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沒有生命。
它只是一個由死亡本身構成的空洞,一個純粹的、吸收一切光線與希望的黑洞。
凝視著它,就像凝視著自己最終的結局。
那座由無數(shù)枯骨堆砌而成的“山峰”,其朝向他們的一面,表層的骨骼與灰塵開始緩緩蠕動、重組。
一個巨大的、空洞的輪廓,在“山峰”的半山腰上緩緩睜開。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深不見底的、純粹死寂的巨大眼睛。
它就像一座活過來的墓碑。
正用它那吞噬一切的空洞,靜靜地凝視著這幾個不速之客。
恐怖的寂靜籠罩了整片空地。
連森林的悲鳴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掐斷了。
時間仿佛凝固。
每個人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血液幾乎凍結在血管里。
“它……它在看我們……”
孫莉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雷烈的手臂肌肉虬結,武器的握柄幾乎要被他捏碎。
他想下令撤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發(fā)不出任何指令。
那只眼睛只是靜靜地“看”著。
沒有攻擊。
沒有威脅。
可這種純粹的“存在”本身,就比任何攻擊都更讓人感到絕望。
它是一種概念的具象化。
是這片森林所有消亡的終點。
突然,林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雙膝一軟,徹底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
“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
“林默!”
孫莉下意識地想去扶他。
“別碰他!”
雷烈一把拉住了她,警惕地盯著那只巨大的眼睛。
林默的腦海里,不再是模糊的幻象。
而是清晰無比的畫面。
那只眼睛,就是所有悲鳴的匯聚點,一個巨大的精神黑洞。
它在吸收。
吸收著森林里每一個生命的最后一絲殘念,每一份不甘的悲痛。
他能“聽”到那棵被抽干生命力的枯樹在哭泣。
他能“聽”到腳下每一寸土地里,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生靈留下的哀嚎。
他甚至能“聽”到……
“大奎……”
林默的嘴唇無聲地開合。
他“聽”到了大奎的恐懼。
“老鼠……”
他“聽”到了老鼠臨死前最后的劇痛。
那些屬于同伴的、最熟悉的情感碎片,此刻正被那個巨大的空洞無情地吞噬、碾碎,化為它死寂的一部分。
這比死亡本身更殘忍。
這是連安息都無法獲得的永恒折磨。
“不……”
林-默痛苦地搖著頭,淚水混合著汗水從臉頰滑落。
就在這時,那只巨大的眼睛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
仿佛只是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眨眼。
隨著它的閉合,那座骨山表面的蠕動也停止了。
一切又恢復了死寂。
但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卻不減反增。
雷烈和孫莉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
異變再次發(fā)生。
不是在那座骨山上。
而是在他們自己的隊伍里。
一直沉默著,抱著“老鼠”冰冷尸體的小雅,突然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
“啊——?。?!”
那聲音尖銳,凄厲,充滿了無法化解的絕望。
她瘋狂地搖晃著懷里早已僵硬的身體。
“老鼠!你醒醒!你醒醒??!”
“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去嗎!你醒醒!”
哭喊聲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現(xiàn)實的冰冷與殘酷,在這一刻將她徹底擊潰。
她的哭聲回蕩在死寂的空地中,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地割著在場每個人的心臟。
這哭聲,也點燃了另一根引線。
孫莉猛地轉過身。
她通紅的雙眼死死地鎖定在跪倒在地的林默身上。
所有的恐懼、壓抑、悲傷,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為了滔天的怒火。
“都是你!”
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指著林默的鼻子尖叫。
“全都是因為你!”
“你那該死的預警呢?它為什么不準時!為什么!”
“是你!是你提議要來這個鬼地方的!是你害死了他們!”
她的指控字字如刀,句句誅心。
“如果不是你,大奎不會死!老鼠也不會死!”
孫莉的情緒徹底失控,她甚至開始口不擇言。
“是不是你的能力引來了這些鬼東西!你就是個災星!”
林默跪在地上,身體因為痛苦而蜷縮著,對孫莉的指責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無數(shù)生靈消亡前的尖叫。
“夠了!孫莉!”
雷烈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一把抓住孫莉的手臂,將她向后拖開。
“你冷靜點!”
“我怎么冷靜!”
孫莉用力掙扎,歇斯底里地喊道。
“死的是我們的隊友!雷烈!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雷烈沒有回答。
他喝止了孫莉,但他自己的內(nèi)心同樣被巨大的懷疑所占據(jù)。
他松開孫莉,疲憊地轉向林默。
那張一向堅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復雜的情緒。
有懷疑,有失望,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言喻的動搖。
“林默?!?/p>
他的嗓音沙啞而沉重。
“你說這里有活路?!?/p>
“路在哪里?”
