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雨衣滴在巧克力蛋糕上,江崢忘記了咀嚼,嘴里的蛋糕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味道一樣,她只能感覺到周圍雨水帶來的那種極度潮濕的味道,蔓延在她的嘴里,無法散發(fā)出去。
江崢抬眼去看從拓,她不明白從拓為什么突然要讓她去做米格爾的翻譯,事情一定沒有那么簡單。可是從拓只是什么都沒有再說下去,就連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他仍舊保持著那張冷漠的、了無生氣的臉。
江崢知道,就像無法拒絕吃那塊巧克力蛋糕一樣,自己也沒有拒絕成為米格爾翻譯的權(quán)利。
“從拓?”背后傳來的男聲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江崢向后望去,只見索萬站在不遠處,正朝著廚房走來。
索萬走了過來,本想要摟住從拓的肩膀,卻在看到他渾身濕漉漉的模樣后收回了手,然后笑嘻嘻地問道:“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從拓沒有回答索萬的話,而索萬的視線也轉(zhuǎn)移到了旁邊的江崢身上,他沒怎么見過江崢,大約是沒什么印象,隨口問從拓道:“新來的女傭?”
事實上,索萬不認識江崢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一開始江崢以為城堡里的傭人都是年紀稍大的女人,但實際上,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年輕女孩也在此列之中,甚至有很多人和江崢的年紀也不相上下。
從拓點頭,解釋道:“中國人,會說法語?!?/p>
這讓索萬來了興趣,他坐在了江崢面前,雖然對江崢這副臟兮兮的樣子有些嫌棄,但還是跟她搭話道:“混血?”
索萬的話讓江崢愣了一下,因為她是典型的亞洲人長相,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混血,但她還是老實地搖頭,回答道:“我在非洲生活過一段時間?!?/p>
索萬點頭,對從拓道:“年紀也太小了吧,靠譜嗎?”
從拓則回答索萬道:“這不是我們應(yīng)該考慮的事情。”然后他又對江崢道,“明天早上八點,二樓書房,請準時一點?!睆耐厣踔吝€專門加了一個“請”字,似乎是想要從那身足夠狼狽的身體里展露出難得的禮貌和教養(yǎng)。
說完,從拓就離開了廚房,而索萬看了江崢幾秒鐘后,也跟了上去,廚房里只剩下江崢和收拾廚房衛(wèi)生的女傭。
江崢感到自己的頭頂落下了一陣柔軟,她抬頭,就看見一塊白色的毛巾蓋在自己的頭上,身后是那位名叫克拉拉的女傭溫柔的笑容。江崢曾和她一起在廚房里做過蘋果派,她很細心地教授了江崢蛋糕的存放方法,她還說過從拓最喜歡的食物就是蘋果派和紅茶,而最討厭的,是巧克力。
看著面前的巧克力蛋糕,又望向自己綁住冰袋的腳踝,只剩下沉默。
回到房間的時候,奧利維亞已經(jīng)洗完澡,她半躺在了床上,手上捧著一本《圣經(jīng)》在看,奧利維亞是很虔誠的基督教徒,至少江崢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奧利維亞幾乎每晚都會捧著《圣經(jīng)》研讀。
在這里工作的女傭是禁止攜帶任何讀物進入城堡的,唯一例外的就是《圣經(jīng)》,因為這里的大部分人都信仰基督教,就連米格爾本人也是受洗過的教徒,況且《圣經(jīng)》也不會帶來什么難以估量麻煩。
見江崢回來了,奧利維亞側(cè)過頭打量了江崢幾秒,語氣算得上關(guān)切地問道:“摔倒了嗎?”
