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她再次睜眼,刺鼻的來蘇打水味鉆入鼻腔。
是村里衛(wèi)生所。
耳畔傳來兩個小護(hù)士的閑聊。
“隔壁病房的林秀芳可真金貴,有點(diǎn)頭暈,腿腳不方便的老公就緊張地不行,守了半宿,又是端水又是擦汗的?!?/p>
“可不是嘛,哪像這個,胃出血都快休克了,還是飯店老板給送過來的,家人到現(xiàn)在還沒露面?!?/p>
林秀晴嘴里一陣苦澀,心臟像是被泡在黃連水里。
她掙扎起身去水房接水,恰好路過隔壁病房。
門沒關(guān)嚴(yán),林秀晴一眼見里面的場景。
趙承宇正小心給林秀芳喂白粥。
“承宇哥,怪我不好,非讓秀晴吃宮保雞丁,讓她胃病復(fù)發(fā)暈倒......秀晴醒了,不會怪我吧?”
林秀芳靠在趙承宇懷里,聲音帶著哭腔,楚楚可憐。
趙承宇心疼地擦她嘴角的粥漬,語氣輕柔的能滴出水。
“傻丫頭,怎么能怪你?是她自己身子骨太弱,不經(jīng)事?!?/p>
“放心,她若怪你,我就說已經(jīng)懲罰過你了?!?/p>
“那你打算怎么懲罰人家?”
林秀芳聲音撒嬌,順手解開自己病號服最上面的兩??圩印?/p>
趙承宇喉嚨滾動:“當(dāng)然是讓你盡夫妻的義務(wù)啦?!?/p>
兩人偷摸地?fù)砦?,趙承宇的手伸進(jìn)林秀芳的衣服里,輕輕地揉著。
很快,林秀芳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啊......輕點(diǎn)......”
“喜歡老公的‘按摩’嗎?我還能讓你更舒服......”
滾燙熱水濺到林秀晴的手背,她才猛然回神。
心臟像生生撕成了兩半,被人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在泥里。
林秀晴不知怎么走回病床的。
她頭蒙在被里,咬著枕巾,不讓自己哭出聲。
眼淚,早已流干。
恍惚間,她想起和趙承宇談戀愛時。
那時,他靦腆少年,多看她一眼都會臉紅。
他默默幫挑滿水缸,省糧票換來糖果,然后偷偷塞給她。
她被人欺負(fù)時,
他第一個沖出來,哪怕鼻青臉腫,也要護(hù)她周全。
“秀晴,以后我保護(hù)你?!?/p>
“啪”的一聲,夢碎了。
曾發(fā)誓只愛她的男人,此刻卻在一墻之隔,和她親姐姐翻云覆雨。
我捂著依舊在絞痛的胃,大口喘著粗氣。
疼,好疼。
疼的不是身體,是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幾天后,她出院回家,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趙承宇難得沒讓林秀芳跟著,一人推著輪椅在村口等她。
他準(zhǔn)備了一桌子她愛吃的清淡小菜,專程道歉。
“秀晴,那天是我錯了,不該逼你吃雞丁。秀芳從小嬌氣,你不是不知道?醫(yī)生說她身邊離不開人,我才......多照顧了她些?!?/p>
林秀晴神情淡漠,沒揭穿謊言,默默坐下,機(jī)械扒飯。
可趙承宇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慌。
他以為她會哭,會鬧,會質(zhì)問他為何丟她一個人在飯店。
可此刻她,平靜的像灘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她愛他愛到失自我,何時如此冷淡過?
接下來幾日,趙承宇變著法討好她。
今天托人帶塊的確良布料,明天從供銷社買她愛吃的點(diǎn)心。
他甚至推掉林秀芳的約會,整日在家陪她,再沒往外跑。
恍惚間,林秀晴竟生出一種錯覺。
也許,趙承宇真的回心轉(zhuǎn)意了。
也許,他對自己仍有感情。
直到那天夜里。
林秀晴起夜,迷糊看見院里有兩個人影。
是趙承宇和林秀芳。
他們以為她睡熟了,說話沒壓低聲。
“承宇哥,這幾天你怎不理我?是我妹妹跟你說什么了?”
林秀芳聲音委屈。
“沒有,她什么沒說。”趙承宇嘆氣,“只是她最近......不大對勁,我怕她多想?!?/p>
“她能多想?一個農(nóng)村婦女,能嫁你是福氣!承宇哥,你不能心軟!”
林秀芳聲音尖銳。
“我聽說,她還留著當(dāng)年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她就是不甘心!萬一哪天拿這東西出來亂說,我們的事不全完了?”
“承宇哥,你想想,我馬上去科研所,你是未來的國家干部,我們倆才是天生一對!絕不能讓林秀晴那個賤人,毀了我們的光明前程!”
院子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秀芳,你別胡說?!壁w承宇的聲音沙啞而疲憊,“秀晴她......不是那樣的人?!?/p>
林秀芳的聲音陡然拔高,“趙承宇,你還在護(hù)著她?”
“她一個農(nóng)村婦女,除了那張臉還有什么?那張大學(xué)通知書,就是她攥在手里的底牌,隨時準(zhǔn)備掀翻我們!”
