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總想起那個周末的上午,陽光把客廳的地板曬得暖烘烘的,
我和劉志文正窩在沙發(fā)上拼嬰兒床——那是我們跑了三家母嬰店才挑中的款式,原木色的,
帶著淡淡的松木香。他拿著說明書跟我念叨“要是生個女兒,就給床欄上貼滿粉色貼紙”,
我笑著捶他,說“萬一是兒子呢”。那時的空氣里,全是對未來的盼頭,誰也沒料到,
半個月后,一個孩子會闖進我們家,攪碎所有安穩(wěn)。1 不速之客,
打破安穩(wěn)嬰兒床的最后一塊擋板還沒安好,門鈴就響了。我擦了擦手上的木刺,
趿著拖鞋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婆婆,身后還跟著個怯生生的小男孩?!皨??您怎么來了?
”我側身讓他們進來,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外套,頭發(fā)有點亂,
眼睛很大,卻總是低著頭,攥著婆婆的衣角不放。“這是樂樂,你小叔子家的。
”婆婆把孩子往沙發(fā)上推了推,自己徑直走到客廳中央,環(huán)視一圈,
最后把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螺絲刀上,“你們這是……準備要孩子了?”劉志文從陽臺跑進來,
手里還拿著剛洗好的抹布:“媽,您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您?!彼匆姌窐?,
愣了一下,“這是樂樂?都長這么高了?!睒窐非忧拥亟辛寺暋按蟛?,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婆婆沒接話,突然嘆了口氣,眼圈就紅了:“秀楠,志文,媽今天來,是求你們件事。
”她拉過樂樂的手,把孩子往我們面前送,“建軍(小叔子)和他媳婦上禮拜出車禍,
沒了……這孩子,就剩一個人了。你們做哥嫂的,得把他養(yǎng)起來?!蔽业男拿偷匾怀痢?/p>
小叔子兩口子出事的消息,我們是知道的,葬禮上婆婆哭得幾乎暈厥,
我以為她會自己帶著樂樂,畢竟她最疼小兒子?!皨?,您別太傷心,
樂樂我們肯定會幫著照顧的。”劉志文搓著手,看我的眼神帶著明顯的懇求,“秀楠,
都是一家人,媽年紀大了,咱們就把樂樂接過來吧。你看我兩也沒孩子,正好提前練練手。
”樂樂抬起頭,大眼睛里蒙著層水汽,怯生生地看著我,像只受驚的小鹿。我心里發(fā)酸,
剛想說“好”,婆婆卻搶先開口:“可不是‘幫著照顧’那么簡單,建軍沒了,
這就是老劉家唯一的根了。你們得把他當親兒子養(yǎng),以后給他買房娶媳婦,都是你們的責任。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完全沒商量的余地。我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應,
她已經拎起腳邊的行李袋往客房走:“我先在這兒住下,幫你們帶帶孩子,
省得你們手忙腳亂?!毙欣畲湜]拉嚴,露出里面幾件小衣服,
還有個掉了漆的鐵皮玩具車。接下來的幾天,家里徹底變了樣。我早起想給樂樂沖杯牛奶,
剛拿起奶粉罐,婆婆就一把搶過去:“他不愛喝這種甜膩膩的,我?guī)Я死霞业拿追郏?/p>
那個養(yǎng)胃?!蔽蚁掳囗樎焚I了個機器人玩具,想逗樂樂開心,
她瞥了一眼就扔到茶幾底下:“這玩意兒有啥用?不如給他買兩本習題冊,
從小就得好好學習。”說白了,她不是讓我們養(yǎng)孩子,是讓我當免費保姆,
還得事事按她的心意來。劉志文每天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樂樂“今天乖不乖”,
聽婆婆念叨我哪里沒照顧好,也只是笑著打圓場:“秀楠第一次帶孩子,難免手生,
媽您多擔待。”夜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想去給樂樂蓋蓋被子。
