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傅嶼拿下年度最佳男歌手的那個雨夜,我正蜷縮在城中村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
喉嚨里涌上的腥甜讓我忍不住弓起身子,一口暗紅的血濺在泛黃的瓷磚上,
像極了我那些被揉碎丟棄的樂譜。手機屏幕還亮著,直播畫面剛好卡在他高舉獎杯的瞬間。
聚光燈下他眼底的光芒比窗外的閃電還要刺眼,他說“送給一個讓我愿意沉溺的人”,
聲音透過劣質(zhì)揚聲器傳來,帶著一種遙遠的虛假。我伸出顫抖的手按滅屏幕,
黑暗瞬間涌來將我吞沒。意識模糊的前一秒,
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響起多年前他在海邊抱著我時說的話,他說“蘇航,
欠你的我用一輩子還”??晌疫@片早就失去溫度的海,
怎么可能留得住那顆注定要高懸在天空的太陽?就像潮水永遠留不住沙灘上的腳印,
漲潮退去后只剩一片狼藉。桌上的廉價紅酒還剩小半瓶,瓶身的標簽早就被汗水泡得模糊。
我抓起來又灌了一大口,酒精灼燒著喉嚨滑進胃里,酸澀感從五臟六腑蔓延開來,
這味道像極了我這五年爛到底的人生。2五年前,
那間彌漫著松香和舊木頭氣息的地下排練室,是我們的宇宙中心。
傅嶼抱著一把破舊的木吉他,指尖劃過琴弦,流淌出未經(jīng)雕琢卻滾燙的旋律。
我盤腿坐在滿是劃痕的木地板上,膝蓋上攤著寫滿潦草字跡的筆記本。
窗外是城市邊緣低矮的天空,但排練室里只有音樂和我們急促的呼吸?!斑@句怎么樣?
”他彈完一段,眼睛亮得驚人,像藏了兩顆初生的星辰,“‘沉溺于你眼底的漩渦,
呼吸都變成溺水的歌’。”我咬著鉛筆頭,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留下一個深色的墨點,
抬頭對他笑:“俗氣死了,傅大才子?!毙睦飬s像被那旋律燙了一下。他傾身過來,
帶著汗水和陽光曬過的味道,手指點在我皺起的眉心上:“俗氣?蘇大才女,那你來改!
改不好,今晚的宵夜你請。”空氣里有細小的灰塵在斜射進來的陽光里飛舞。
我們頭碰頭擠在那一頁歌詞前,爭論、修改,偶爾他故意撥錯一個和弦惹我跳腳,
笑聲撞在隔音棉包裹的墻壁上,又悶悶地彈回來,充盈著那個狹小的空間。那時,
他眼底的光芒純粹而熾熱,只為我一人點亮。我們以為,這片簡陋的排練室,
就是我們整個世界的地基。那首《逐光》,就在無數(shù)個這樣的白天和黑夜碰撞中誕生。
簡陋的錄音棚里,我們守著唯一的一支麥克風(fēng),他彈唱,我合音。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小小的空間里一片寂靜,只有設(shè)備微弱的底噪。傅嶼猛地放下吉他,轉(zhuǎn)身用力抱住了我,
手臂箍得我骨頭都在發(fā)疼?!疤K航,成了!”他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頸窩,“我們會一起站上最高的舞臺!我發(fā)誓!
”他滾燙的唇隨即落了下來,帶著孤注一擲的承諾和少年人特有的青澀莽撞。
在那個簡陋的錄音棚里,未來像他眼底的光,亮得讓人眩暈。
我們的名字被一起印在《逐光》的封面上,那是我們共同的孩子。專輯發(fā)行那天,
我們像兩個傻子,跑遍了城里所有的音像店,偷偷把我們的CD挪到最顯眼的位置。
黃昏的海邊,海風(fēng)帶著咸腥的濕氣,吹亂了我的頭發(fā)。傅嶼從背后擁著我,
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我們望著遠處海平面上最后一點熔金般的落日余暉?!疤K航,
”他的聲音低低的,混著海浪聲,有種奇異的安定力量,“欠你的,我用一輩子還。
”那時的我,怎么會想到,這句滾燙的誓言,最終會成為勒進彼此骨血里的冰冷絞索?
