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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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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鏈斷了。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蹦跳著滾向四面八方。

清脆的碎裂聲像按下了暫停鍵,原本觥籌交錯、笑語晏晏的宴會廳瞬間死寂。所有人的目光,

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釘在我腳下那片狼藉上,

也釘在鄒雨薇那張瞬間褪去血色、泫然欲泣的臉上。她捂著空蕩蕩的脖子,聲音帶著哭腔,

抖得不成樣子:“姐姐……你、你怎么能這樣?

那是爸爸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我沒看她。我的視線越過她顫抖的肩膀,

的男女身上——我那對闊別了二十年、剛剛把我從那個破舊筒子樓里“接”回來的親生父母,

鄒建明和趙美蘭。我甚至能看清趙美蘭精心保養(yǎng)的臉上,肌肉在細(xì)微地抽搐。

鄒建明則死死盯著地上散落的珠子,眼神陰沉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鞍パ?!雨薇!

”一個穿著玫紅色禮服、保養(yǎng)得宜的中年女人驚呼著沖過來,心疼地?fù)ё∴u雨薇的肩膀,

眼神刀子似的剜向我,“你這孩子怎么回事?一回來就闖禍!知不知道這翡翠項鏈多貴重?

把你賣了都賠不起!”說話的是我親媽的妹妹,我的小姨,趙美芳。她也是鄒雨薇的親媽。

當(dāng)年,就是她和我親媽趙美蘭,聯(lián)手把我這個剛出生的鄒家真千金,

和她的私生女鄒雨薇掉了包。鄒雨薇在她親媽懷里,哭得更委屈了,肩膀一聳一聳,

像風(fēng)中脆弱的小白花?!靶⊙ 壁w美蘭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帶著強壓的怒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快給你妹妹道歉!你怎么這么不小心?

毛毛躁躁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道歉?”我輕輕重復(fù)了一遍,彎腰,從一片狼藉中,

精準(zhǔn)地?fù)炱鹉穷w最大、顏色最翠的、摔成了兩半的翡翠主石。冰涼的觸感貼著我的指尖。

我掂量了一下,抬眼,目光掃過趙美蘭、鄒建明,最后落在哭哭啼啼的鄒雨薇臉上,

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不好意思,手滑?!薄澳悖?/p>

”趙美蘭被我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笆只??”鄒建明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

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鄒雪,這不是你在外面野慣了的那個地方。這里是鄒家,

做事要有分寸!弄壞了妹妹的東西,道歉是最基本的教養(yǎng)!”教養(yǎng)?我差點笑出聲。

把我丟在貧民窟二十年不聞不問,現(xiàn)在跟我談教養(yǎng)?“爸,媽,

你們別怪姐姐……”鄒雨薇適時地開口,聲音細(xì)弱蚊蠅,帶著哭過后的沙啞,

顯得格外懂事可憐,“姐姐剛回來,可能……可能還不習(xí)慣。是我自己沒站穩(wěn),

離姐姐太近了……項鏈,項鏈沒關(guān)系的……”她說著沒關(guān)系,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吧嗒吧嗒往下掉,每一滴都精準(zhǔn)地砸在周圍看客的心坎上。果然,

人群里立刻響起了低低的議論和指責(zé)?!斑@真千金……戾氣好重啊……”“就是,

雨薇多好的孩子,看她委屈的……”“從小沒在豪門長大,到底是不行,

小家子氣……”鄒建明的臉色更難看了,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趙美蘭看我的眼神,

也從最初的慌亂,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嫌惡和失望。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撥開人群,

快步走了過來。是我那名義上的哥哥,鄒家的大少爺,鄒澤宇。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

英俊的臉上帶著焦急,徑直走到鄒雨薇身邊,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脖子,

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心疼:“雨薇,你沒事吧?傷著沒有?”鄒雨薇搖搖頭,

依賴地靠向鄒澤宇,小聲啜泣:“哥,我沒事……就是項鏈……”鄒澤宇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我,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充滿了鄙夷和憤怒:“鄒雪!你一回來就惹事!

是不是看不得雨薇好?弄壞她的項鏈,你很得意?我警告你,收起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

這里是鄒家,容不得你撒野!給雨薇道歉!立刻!馬上!”他聲音很大,帶著命令的口吻,

回蕩在寂靜的宴會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等著看這個剛回來的“野丫頭”如何狼狽地低頭認(rèn)錯。我捏著那半顆冰冷的翡翠,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酸又脹,

還帶著一股灼燒般的痛意。這就是我的親生家人?二十年骨肉分離,他們給我的“歡迎禮”,

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zé),和一個假貨的眼淚?我看著鄒澤宇護著鄒雨薇那副緊張的樣子,

看著趙美蘭眼中赤裸裸的嫌惡,看著鄒建明那副“家門不幸”的陰沉表情。一股尖銳的冷意,

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澆滅了心底最后那點可笑的、對親情的微弱期待。道歉?