江崢低頭,答非所問地說道:“從拓要我去做米格爾先生的翻譯?!?/p>
聽完這句話,奧利維亞表情一變,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道:“那你要小心一點?!本驮诮瓖樢詾閵W利維亞會說一些不為她所知道的秘聞的時候,奧利維亞卻止住了話頭,扭過身去,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因為米修先生很喜歡純潔漂亮的小姑娘。”
江崢不明所以,只當(dāng)是奧利維亞嫌棄自己身上太臟,便連忙從衣柜里拿出了換洗的衣服。走到了淋浴間的洗手臺前,見到鏡子里自己的模樣,江崢被嚇了一大跳,只見她滿臉都是被從拓糊上的泥巴,頭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頭,看起來比鬼還瘆人。
怪不得索萬會問她是不是混血,原來是壓根看不到她長成什么模樣。
就在江崢千辛萬苦地想要洗干凈臉上的污漬的時候,莉迪亞嬤嬤進來了,她看著像是剛從泥堆里爬出來的江崢,像是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卻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提醒道:“不要忘記熄燈的時間?!?/p>
女傭的房間會在晚上十一點準時熄燈,除了值班的女傭之外,其余的都必須上床睡覺,那不是什么奇怪的規(guī)定,也許僅僅只是為了方便管理。
江崢快速地洗完澡,就回到了房間。等她到達房間的時候,奧利維亞已經(jīng)睡下了,江崢輕手輕腳地上床,剛上床沒多久,房間就熄燈了。躺在床上,江崢?biāo)恢?,腦子里全是剛剛在森林里的那一幕,那具在樹里腐爛的尸體盤踞在她的大腦里,使她根本無法入睡。
讓江崢最想不通的就是從拓救她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說不通,難道這只證明從拓并不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嗎?
就這樣,江崢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夜,幾乎沒有睡著,只要一閉上眼睛,森林里發(fā)生的一切就會侵占她的大腦,她無法停止去回想這件事情,她甚至夢到了自己成為了被放在樹樁里的人,繼而立刻驚恐地醒來。
她一邊恐懼和悲傷,一邊又感到一種可恥的慶幸,至少,她活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江崢提前去到了二樓書房。書房的門開著,里面沒有人,江崢沒有進去,而是站在了門口等待。
大約是幾分鐘之后,一個男人提著公文包從樓下走了上來,見江崢站在門口,他帶著笑意走了過來,走到門口就夸贊江崢道:“很準時?!?/p>
看來他就是傳說中的米修先生了,米修是個亞裔,大約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個子不高,很瘦,臉上掛著很謙遜和藹的笑容,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崢感覺他的笑容很滲人。
從拓沒有出現(xiàn),米修領(lǐng)她進了書房,里面很大,空氣也很涼快,三面全是巨大的木制嵌壁書柜,圖書整齊地擺放著——那都是女傭們的功勞。房間靠右的地方擺放有沙發(fā)和茶幾,另一邊則是兩張辦公桌。
米修其中一個辦公桌前,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個盒子,然后走到了江崢的身前,半蹲了下來,與江崢平視,笑著說道:“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共事,這是給你的禮物?!?/p>
即使米修展現(xiàn)得如此溫和有禮,可是江崢仍舊對他懷有戒備,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米修很危險,他的眼神里帶有一種欲望,一種壓抑的欲望。
江崢勾起一個略顯局促的笑容,很乖巧地接過了米修手上的那個,回答道:“謝謝?!?/p>
“不打開看看嗎?”米修的手放在了江崢的肩膀上,用更加靠近江崢的距離問道。
江崢感到很不舒服,她微微退后兩步,躲開了米修的接觸,然后打開了盒子,里面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支鋼筆,那是江崢?biāo)蛲臇|西,可是當(dāng)她看到那支筆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顫抖。
但米修就像是沒看到江崢的變化一樣對她說道:“記得不要帶出書房,那是不被允許的?!闭f完,他站直了身體,走到了書桌旁邊,又繼續(xù)問道,“聽從拓說你是中國人?”
江崢回神,然后順著他的話接道:“我在南非住過一段時間?!北砻髯约河⒄Z和法語能力。
米修點點頭,又對江崢道:“你的工作很簡單,整理并翻譯這些簡單的文件,要求已經(jīng)標(biāo)注在文件前面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來問我?!?/p>
江崢也大概明白了,說是翻譯,事實上是整理并做一些最后的檢查工作,怪不得從拓只是問她會不會,而并不在乎她精不精。
米修說著,從柜子里拿出了幾份文件,遞給了江崢,說道:“這幾份文件你先看一看。”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樣,笑道,“你看我,都糊涂了,還沒讓你坐下,你先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方便我們交流,可以嗎?”