3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時彈出的娛樂推送標題像淬了冰的刀子——“傅嶼新專全平臺屠榜,
再創(chuàng)樂壇紀錄”,那幾個字狠狠扎進我灌滿酒精的眼睛里,讓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我搖搖晃晃地扶著墻壁走到窗邊,推開那扇銹跡斑斑的窗戶。
咸腥的海風(fēng)立刻灌了進來,帶著漁港特有的魚腥味,外面是黑沉沉的大海,
浪頭拍在礁石上的聲音清晰得刺耳,像是誰在低聲哭泣?!吧钋锸俏詹蛔〉陌?。
”我對著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低聲呢喃。這句話是三年前我在日記本上寫下的,
如今想來倒像是句精準的咒語,早早判了我和他之間所有可能的死刑。
引擎的轟鳴聲突然撕裂了漁港黏稠的夜霧。那輛線條囂張的黑色跑車停在樓下的瞬間,
我就知道是他來了,這聲音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里折磨著我,提醒著我們早已天差地別的世界。
傅嶼隨意地靠在車門上,昂貴的定制西裝外套被海風(fēng)掀起一角,
锃亮的皮鞋踩在濕漉漉還沾著魚腥的柏油路上,顯得格格不入又帶著某種強硬的侵略性。
他的目光穿透薄霧直直釘在我臉上?!罢l說深秋握不???”他開口,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輕易就將我用酒精和黑暗勉強筑起的那點可憐屏障擊得粉碎。他朝我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木質(zhì)香氣霸道地壓過了海風(fēng)的咸腥,
那是屬于他身處的那個遙遠奢華世界的味道,帶著一種讓我窒息的壓迫感。
“你的 Demo,《擱淺的月》,我聽了二十七遍。”他站在我面前,
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雨珠,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鉤的針,精準地扎進我記憶里最潰爛的角落。
我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掌心那道當年為他刻下的舊疤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強迫自己挺直搖搖欲墜的脊背,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個刻薄的笑容掛在嘴角,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保持清醒:“傅老師這是閑得發(fā)慌?還是頂流的日子太乏味,
需要來這種垃圾堆里找點‘原始素材’刺激靈感?”我知道這話有多傷人,
可我必須用這層帶刺的殼把他推開。不然我怕自己會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樣,
再次沉溺在他帶來的短暫光亮里,最后摔得更慘。記憶的碎片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來,
刺穿眼前的黑暗——兩個月前在他那座懸在太平洋上空的冰冷別墅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無邊無際的墨藍海水,咆哮著撞擊崖壁。室內(nèi)空曠冰冷,
只有昂貴的家具反射著金屬般的光。他滾燙的唇碾過我濡濕顫抖的睫毛,
聲音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哭什么?你寫的副歌,夠格當我的新專輯主打。
”那晚海風(fēng)裹挾著咸腥的濕氣穿過巨大的落地窗,卻吹不散他身上灼人的氣息,
也吹不散我心底那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絕望悸動。我猛地別開臉,
指尖用力抵住他鎖骨的凹陷處,那里的皮膚滾燙得驚人,
仿佛這是支撐我搖搖欲墜自尊的唯一支點,聲音帶著被看穿后的狼狽和倔強:“別他媽哄我,
傅嶼,我知道我寫的是什么玩意兒?!痹谒鄣米屓吮牪婚_眼的光芒下,
我就像個縫縫補補的破布娃娃,連自卑都顯得那么可笑。他的胸腔震動起來,
發(fā)出一聲低啞的笑,灼熱的氣息燙著我的耳廓,帶著某種滾燙的真誠:“哄你?蘇航,
你寫的每一句別人眼里的‘爛詞’,都在我的血管里燒!”話音未落,他的手臂就猛地收緊,
不留一絲縫隙地將我勒進他滾燙的懷里,力量大得幾乎要把我的骨頭碾碎,
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太平洋的咆哮聲震耳欲聾,
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音像是在為我們的糾纏伴奏。我在他幾乎令人窒息的懷抱里艱難地喘息,
那點可憐的驕傲碎成了齏粉。我抓住他結(jié)實的小臂,那肌肉線條下的溫度讓我貪戀,
