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的老道外區(qū),青灰色的磚房擠在狹窄的巷子里,墻面上爬滿了爬山虎,像給這些老建筑披上了一層綠色的鎧甲。林溪站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手里攥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檔案館老李偷偷給她的地址——“純化街17號,周德海,92歲,原731實驗體幸存者”。
從發(fā)現(xiàn)管道溫度曲線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兩天。那份顯示凌晨2:30管道驟降至-50℃的數(shù)據(jù),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密室冰封”的物理謎題,但阿默和林溪都清楚,他們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證明這些日軍遺留的管道,在當年就是用來實施凍傷實驗的工具。
“誰???”門內(nèi)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哈爾濱口音。
“周爺爺您好,我是市檔案館的,想向您了解一些關于731部隊的歷史。”林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來之前她查過,周德海是目前已知的、少數(shù)還在世的731凍傷實驗幸存者之一,檔案里記載他1944年被抓進部隊時,才12歲。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老人拄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拐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眼睛渾濁,但看向林溪的瞬間,閃過一絲警惕?!皺n案館的?我可沒什么好說的,那些事,爛在肚子里比說出來強?!?/p>
林溪注意到,老人左手拄著拐杖,右手下意識地揣在口袋里,像是在遮掩什么。她想起阿默發(fā)來的老馮疤痕照片,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拿出一張打印的照片——那是老馮手腕疤痕的特寫。
“周爺爺,您認識這個嗎?”林溪把照片遞過去。
老人的目光剛落在照片上,身體就猛地一震,拐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的右手從口袋里抽出來,顫抖著抬起,露出手腕上一道與老馮、與阿默祖父舊照里完全相同的疤痕,只是因為年事已高,顏色更深,像一條干涸的蚯蚓。
“你……你怎么會有這個?”老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渾濁的眼睛里涌出淚水,“這是……這是‘凍傷標記’啊……”
林溪扶著老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給他倒了杯溫水。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照在老人身上,他的肩膀還在微微發(fā)抖,像是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冬天。
“1944年,我才12歲,”老人的聲音很慢,帶著回憶的滯澀,“那天我在道外區(qū)撿煤渣,被兩個穿軍裝的日本人抓住,扔進了卡車。等我醒過來,就在那個像地獄一樣的地方了——他們叫它‘極寒實驗棟’。”
他的手指緊緊攥著水杯,指節(jié)發(fā)白:“那地方比冰窖還冷,到處都是鐵管子,有的走水,有的走氣。我們這些‘實驗體’,每天被逼著站在管子口,他們往里面灌冷氣,看著我們的手、腳一點點凍僵、變黑……”
林溪的心揪緊了,拿出手機錄音:“那些管道,是不是連接到各個實驗房間?”
“是!”老人猛地提高聲音,眼睛里閃過恐懼,“我住的那個房間,墻角就有一根,直徑有碗口那么粗。日本人說,這是‘帝國的秘密武器’,能讓士兵在零下幾十度的地方打仗,永遠不怕冷。他們還說,等實驗成功了,全亞洲的人都得用這種‘耐寒藥’。”
這番話與阿默發(fā)現(xiàn)的管道圖紙、趙醫(yī)生祖父的日記完全吻合。林溪拿出管道系統(tǒng)的簡易示意圖:“周爺爺,您看,是不是這種雙循環(huán)的管道?主管道送冷氣,支管道分到各個房間?”
老人的目光在圖紙上停留了很久,點了點頭:“對,就是這樣!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看到管工在檢修,主管道上還印著日文,管工說那是‘極限-50℃’的意思。他們往里面灌的不是普通冷氣,是加了東西的,聞起來有點甜,吸多了腦子發(fā)暈,凍得更快。”
加了東西的冷氣?林溪想起趙醫(yī)生提到的“神經(jīng)抑制素”,難道這種藥劑在當年就被用于實驗了?
“那些日本人,”老人繼續(xù)說,“最喜歡看我們凍僵后又被扔進熱水里的樣子,他們說這是‘復溫實驗’。我的手就是那時候落下的毛病,天一冷就發(fā)麻,這疤痕,也是那時候被烙鐵燙上去的,說是‘合格實驗體的標記’?!?/p>
他抬起手腕,用粗糙的手指撫摸著疤痕:“解放后我才知道,這疤痕不光是記號,還會傳給兒子、孫子。我兒子剛出生時,手腕上就有個淡紅色的印子,長大了和我的一模一樣。他現(xiàn)在在深圳打工,每年冬天都得戴護腕,不然就會凍傷。”
林溪的心跳越來越快,這些細節(jié)完美地串聯(lián)起了所有線索——疤痕的遺傳特性、管道的制冷功能、藥劑的早期使用……
“周爺爺,”林溪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最近有沒有人找過您?比如……日本人,或者說,和‘櫻花’有關的人?”
老人的身體突然僵住,眼神變得警惕:“你怎么知道?去年秋天,來了兩個穿西裝的男人,說他們是‘日中友好協(xié)會’的,給我送了米和面。他們看到我手腕的疤痕,就說……”老人的聲音壓低了,帶著憤怒,“他們說我是‘家族罪人’,因為我的‘耐寒基因’,才讓他們的‘偉大計劃’停滯了,讓我‘配合贖罪’,去一個地方‘捐獻樣本’。”
“您答應了嗎?”
“我啐了他們一口!”老人猛地一拍桌子,水杯里的水濺了出來,“我告訴他們,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我兒子、孫子的命也是干凈的,絕不會再被他們當牲口使喚!那些人罵了句‘老頑固’,就走了?!彼丝跉?,看著林溪,“姑娘,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他們又開始害人了?”
林溪把館長的死、老馮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遍,隱去了過于血腥的細節(jié)。老人聽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我就知道,那些人沒安好心。當年石井四郎逃跑前就說過,‘極寒實驗’是‘不死鳥計劃’的根基,早晚要‘開花結果’。看來,他們是真的回來了……”
離開周家時,夕陽已經(jīng)染紅了半邊天。林溪的手里多了一樣東西——老人給她的一片干枯的紅藤葉,說是當年從實驗棟窗外偷偷摘的,“日本人用這東西泡在制冷水里,說能‘增強效果’”。
她拿出手機,給阿默發(fā)了條信息:“幸存者證詞確認,管道確實用于輸送低溫冷氣,含特殊藥劑。疤痕遺傳特性與731檔案一致。另,櫻花會去年曾試圖拉攏老人,被拒?!?/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林溪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木門。院子里,老人的身影還坐在葡萄藤下,背對著她,像一座沉默的紀念碑。他守護的不僅是自己的記憶,更是一個民族不能被遺忘的傷痕。
而那些試圖喚醒舊惡的人,終將被這些傷痕銘記,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