“你忘了她那天在飯店是怎么裝病的嗎?她就是想讓你愧疚,想把你重新拴回她身邊!”
又是一陣陳默。
林秀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樣,一定是緊鎖著眉頭,滿臉掙扎。
他的腦海里,是不是也閃過了曾經(jīng)的畫面?
那個在河邊給他洗衣服,會羞紅了臉的姑娘。
那個他發(fā)誓要保護(hù)一輩子的妻子。
“可她畢竟是秀晴......”趙承宇的聲音極低,帶著自己未察覺的痛苦。
“承宇哥!”林秀芳帶著哭腔,“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現(xiàn)在愛的是誰?”
“你想要的是在土里刨食,還是去城里當(dāng)干部,和我一起過好日子?”
“難道你要為了她,毀了我們倆的將來?毀了你自己?”
“毀了你”三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趙承宇的心上。
和林秀芳在一起,是光明大道。
和林秀晴......他不敢再想下去。
又是一個更久的沉默,久到林秀晴以為自己會在這窒息的沉默中昏睡過去。
終于,她聽見趙承宇猛吸了一口氣,發(fā)出狠厲而決絕的聲音。
“那你說,我該怎么做......”
林秀晴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第二天,林秀芳故意讓林秀晴去外婆家送東西。
她隨即鉆進(jìn)林秀晴的房間,一陣倒騰,終于翻出了小鐵盒。
她的準(zhǔn)考證,成績單,和招生老師的合影......全被翻出來了。
她欣喜若狂,準(zhǔn)備拿出去全燒掉,一腳踢到了床底下的大木箱子。
她迅速把鎖撬了,在木箱的最底層,翻出了幾本物理筆記。
她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密密麻麻的外文符號,對她來說無異于是天書。
她一個字都看不懂。
但這并不妨礙她那顆惡毒的心,瞬間做出判斷。
一個能將林秀晴徹底釘死的念頭,突然在林秀芳心中瘋狂滋生!
她抓住這幾本筆記,像抓住了林秀晴的判決書。
瘋了一樣沖出她的房間,沖入堂屋。
趙承宇和公公趙富貴,在桌邊商量事情。
“承宇哥!爸!快看這個!”
林秀芳的聲音像錐子,刺入兩人耳朵。
幾本筆記,承載了林秀晴夢想的心血,被重重摔在了八仙桌上。
“林秀晴根本不甘心!”
她指筆記,手指微顫,一半興奮,一半驚恐。
“背著我們偷偷搞見不得人的東西!”
“全是洋文鬼畫符!誰知她跟國外特務(wù)有沒有聯(lián)系?”
她聲音愈高:
“萬一!萬一她出賣國家機(jī)密,我們趙家!全家!不都跟著她完蛋?!”
趙承宇和身為村支書的趙富貴,臉上同時浮現(xiàn)出震驚。
趙承宇率先拿起一本筆記。
他的手指劃過那些她曾教他辨認(rèn)的符號,眼中閃過極其復(fù)雜的微光。
微光一閃而過,迅速又蛻變?yōu)榱硪环N算計的精光。
他對于林秀芳來說,是一個機(jī)會。
可以輕松抹除林秀晴這個“隱患”——這個隨時可能揭露她頂替的“原主”。
可以讓她“一勞永逸”的機(jī)會!
只要給林秀晴扣上一頂“特務(wù)”的帽子。
她就永遠(yuǎn)無法翻身。
林秀芳的位子,就能坐得穩(wěn)如泰山。
他們趙家,也能踩著林秀晴的尸骨,攀上那條通往光明前程的青云路。
趙承宇輕輕地摩挲那本筆記,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腦海里又閃過林秀晴躺在病床上,那張蒼白的臉。
一邊是回不去的貧窮過往,和那個日漸枯萎的女人。
一邊是能帶他平步青云的科研所,和眼前這個活色生香的身體。
這道選擇題,一點(diǎn)都不難。
旁邊的趙富貴,作為村支書,政治嗅覺何其靈敏。
他先是驚得煙桿都差點(diǎn)掉了,隨即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
天大的把柄!
不,是天大的功勞!
他重重咳了一聲,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
“承宇,這件事,非同小可?!?/p>
“為了趙家的名聲,為了我們?nèi)迦说陌踩?,絕不能姑息!”
趙富貴的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趙承宇心里那點(diǎn)愧疚。
他有什么錯?
他只是想往上爬,想過好日子。
是林秀晴自己不識時務(wù),非要留著這些要命的東西,擋了他的路。
擋路的人,就該被挪開。
“承宇哥,你還在猶豫什么???!難道你還舍不得那個賤人?”
林秀芳急得眼睛通紅,然后轉(zhuǎn)過身,故意抹了把眼淚。
趙承宇緩緩抬起頭,眼底最后一點(diǎn)溫情和猶豫,也被野心徹底吞噬。
他重重合上筆記,發(fā)出“啪”的聲響。
像是親手,為林秀晴的命運(yùn)落了鎖。
“爸,秀芳,你們說得對?!彼痤^,對趙富貴沉重點(diǎn)頭:
“那就,舉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