我憑什么道歉?我松開手,那半顆價值不菲的翡翠“啪嗒”一聲,重新落回冰冷的地面。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抬起頭,迎上鄒澤宇憤怒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聲音平直得像一條沒有起伏的線:“她說是爸送的生日禮物?”我的視線轉(zhuǎn)向鄒建明,“爸,

您什么時候眼光這么差了?這種成色的人工合成玻璃,地攤上十塊錢三串,

您也舍得送給心愛的養(yǎng)女當(dāng)生日禮物?”死寂。比剛才項鏈斷裂時更徹底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鄒雨薇的哭聲戛然而止,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趙美蘭和趙美芳姐妹倆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鄒澤宇的憤怒僵在臉上,

眼神里充滿了錯愕和難以置信。鄒建明的臉,則徹底黑成了鍋底。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半顆被我鑒定為“玻璃”的主石,

又猛地看向鄒雨薇脖子上原本掛著項鏈的位置,眼神銳利得像要穿透什么。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趙美芳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尖聲叫道,“鄒雪!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

這明明就是上好的冰種翡翠!你自己不識貨,弄壞了東西還想誣陷我們雨薇?建明,美蘭,

你們看看!這就是你們接回來的好女兒!心思惡毒啊!”“我惡毒?”我嗤笑一聲,

懶得理她,只看著鄒建明,“爸,您要是不信,隨便找個懂行的,現(xiàn)在就能驗。

或者……”我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趙美蘭瞬間攥緊的手包,“翻翻您保險柜里,

去年在港城拍賣會上拍下的那條真正的玻璃種滿綠翡翠項鏈,

看看它是不是還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我記得那條項鏈的鑒定證書編號是HD2023******,主石重18.6克拉,

凈度FL。要不要我?guī)湍貞浺幌??”鄒建明的瞳孔猛地一縮!

趙美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包。這個細(xì)微的動作,落在鄒建明眼里,無異于最后的定罪書。

“夠了!”鄒建明一聲暴喝,聲音震得水晶吊燈都似乎在晃動。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

眼神像要吃人一樣掃過趙美蘭和趙美芳,最后釘在瑟瑟發(fā)抖的鄒雨薇身上。“都給我閉嘴!

還嫌不夠丟人嗎?!”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滔天的怒火,轉(zhuǎn)向在場的賓客,

勉強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各位,實在抱歉,家里小孩子不懂事,鬧了點笑話。

讓大家見笑了。管家!送客!”逐客令一下,再好奇的賓客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眾人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紛紛說著客套話,快速離場。偌大的宴會廳,

轉(zhuǎn)眼只剩下鄒家自己人,和一片狼藉的地面。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鄒建明一步步走到鄒雨薇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他低頭,

俯視著這個他疼愛了二十年的“女兒”,聲音冷得像冰:“項鏈,怎么回事?

”“爸……我……”鄒雨薇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

條太貴重了……我……我怕弄壞……就……就換了一條……”她求助地看向趙美蘭和趙美芳。

“建明!”趙美蘭撲上來想拉鄒建明的胳膊,被他狠狠甩開?!澳汩]嘴!

”鄒建明指著趙美蘭的鼻子,手指都在抖,“還有你!趙美芳!你們姐妹倆干的好事!

真當(dāng)我是傻子嗎?!掉包我的女兒!現(xiàn)在又拿假貨糊弄我!把我鄒建明當(dāng)猴耍?!

”“不是的,姐夫!你聽我說……”趙美芳也慌了。“滾!都給我滾出去!

”鄒建明指著大門,額頭青筋暴跳,顯然氣到了極點。

趙美蘭和趙美芳被他駭人的氣勢嚇得噤聲,只能拉著搖搖欲墜的鄒雨薇,

在傭人異樣的目光中,狼狽不堪地匆匆離開客廳,躲回了樓上房間。偌大的客廳里,

只剩下我、鄒建明,還有一直陰沉著臉、眼神復(fù)雜地盯著我的鄒澤宇。鄒建明喘著粗氣,

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似乎想平復(fù)情緒。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滿滿一杯烈酒,仰頭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體似乎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他放下杯子,轉(zhuǎn)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很復(fù)雜。有被欺騙的暴怒,有事情敗露的難堪,

或許還有一絲……對我這個突然出現(xiàn)、揭穿了這一切的親生女兒的審視和……忌憚?

