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的虛擬煙花在視網(wǎng)膜上炸開最后一片絢爛的粉紫色光斑,隨即徹底熄滅。
耶魯眨了下眼,睫毛上黏著的幾顆廉價水鉆小星星硌得他眼皮微痛。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是他那張被柔光濾鏡和濃妝涂抹得雌雄莫辨的臉,嘴角勾著精心計算過的弧度,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彈幕的狂歡剛剛達(dá)到頂峰,鋪天蓋地的“老婆好美”、“老婆嫁我”、“十萬禮物已刷求卸妝”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失,像一群狂歡后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飛鳥,僵死在黑暗的屏幕上。
“嘖,十萬啊……” 耶魯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屏幕邊緣,那點(diǎn)微弱的反光映著他眼底一絲計算后的滿意。指尖剛碰到發(fā)網(wǎng)邊緣,準(zhǔn)備完成這場交易的最后一步——摘掉假發(fā),卸下這層精致卻憋悶的偽裝。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墜落,更像是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從所處的空間維度里硬生生“撕”了出來。眼前的光線瞬間被扭曲、拉長,化作無數(shù)道瘋狂旋轉(zhuǎn)、色彩混雜的線條。耳朵里灌滿了高頻的、令人牙酸的嗡鳴,蓋過了直播間里可能殘留的任何電子噪音。緊接著,是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瞬間被塞進(jìn)了零下幾十度的冰窟窿里,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收縮??諝庾兊谜吵砗裰?,帶著一股原始森林深處才有的濃烈氣味——腐爛的落葉、濕冷的泥土、某種大型動物濃烈的體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血腥味。
這感覺來得突兀又霸道,耶魯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悶哼,眼前便徹底陷入一片純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一個世紀(jì)。肺葉傳來尖銳的灼痛感,逼得他猛地抽了一口氣。
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的空氣粗暴地灌入他的喉嚨,激得他劇烈地嗆咳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隱作痛。他掙扎著睜開酸澀的眼睛,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聚焦。
沒有宿舍天花板上熟悉的節(jié)能燈管,沒有堆滿專業(yè)書籍和競賽獎杯的書架。頭頂是縱橫交錯的巨大枝椏,如同巨獸扭曲的黑色骨骼,將暗沉沉的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慘淡的月光艱難地穿透縫隙,吝嗇地灑下幾縷冰冷的光斑,勉強(qiáng)照亮周圍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和鋪滿厚厚腐殖質(zhì)的泥地。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阻力。
他撐著身下冰冷滑膩的苔蘚坐起,蕾絲裙擺被掛破了好幾處,皺巴巴地纏在腿上,沾滿了泥點(diǎn)和枯葉。假發(fā)歪斜地掛在頭上,幾縷黑色發(fā)絲垂下來,黏在汗?jié)竦念~角。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扶正假發(fā),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滑膩的東西。
一條色彩斑斕、足有他小臂粗的蛇,正緩慢地從他腳邊的腐葉堆里蜿蜒爬過,三角形的腦袋微微昂起,冰冷的豎瞳在月光下泛著無機(jī)質(zhì)的光澤,朝他這邊掃了一眼。
耶魯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只有眼珠死死鎖住那條蛇緩慢移動的軌跡。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直到那條斑斕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更深的黑暗樹根下,他才敢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吐出一口濁氣,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薄薄的演出服內(nèi)襯。
這不是惡作劇,更不是夢。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疼痛真實(shí)無比。
他,耶魯,連續(xù)三屆國家人工智能算法競賽金獎得主,頂著學(xué)霸光環(huán)的Q大風(fēng)云人物,剛剛還在直播間收割禮物,現(xiàn)在卻穿著破爛的女裝,坐在一片原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林里,和一條毒蛇擦肩而過。
這巨大的落差荒誕得讓他想笑,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幾聲干澀的抽氣聲。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森林背景音完全覆蓋的窸窣聲,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他短暫的恍惚。
耶魯?shù)亩鋷撞豢刹榈貏恿艘幌?,那是高度緊張下被強(qiáng)行激發(fā)的敏銳。聲音來自左前方,濃密的、掛著藤蔓的灌木叢后。不是風(fēng)吹樹葉的自然聲響,而是某種沉重的、帶著明確方向性的移動,踩斷枯枝的細(xì)微碎裂聲,撥開低矮枝葉的摩擦聲……越來越近。
有什么東西,很大,而且正徑直朝他藏身的方向而來!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震驚和荒謬感。耶魯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滾,悄無聲息地縮進(jìn)旁邊一叢更為茂密、帶著尖刺的蕨類植物后面。動作迅捷得如同受驚的貍貓,最大限度地蜷縮起身體,用寬大的、破敗的蕾絲裙擺盡量蓋住自己。冰冷的泥土和腐爛的植物氣味瞬間將他包圍。他屏住呼吸,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胸膛,耳朵卻像雷達(dá)般死死捕捉著那逼近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