走到客房門口,看見婆婆還沒睡,正坐在床邊給樂樂縫衣服。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我隱約看見樂樂那件藍色外套的袖口內側,縫著一塊陌生的碎花布,布料的款式又舊又土,
根本不像是小叔子家會用的樣式——他們兩口子向來喜歡新潮的東西。我站在門口,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那碎花布的圖案,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2 雙重標準,
委屈漸生那截碎花布像根細小的刺,扎在我心里。我回房翻了翻衣柜最底層的舊物,
想找找有沒有相似的布料,卻一無所獲。劉志文睡得很沉,均勻的呼吸聲里,
藏著對家里暗流涌動的全然不覺。婆婆住下的第二周,我的加班突然多了起來。
有天晚上快十點才到家,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婆婆房間亮著燈。我摸著黑想去廚房倒杯水,
腳剛踏進廚房門,就聽見婆婆在屋里跟樂樂說:“你大伯母就是故意的,知道你等她吃飯,
偏要磨蹭到現(xiàn)在,這種女人啊,心最硬?!蔽椅罩T把手的手僵住了。
餐桌上果然擺著沒動過的飯菜,是下午我出門前特意給樂樂做的番茄燉牛腩,
現(xiàn)在已經涼透了?!皨專一貋砹??!蔽彝崎_門,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
婆婆從床上坐起來,沒看我,只對樂樂說:“快吃吧,再不吃就真涼了?!庇洲D頭對我,
“秀楠啊,不是我說你,女人家老加班像什么樣子?樂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總吃涼的?
”我沒接話,默默把牛腩倒進鍋里加熱。蒸汽模糊了眼鏡片,
也模糊了眼眶——我加班是為了趕項目獎金,想著能給樂樂多買些營養(yǎng)品,可這些,
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更讓我憋屈的是劉志文的態(tài)度。上周我來例假,疼得蜷在床上起不來,
婆婆卻在客廳喊:“秀楠,樂樂的校服該洗了,明天要穿?!蔽覍嵲趧硬涣?,跟劉志文說了,
他只嘆口氣:“媽年紀大了,洗不動冷水,你就忍忍,順手洗了吧?!蹦翘煳曳鲋鴫θリ柵_,
冰冷的自來水澆在手上,疼得我直發(fā)抖。樂樂站在門口看著我,小聲說:“伯母,
我自己洗吧?!逼牌帕⒖虖奈堇餂_出來,把他拉到身后:“小孩子洗什么衣服?
讓她洗是應該的,誰讓她……”后面的話她沒說,卻用眼神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說什么。
前幾天我在抽屜里找東西,發(fā)現(xiàn)那張輸卵管堵塞的體檢報告不見了,翻遍了整個家都沒找到。
直到有天夜里,聽見婆婆在客廳跟劉志文打電話:“……醫(yī)生都說了,她那身子難生得很,
不趁現(xiàn)在對樂樂好點,以后老了誰管她?你可得看緊點,
別讓她對樂樂不好……”原來她早就看見了,還把這當成了拿捏我的把柄。
我跟劉志文吵了一架,把這些委屈一股腦倒出來。他卻皺著眉打斷我:“秀楠,
你怎么變得這么小心眼?媽剛沒了兒子,心情不好,對樂樂偏心點怎么了?樂樂那么可憐,
你就不能多擔待點?”“我擔待?”我指著自己的手腕,那里還留著洗冷水時凍出的紅痕,
“那誰來擔待我?”他別過臉,不說話了。那天下午,我在陽臺曬被子,
聽見婆婆在客房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有幾句飄進我耳朵里:“……你放心,
樂樂我肯定護著,這房子,這家里的東西,
的……這是老劉家唯一的指望了……可別讓秀楠看出破綻……”風把她的聲音吹得斷斷續(xù)續(xù),
“破綻”兩個字卻像冰錐,狠狠扎進我心里。我猛地想起樂樂外套上的碎花布——那圖案,
跟我去年在婆婆老家見過的、她年輕時做的一件舊棉襖一模一樣。
為什么婆婆要把自己的舊布料,縫在樂樂的衣服里?她嘴里的“破綻”,又指的是什么?
