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腳步聲停了。
下一秒,更重的捶門聲炸響。沈聽藍的聲音隔著木板,又沉又悶,卻帶著磨人神經(jīng)的壓迫感,像毒蛇冰涼的信子舔過耳廓:“陸野!你開門!把話說清楚!在里面裝縮頭烏龜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出來!”
她的尖刻砸在門板上,像隔靴搔癢,甚至沒能在我心里那片冰湖上漾起一絲漣漪。她罵的越兇,諷刺的越狠,我心頭那塊剛被撬起的、關(guān)于游樂園照片帶來的潮濕一角,反而被這股洶涌的怒氣凍得更實了。那點因回憶而泛起的酸澀溫軟,瞬間被澆滅,只剩下冰冷僵硬的灰燼。
一個“沒擔當”的男人?行,我認。一個靠著沈家背景往上爬的“心機男”?隨你怎么說。一個在沈大小姐心里只能給她的“摯友”王亦深提鞋的“小角色”?對,可不就是嗎!
也好。都撕破了,也好。
那片粘稠的漆黑像冰冷的海水漫過頭頂,我放棄了掙扎。任憑疲憊和刺骨的寒意浸透四肢百骸,整個腦子都昏沉得像是塞滿了浸透冰水的棉絮。
我不知道后來外面那個煩躁的踱步聲是什么時候消失的。也不知道自己像條被抽了骨頭的軟體動物一樣,在冰冷的地板上癱坐了多久。意識在混亂的、被尖刺反復(fù)戳刺的回憶碎片里浮浮沉沉,像飄在絕望的死海上的一葉破舟。每一次微弱的波動,都牽扯著心臟深處那個巨大的創(chuàng)口劇烈地抽痛。
直到床頭電子鐘冰冷的熒光映進眼底,我才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
凌晨三點二十七分。
喉嚨干得像沙漠里磨砂的石頭,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般的疼,身體僵硬得像是生了銹的機器,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叫囂著酸脹和麻痹。
掙扎著想站起來,膝蓋骨發(fā)出咔的一聲脆響,整個人踉蹌了一下,猛地扶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穩(wěn)住。視線落在門把手上。手抬了幾次,那冰冷的金屬疙瘩仿佛變成了一塊烙鐵,灼燒著我的指尖。最后,還是輕輕壓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旋開了一道縫隙。
客廳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墻角安全出口指示牌那點微弱的綠光,幽幽地映出沙發(fā)扶手模糊的輪廓。
她已經(jīng)回房了。
也好。
巨大的疲憊和更巨大的死寂瞬間淹沒了我。我松開手,門縫無聲地擴大了一點,讓外面更濃的黑暗滲透進來。
我沒出去,也沒再合上門。
就在門口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站著,脊背挺得僵直,像一座失去了所有依托卻不肯倒下的孤碑。身體的每一寸感官都在這死寂中無限放大,每一處因姿勢帶來的僵硬酸痛都清晰無比。腦海里翻來覆去的,是王亦深那張“擔憂”的臉,沈聽藍那雙冰冷懷疑的眼,還有地上那幾張象征我所有努力和掙扎的、被踐踏過的廢紙。
它們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粗糙的手,反復(fù)碾磨著我胸腔里那個早已血肉模糊的器官。
時間在這片粘稠的黑暗里失去了意義,分秒都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窗外的天空開始一點一點泛起灰藍,城市還未完全醒來的沉滯低鳴透過厚厚的玻璃隱約傳來。當?shù)谝豢|細弱的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極其微弱的光柱時,我才感覺到臉上殘留的濕意。
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濕的。
我拖著僵硬發(fā)麻的腿,重新走回臥室,機械地打開了衣柜。目光掃過里面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最終停留在那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黑色西裝上。手指拂過冰涼的、挺括的面料。
今天是“龍騰”項目最終方案宣講的日子。沈聽藍負責主導,而我的核心優(yōu)化部分,是基石。
穿上它,像披掛上一層冰冷的鎧甲。金屬紐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鏡子里的人面無表情,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色陰影,嘴角繃緊成一道堅硬刻板的直線。只有那雙眼睛,深得像幽不見底的寒潭,一絲光亮也無,沉沉的死氣。
很好。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