他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種刻意放緩的語調(diào):“小雪……今晚的事,

是雨薇和你媽……她們不對。”他艱難地措辭,“她們……一時糊涂。你剛回來,

就讓你看到這些……爸爸,對不起你。”他朝我走近一步,

試圖擺出一點父親的慈愛姿態(tài):“過去二十年,是爸爸虧欠了你。讓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你放心,從今以后,爸爸一定好好補償你。鄒家的一切,該是你的,爸爸都會給你。

雨薇她……畢竟在我們身邊養(yǎng)了二十年,感情還是有的。你看……過去的事,

能不能……就讓它過去?我們一家人,以后好好過日子,行嗎?”好好過日子?補償我?

我看著眼前這個試圖粉飾太平、用“補償”來抹平二十年遺棄和欺騙的男人,

只覺得無比諷刺。他所謂的補償,大概就是施舍我一點錢,

然后讓我和鳩占鵲巢的假貨、包庇掉包的幫兇,繼續(xù)在一個屋檐下“相親相愛”?“一家人?

”我輕聲重復(fù),目光掃過他,又掃過旁邊一直用審視和敵意眼神看著我的鄒澤宇,

扯了扯嘴角,“爸,您指的一家人,包括樓上那三位嗎?”鄒建明臉色一僵。

“包括當(dāng)年把我扔在孤兒院門口,讓您的寶貝養(yǎng)女頂替我位置的我親媽和小姨?

”“包括剛才不問緣由就讓我給假貨道歉的親哥哥?”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質(zhì)問,

沒有激動,只是陳述事實。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扇在鄒建明和鄒澤宇臉上。

鄒澤宇被我點名,臉上掛不住了,惱羞成怒地吼道:“鄒雪!你少在這里陰陽怪氣!

雨薇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什么?”我打斷他,眼神冰冷地看向他,

“只是習(xí)慣了當(dāng)鄒家大小姐,舍不得弄壞真貨?還是習(xí)慣了在你們面前裝可憐扮無辜,

讓你們所有人都圍著她轉(zhuǎn)?鄒澤宇,你心疼她?那你知不知道,這二十年來,

你真正的親妹妹,在那個破筒子樓里,冬天沒有暖氣,夏天沒有空調(diào),吃著最便宜的飯菜,

穿著別人不要的舊衣服,還要被罵是沒人要的野種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心疼過嗎?

”鄒澤宇被我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神里有一瞬間的狼狽和動搖,

但很快又被對鄒雨薇的維護蓋過:“那……那是過去的事了!你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嗎?

家里會補償你!你為什么非要揪著過去不放?非要鬧得家里雞犬不寧你才滿意?

”“揪著過去不放?”我笑了,是真的覺得好笑,“是我要揪著嗎?是你們!

是你們親手把過去那些骯臟事擺在了我面前!我回來第一天,你們的寶貝假貨就給我下馬威,

你們的親媽和小姨合起伙來想污蔑我偷東西!現(xiàn)在,你跟我說讓我別揪著過去?

”我向前一步,逼近鄒澤宇,逼視著他閃爍的眼睛:“鄒澤宇,收起你那套虛偽的兄妹情深。

你的妹妹,只有樓上那個會哭會裝可憐的鄒雨薇。而我鄒雪,不需要你的施舍,

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一家人’?!蔽肄D(zhuǎn)向臉色難看至極的鄒建明:“爸,您說的補償,

我收到了。謝謝您把我從筒子樓接出來,讓我看清了所謂的‘家’是什么樣子。這就夠了。

至于好好過日子?抱歉,對著那三張臉,我怕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我無視他們父子倆震驚又難堪的表情,彎腰,撿起地上我?guī)淼哪莻€洗得發(fā)白的舊帆布包,

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房間里的東西,都是你們準(zhǔn)備的,我沒動。這個包,

是我自己的?!蔽冶称鸢_就往大門外走。“站?。 编u建明厲聲喝道,“你要去哪兒?

這么晚了!”“去哪兒?”我腳步?jīng)]停,聲音清晰地傳回來,“回我該待的地方。

這個金絲籠,你們留給你們的金絲雀吧。我嫌臟?!薄班u雪!你給我回來!

”鄒澤宇也追了上來,語氣帶著命令,“你別不識好歹!走出這個門,你就別想再回來!