像抓住沉船前最后一根浮木,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留下吧,
傅嶼……我寫的每一句……都是你?。 边@是我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卑微,
也是孤注一擲的懇求。我知道這很丟人,可我控制不住心底那點殘存的奢望。
他的身體卻在瞬間僵硬得像一塊巖石,隨即極其干脆、甚至帶著點嫌惡地抽回了手,
動作利落得如同撕掉一張寫廢的草稿紙,沒有絲毫留戀?!皠e犯傻,蘇航?!彼D(zhuǎn)身就走,
背影決絕得沒有一絲猶豫,只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房間里,
和滿室被絕望浸透的、空洞的潮聲。那冰冷的奢華空間像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
將我徹底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窗外的海,黑沉沉的,像他此刻深不見底、無法捉摸的眼睛。
4五年時間,足以把一顆曾經(jīng)短暫閃爍過的新星徹底拖進塵埃里。
曾經(jīng)能和傅嶼并肩創(chuàng)作的音樂人蘇航,如今只是24小時便利店蒼白燈光下的一個剪影。
便利店的冰柜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我瑟縮著裹緊單薄的外套,
胃部熟悉的、細密而持久的絞痛又開始發(fā)作。我咬著下唇,將兩罐冰啤酒放在收銀臺上。
掃碼槍“嘀”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清晰。抬起頭時,
猝不及防撞進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心臟驟然停跳了半拍。他不知何時站在了柜臺前,
拉下半邊口罩,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
手指徑直指向我身后貨架最底層角落——那里,一張落滿灰塵的專輯《逐光》,
如同一個被遺忘的恥辱印記?!袄习?,循環(huán)播放這張,我包場。”他的聲音不容置疑,
目光卻死死鎖在我臉上,像獵人鎖定了獵物,帶著勢在必得的侵略性。
零錢被我用力拍在冰冷的玻璃柜臺上,幾枚硬幣彈跳著發(fā)出刺耳的叮當聲。
胃部的絞痛似乎更尖銳了些,我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聲音里極力壓抑著疼痛帶來的顫抖:“傅老師懷舊?這可是過期貨,早就該下架了。
”便利店里唯一的老舊音響開始工作,發(fā)出沙啞的電流聲。前奏響起,
是當年我們一起在地下室反復(fù)打磨的旋律。傅嶼的聲音透過劣質(zhì)喇叭傳出來,
帶著五年前未被磨平的棱角和純粹的赤誠,狠狠碾過我麻木的心臟?!八寄钍菬o聲的潮,
淹沒呼吸的通道……”熟悉的歌詞像一把鈍刀,在我早已潰爛的舊傷上反復(fù)切割。
后臺狹窄的走廊彌漫著劣質(zhì)香水和陳年灰塵的味道,墻壁上剝落的墻皮簌簌往下掉。
傅嶼高大的身軀像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墻,把我堵在角落,讓我無處可逃。
胃部的絞痛讓我額角滲出冷汗,我不得不微微佝僂著身體。他低下頭,
滾燙的呼吸噴在我冰涼的頸側(cè),聲音壓抑著某種激烈到幾乎要爆炸的情緒:“當年推開你,
是因為我簽了份賣身契!十年!違約金是天文數(shù)字!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他的鼻尖幾乎蹭到我的皮膚,帶著急切的解釋:“現(xiàn)在我解約了!蘇航,換我追你,
行不行?”那語氣里的卑微和期待,像個等待宣判的孩子。
外面街道突然傳來推土機震耳欲聾的轟鳴。
那聲音粗暴地碾過街角新貼上的、傅嶼那首《可我只是海》的巨幅海報,
也碾過我心底最后一點柔軟。海報上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
在推土機的轟鳴和揚起的灰塵中扭曲變形。我猛地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
指甲在他昂貴的襯衫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胃部的劇痛幾乎讓我眼前發(fā)黑。我強撐著,
眼神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傅嶼,別再回頭找我。
”喉嚨里堵著的硬塊讓我?guī)缀跽f不出話,我用力咽下去,聲音沙啞得厲害:“太他媽難看了,
我們這樣?!币还苫旌现刮逗湍撤N陰冷氣息的味道突然從身后襲來。
一個黏膩得像蛇爬行的聲音貼著我的后頸響起:“航航,跟我回家……”緊接著,
冰冷的金屬硬物隔著單薄的布料,死死抵住了我的后腰!恐懼像冰水瞬間澆透我的全身,
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凍僵。那個糾纏了我三年的陰影——李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