了搖頭。他想起老鄭總說 “新爐子得趕緊燒,不然會受潮”,“我現在就去?!?/p>
執(zhí)事堂在藏經閣西側,是座兩層的木樓。林硯走進去時,看見十幾個內門弟子正圍著布告欄,指尖在任務榜上點著 —— 榜上的任務用朱砂寫著,從 “下山采購” 到 “看守藥園”,難度不同,對應的月例也不同。
“林師弟!” 個穿深藍道袍的圓臉師兄沖他招手,“我是負責登記任務的周明,你要選哪個?”
林硯的目光掃過任務榜,突然停在最底下一行:“修復藏經閣三樓的古籍,月例五兩,可借閱玄塵子手札。” 這行字的墨跡比別的淡,顯然是剛添上去的。
“我選這個?!?他指著任務榜,指尖的老繭蹭過木欄,“修復古籍需要什么工具?”
周明的眼睛亮了亮:“正好缺人!藏經閣的古籍蟲蛀得厲害,需要用特制的糨糊和竹刀 —— 我這就給你領工具?!?他轉身去庫房時,突然回頭叮囑,“三樓的古籍都是孤本,翻的時候輕著點,弄壞了要賠的。”
抱著工具盒往藏經閣走時,林硯聽見身后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
“他怎么選這任務?修復古籍多無聊?!?/p>
“肯定是想借玄塵子手札 —— 走捷徑!”
“等著看吧,內門可不是外門,沒人會讓著他?!?/p>
這些話像流云宗的山霧,看著濃,卻擋不住腳步。他想起老鄭總說 “打鐵時別管旁人說啥,鐵燒透了自然能成器”,現在抱著工具盒的掌心,確實比剛才更穩(wěn)了。
藏經閣三樓比想象中安靜。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地板上織成細碎的光斑,像老鄭打鐵時濺落的火星。書架上的古籍都用錦盒裝著,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樟木味,用來防蛀。最里面的書桌前,個白發(fā)老者正用竹刀挑著書頁上的蟲洞 —— 是秦老道。
“來了?!?秦老道頭也沒抬,竹刀在指間轉了個圈,“這些都是玄塵子前輩的手札,蟲蛀得厲害,你試試能不能修復?!?/p>
林硯放下工具盒,拿起最上面的錦盒。打開時,書頁的碎屑像枯葉般飄落,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只能看見些零星的鑄劍圖譜 —— 和他那本《基礎鍛劍法》上的劍樣一模一樣。
“用糨糊的時候要順著紙紋涂,” 秦老道的竹刀輕輕敲著桌面,“就像老鄭給鐵器上油,得順著紋路才勻?!?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落了點陽光,“你那點打鐵的本事,總算有地方用了?!?/p>
林硯的指尖捏著竹刀,突然想起老鄭補書的樣子。有次他把《基礎鍛劍法》撕壞了,老鄭就用面粉做的糨糊一點點粘好,說 “書和鐵一樣,壞了能補,只要心誠”。此刻竹刀挑著蟲洞的動作,竟和當年老鄭補書時如出一轍。
修到日頭偏西時,林硯終于認出了頁上的字?!胺茶F需經千錘,靈劍需歷百煉……” 墨跡在指尖慢慢顯形,像沉在水底的石頭被撈了上來。他突然想起流光劍的劍鞘,那些被他磨掉的銹跡下,是否也藏著這樣的字?
“餓了吧?” 蘇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提著個食盒走進來,“我給你帶了些點心,是丹堂新做的茯苓糕,不膩?!?/p>
食盒打開時,飄出淡淡的藥香。林硯拿起塊茯苓糕,糕體在舌尖化開時帶著微苦,像老鄭泡的涼茶 —— 苦過之后,回甘會漫到喉嚨里。“藏經閣的古籍真難修,” 他指著眼前的蟲洞,“有些字已經看不清了?!?/p>
“我認識個丹堂的師兄,他會‘顯墨術’?!?蘇珩的指尖點著書頁,“用特制的藥水涂在紙上,能讓模糊的字跡顯形 —— 我去給你問問?”
林硯搖搖頭。他想起老鄭說 “有些東西模糊了,反而能看出新意思”,就像鐵匠鋪墻上的劍樣,被爐火熏得看不清,他卻能憑著記憶畫出更順的弧度?!安挥?,慢慢修就好?!?/p>
蘇珩沒再堅持,只是把食盒里的糕點擺得更整齊些?!皩α耍?他突然想起什么,“李師兄昨天去丹堂了,聽說他娘的手被開水燙了,他來求‘玉肌膏’—— 丹堂的長老沒給,說他之前用硬木汁違規(guī),要罰他抄三個月劍譜?!?/p>
林硯捏著茯苓糕的手指頓了頓。窗外的靈楓在暮色里輕輕搖晃,像誰在無聲地嘆息?!坝窦「嘈枰裁此幉??” 他想起蘇珩的藥籃里總有些珍貴的草藥,“我這里有月例,能買嗎?”
“不用買?!?蘇珩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塞到他手里,“這是我用‘凝露草’和‘玉脂花’做的,比丹堂的管用 ——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給他送去。”
瓷瓶的塞子拔開時,飄出清潤的香氣,像雨后的蘭草。林硯看著瓶里的膏體,突然想起老鄭總說 “能幫人時就幫一把,鐵會記恩,人也會”。
暮色漫進藏經閣時,林硯抱著修復了半頁的手札走出大門。手里的瓷瓶在掌心微微發(fā)燙,像老鄭最后塞給他的烤紅薯。他往李師兄的住處走去時,看見夕陽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長,和流光劍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柄依偎的劍。
內門的青石板在暮色里泛著青灰,像老鄭打鐵用的鐵砧。林硯知道,進入內門只是新的開始,就像老鄭說的 “打出劍坯只是第一步,還得開刃、淬火,才能成為真正的好劍”。而他的開刃之旅,才剛剛開始。
走到李師兄的院門前時,他聽見里面?zhèn)鱽矸瓡穆曇?。木門沒關嚴,留著道縫 —— 能看見李師兄正趴在桌上抄劍譜,右手的繃帶滲著藥漬,顯然還沒好利索。
林硯把瓷瓶放在門檻上,輕輕敲了敲門板,轉身就走。他沒說什么,卻知道李師兄會懂 —— 就像蒼瀾鎮(zhèn)那個搶他紅薯的孩子,后來偷偷把自己攢的銅板塞給了他,沒說謝謝,卻比任何話都暖。
回去的路上,流光劍在鞘里輕輕鳴著。林硯摸著劍鞘上的鐵痕,突然覺得這內門的夜色,竟和蒼瀾鎮(zhèn)鐵匠鋪的夜晚有點像 —— 都有能讓人安心的燈火,都有值得守護的暖意,都有慢慢變得鋒利的希望。
藏經閣的鐘聲在暮色里響起,“咚 —— 咚 —— 咚 ——” 三響過后,內門的燈一盞盞亮起,像落在人間的星子。林硯加快腳步往自己的小院走,他想趕緊把那頁手札修完,還想看看蘇珩幫他粘好的鐵鉗,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夾起老鄭留在記憶里的溫度。
內門的路還長,但他知道,只要握著心里的 “鐵砧”,守著那份 “守護” 的劍意,就像老鄭說的那樣 ——“再遠的路,一步一步走,總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