江崢本以為米修會讓自己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卻不成想他居然讓自己坐在他的身邊,那張辦公桌并不大,一個人坐很寬敞,但兩個人坐肯定會顯得擁擠的。
可是還沒等江崢拒絕,米修就將那份文件擺在了她身邊的位置,然后把前面辦公桌的椅子搬到了后面,然后抬頭微笑地看向了江崢。江崢手里握著那支鋼筆,那支讓她感到無比熟悉的鋼筆,那支和在江崢劃破自己大腿那天晚上就消失了的那支一模一樣的鋼筆。
然后,她走到了米修的身邊,坐在了那張并不屬于這個位置的座椅上。
江崢翻看文件夾,看到里面整齊娟秀的字體,又看到許多自己并不認識的詞語,頓感壓力倍增。雖然她的確在英語母語者居住區(qū)學(xué)習(xí)和生活的經(jīng)歷,也有著不錯的英語水平,法語也能流利地聽說,可是翻譯并不是這么簡單的一回事,它需要對專業(yè)問題有一定的能力,而很顯然,江崢缺乏這種能力。
但她沒有露怯,因為她昨晚就想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從拓一定是另有所圖。從拓絕不可能不知道翻譯并不是簡單的會聽會說就行,而且他也從來沒有考察過江崢的語言能力,就倉促地給了江崢“任命”,這怎么都是說不通的。
米修的態(tài)度更是讓江崢更加清楚,有一個陰謀一直盤旋在她的身邊,她不知道是誰在主持這件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會扮演一個怎么樣的角色,她只知道,她只能忍耐。
之后的幾天,江崢一直在書房里跟著米修一起進行翻譯,事實上,她的工作很簡單,基本只是修改一些米修的寫錯的單詞而已。雖然工作很簡單,可是生活卻變得異常痛苦起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米修對她有些太過親昵了。
他時常會撫摸江崢的背,又或揉捏她的肩膀,那都讓江崢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即使她已經(jīng)刻意去避讓了,但米修還是得寸進尺地對她進行著騷擾。
作為醫(yī)生的孩子,江崢有著很完善的性教育,她當(dāng)然知道米修的行為意味著什么,所以她才對此感到越來越擔(dān)心,她害怕米修會侵犯她,而且很顯然,她暫時還沒有能力去應(yīng)對這件事情,只能時刻保持防備。
與此同時,奧利維亞的事情也讓江崢感到很是擔(dān)心,這段時間以來,奧利維亞頻繁晚歸,而且越來越寡言少語。之前她還會跟江崢聊一些圣經(jīng)故事,可是最近卻幾乎從不主動開口說話。
好幾個深夜里,沒睡著的江崢都看到了奧利維亞偷偷溜出房門,但究竟是去了哪里,江崢沒有辦法進行猜測。
而且當(dāng)初奧利維亞為了和她換差事兒承諾給出的紙和筆也根本沒有下落,巧克力自然也是無影無蹤。江崢要了好幾次,她都說下次一定,這句話來來回回說了好幾次,江崢最后也就放棄了。
江崢有一種預(yù)感,城堡里要發(fā)生大事了。
在書房做翻譯的時間里,江崢驚訝于她所翻譯的文件居然都是合法的,基本都是有關(guān)于醫(yī)學(xué)研究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而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有關(guān)于毒品,又或者人口或器官買賣。雖然有很多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大致可以看出是有關(guān)于藥品研發(fā)的數(shù)據(jù)以及上市的信息。
中文江崢自然是都能看明白,從米修給她的一些文件中可以看出,那是一種以中醫(yī)為基礎(chǔ)進行的研究,好像是和某種植物的提取物有關(guān),作用是消炎和鎮(zhèn)痛。怪不得需要中文翻譯。
米修并不是中國人,看長相很有可能是東南亞人,說英文的口音也很像,可是他對中文的研究非常深,根本不需要江崢給他做助手,反而是法語,他有時倒是會問一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