這句話不像孫莉的指責那般尖銳,卻像一座山,重重地壓在了林默的背上。
“我們帶著傷員,小雅的狀態(tài)很差,我們走不了多遠了。”
雷烈向前一步,蹲下身,迫使林默看著他。
“森林深處,到底有什么?”
“你口中的那個‘呼喚’,到底是什么?”
“你真的確定嗎?”
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林默如墜冰窟。
他承受著隊友的死亡,戰(zhàn)友的指責,隊長的懷疑。
還有腦海中那永不停歇的悲鳴。
一切都將他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深淵之中。
那股被他稱為【萬物低語】的呼喚,卻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不再是單純的悲傷。
而是一種……急迫。
一種帶著無盡哀傷的共鳴。
仿佛某個古老而偉大的存在,正在步入最終的消亡,它在發(fā)出最后的求救。
林默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頰上還掛著淚痕,但那渙散的焦距,卻重新凝聚了起來。
“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的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但我能感覺到,那個‘聲音’……”
“它在消亡!”
林默痛苦地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骨山巨眼的畫面。
“它可能是我們……不,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他再次睜開眼。
那里面,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著。
他直直地望著那座死寂的骨山,望著森林更深邃的黑暗。
“最后的希望?”
孫莉發(fā)出一聲滿是嘲諷的冷笑。
“我看是最后的送死!”
她的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
“你要找死,自己去!”
她轉向雷烈,態(tài)度決絕。
“隊長!我們帶上小雅和老鼠的尸體回去!”
“趁著黑風好像減弱了,我們原路返回,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徹底撕裂了小隊僅存的最后一絲信任。
分道揚鑣的提議,被血淋淋地擺在了臺面上。
雷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扎。
他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一邊,是林默那近乎偏執(zhí)的“感覺”,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另一邊,是身心俱疲、瀕臨崩潰的幸存隊員,和殘酷的現(xiàn)實。
是相信林默,帶著殘兵敗將,深入這個連巨眼怪物都只是“外圍”的禁地?
還是帶著大家冒險返回,去面對那片同樣危機四伏的森林?
沒有正確的答案。
每條路,都通向死亡。
看著雷烈痛苦的表情,看著孫莉決絕的臉龐,再看看蜷縮在角落里,抱著尸體喃喃自語的小雅。
林默忽然覺得,一切爭辯都失去了意義。
語言,在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他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動作有些踉蹌,但他的脊梁,卻挺得筆直。
那是對逝去戰(zhàn)友無聲的承諾。
也是對那份“希望”最后的執(zhí)著。
他沒有再去看雷烈和孫莉。
也沒有再做任何解釋。
林默毅然轉身,獨自一人,邁開了腳步。
他走向那片幽暗深邃的枯萎森林,走向那座代表著終極死亡的骨山。
他的身影在彌漫的灰燼中,顯得格外孤寂。
也格外悲壯。
“林默!”
雷烈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想要阻止。
但就在林默的腳即將踏出空地,踏入更深黑暗的瞬間。
異變陡生。
他腳下的灰燼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震動。
嗡——
與此同時,一股令人作嘔的、更加濃烈的腐朽氣息,從地底深處彌漫開來。
這股氣息不同于森林的枯敗。
它帶著金屬銹蝕的味道,混合著血肉腐爛的腥臭。
雷烈和孫莉的動作同時僵住。
他們察覺到了這股新的、陌生的危險。
地面震動驟然加?。?/p>
灰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高高拋起!
一聲低沉、沙啞,仿佛無數(shù)生銹的齒輪在強行轉動的吼聲,猛然從地底炸開!
吼——!
林默猛地回頭。
他看見,自己剛剛走過的那片空地中央,赫然裂開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漆黑裂縫!
腥臭的黑色煙霧,從中瘋狂噴涌而出!
裂縫之中,有什么東西要出來了!
緊接著,在那翻涌的黑煙里。
一雙!
兩雙!
無數(shù)雙猩紅的光點,驟然亮起!
腐朽的金屬摩擦聲變得尖銳刺耳,令人牙酸。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清了!
那是無數(shù)穿著破敗鎧甲,身體卻早已腐爛的不死生物!它們的武器銹跡斑斑,上面還掛著凝固的血肉!
腐蝕的礦洞守衛(wèi)!
它們掙脫了地底的束縛,帶著無可阻擋的兇猛氣勢,從裂縫中爬出!
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
那個獨自一人,背對著它們,離它們最近的——
林默!
【2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