3 疑點叢生,舊物藏秘碎花布與舊棉襖的圖案在腦子里重疊,
婆婆那句“別讓秀楠看出破綻”像根線,把零碎的疑點串了起來。我盯著客房的門,
里面?zhèn)鱽順窐贩瓡穆曇?,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孩子身上到底藏著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樂樂的生日在下周,婆婆早就開始張羅,說要請親戚來吃飯,“讓孩子熱鬧熱鬧,
忘了那些糟心事”。她拉著劉志文去商場,買回一堆新衣服新玩具,
全是按她的喜好挑的——深藍色的外套,軍綠色的書包,連積木都是灰撲撲的款式。
“男孩子就得穿得素凈點,別學那些花里胡哨的?!彼淹婢咄鶚窐窇牙锶?,
看見我放在沙發(fā)上的禮物盒,撇了撇嘴,“你買的什么?”我打開盒子,
是個會講故事的毛絨兔子,耳朵能發(fā)光。樂樂的眼睛亮了一下,
卻被婆婆一把按住肩膀:“多大的孩子了還玩毛絨玩具?浪費錢!
”說著就把盒子推到茶幾底下,“還不如買兩本奧數(shù)習題冊,實實在在的?!睒窐返拖骂^,
手指摳著衣角,沒敢說話。我看著他攥緊的小拳頭,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晚上給樂樂整理書包時,我想起婆婆說的“實實在在”,
順手想把書包洗一洗——這書包看著舊,邊角都磨破了,卻總被婆婆寶貝似的不讓碰。
拉鏈剛拉開,就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在書包夾層里硌著。掏出來一看,是個鐵盒子,
巴掌大,銹跡斑斑的,用個紅色的繩結系著。我猶豫了一下,解開繩結,
里面鋪著塊褪色的手帕,包著幾張照片——都是小叔子的,有他小時候光著屁股的,
有他結婚時穿著西裝的,還有一張抱著樂樂的,樂樂那時才剛會坐,小叔子笑得一臉傻氣。
照片底下,壓著張紙,邊緣都磨卷了。我抽出來一看,心臟猛地一跳——是樂樂的出生證明。
上面的出生日期清清楚楚:2018年3月12日。
我記得小叔子是2017年10月領的結婚證,婚禮辦在當年年底。按這個日期算,
弟媳懷樂樂時,他們還沒結婚,甚至可能還沒領證??晌颐髅饔浀?,小叔子結婚時,
婆婆在酒桌上拍著胸脯說:“我家建軍有福氣,娶個媳婦馬上就能抱娃,等明年開春就生!
”當時她笑得合不攏嘴,根本沒提過“未婚先孕”的事。更奇怪的是,弟媳懷孕后期,
我去看她,婆婆還拉著我偷偷抱怨:“你看她那肚子,怕是懷不住,
當初就說別急著結婚……”現(xiàn)在想來,那些話更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鐵盒子里再沒別的東西,我把出生證明塞回去,重新系好繩結,放回書包夾層。
手指碰到布料時,突然想起婆婆的舊日記本——去年回老家,我在她床頭柜里見過,
當時以為是普通的針線本,沒在意。第二天趁婆婆帶樂樂去公園,我溜進她住的客房。
床板是老式的,底下有個縫隙,我蹲下去摸索,果然摸到個硬殼本子。抽出來一看,
正是那本日記,封面都泛黃了。里面的字跡歪歪扭扭,記錄得斷斷續(xù)續(xù),大多是家長里短,
直到翻到2017年的幾頁——“9月15日:建軍說那丫頭懷了,非要娶。
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我打死都不同意!”“10月8日:建軍跪在地上求我,說不娶她就去死。
罷了罷了,先瞞著吧,對外就說懷得晚?!薄?2月20日:婚禮辦了,總算糊弄過去。
那丫頭肚子里的,可別出什么岔子……”我的手開始抖,翻得更快了。
后面幾頁提到樂樂出生,婆婆寫著“長得不像建軍,但愿是隨他媽”,
還說“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然老劉家的臉都要丟盡”。翻到最后一頁,紙角缺了一塊,
像是被人撕掉了,只剩下邊緣幾個模糊的字:“……不是……的種……”“不是誰的種?
”我盯著那幾個字,后背一陣發(fā)涼。婆婆到底在隱瞞什么?如果樂樂是小叔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