”我拉開門,深秋夜晚冰冷的風(fēng)灌進來,吹在臉上,帶著一種清醒的刺痛感。我回頭,

最后看了一眼燈火輝煌卻冰冷徹骨的鄒家別墅,還有門口那兩個臉色鐵青、氣急敗壞的男人。

“放心?!蔽业穆曇粼谝癸L(fēng)中顯得格外清晰平靜,“我鄒雪,就算餓死在外面,

也絕不會再踏進這個門一步?!闭f完,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進了濃重的夜色里。身后,

是鄒建明暴怒的吼聲和鄒澤宇氣急敗壞的叫罵,都被厚重的雕花木門隔絕,變得模糊不清。

夜風(fēng)很冷,但我卻覺得,比在那個開著中央空調(diào)的豪華別墅里,要暖和多了。離開鄒家,

我沒回那個破舊的筒子樓。那里只是我養(yǎng)母臨死前租住的房子,很快就會被收回。

我用這些年偷偷攢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積蓄,在離市中心很遠(yuǎn)的城中村租了個單間。房間很小,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墻壁斑駁,但很干凈。第二天,我就開始找工作。學(xué)歷不高,

只有職高文憑,在底層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手還算過得去的廚藝。

很快,我在一家生意火爆但老板很苛刻的川菜館后廚找到了切配的工作。工資不高,

活兒很累,油煙嗆人,每天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手上很快磨出了新的繭子。累,但踏實。

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掙的,花著安心。鄒家并沒有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或者說,

他們試圖消失,但總有人替他們刷存在感。幾天后,我正在后廚麻木地切著堆成小山的辣椒,

領(lǐng)班喊我,說有人找。出去一看,是鄒家的司機老王,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人。

老王看見我穿著油膩的圍裙,手上還沾著辣椒籽,眼神里露出一絲不忍。

他遞過來一個厚厚的信封,語氣恭敬又帶著點小心翼翼:“大小姐……先生讓我給您送來的。

說……說您剛回來,在外面不容易,這點錢您先拿著用?!毙欧饪跊]封,

能看到里面厚厚一沓粉紅色的鈔票。我看著那錢,沒接?!巴跏?,麻煩您拿回去。

告訴鄒先生,他的錢,我用不著?!崩贤跤行殡y:“大小姐,

您這……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先生他……也是關(guān)心您?!标P(guān)心?我扯了扯嘴角。

是怕我這個“污點”在外面混得太慘,丟了他鄒家的臉面吧?或者,

是另一種形式的“封口費”?“王叔,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錢,拿回去。我在這里挺好,

自食其力,不勞鄒先生費心?!崩贤鯂@了口氣,知道勸不動,只好拿著信封走了。

又過了幾天,我正在租住的小單間里就著咸菜啃饅頭,門外傳來敲門聲。開門一看,

是趙美蘭。她穿著昂貴的羊絨大衣,妝容精致,但眼下的烏青和眉宇間的憔悴遮不住。

看到我狹小簡陋的房間和手里的饅頭咸菜,她臉上閃過一絲嫌惡,

隨即又被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取代?!靶⊙憔妥∵@種地方?”她走進來,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與這里格格不入。她打量著四周,眉頭緊鎖,

“這怎么是人住的地方?跟媽回去!家里什么沒有?你非要在這里吃苦受罪,

讓別人看我們鄒家的笑話嗎?”“鄒家的笑話,不是我造成的?!蔽曳畔吗z頭,語氣平淡。

趙美蘭一噎,臉色變了變,隨即又放軟了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小雪,

媽知道你心里有氣。媽……媽當(dāng)年也是沒辦法!手心手背都是肉,

雨薇她……畢竟在我身邊養(yǎng)了二十年,我看著她長大,我……我實在狠不下心??!

你就不能體諒體諒媽媽嗎?過去的事,我們翻篇好不好?媽保證,以后一定加倍對你好!

跟媽回去吧,?。俊彼f著,還試圖來拉我的手。我后退一步,避開了她的觸碰。“翻篇?

怎么翻?趙女士,當(dāng)年把我當(dāng)垃圾一樣丟掉的時候,你怎么不記得手心手背都是肉?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這個‘肉’扎手了,又想撿回來?晚了?!蔽铱粗查g煞白的臉,

一字一句地說,“還有,別自稱‘媽’。我媽早就死了,埋在東郊的公共墓園里,

墳頭的草都比您高了?!壁w美蘭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踉蹌了一下,指著我,

嘴唇哆嗦著:“你……你這個白眼狼!不識好歹!我好心好意來接你,你就這么跟我說話?

活該你一輩子受窮!”她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我看著還在微微震動的破舊木門,

面無表情地坐回去,繼續(xù)啃我的冷饅頭。咸菜有點齁,但還能下咽。鄒澤宇也來過一次。

地點是我打工的川菜館后門。他開著一輛招搖的跑車,穿著騷包的皮夾克,斜倚在車門上,

等我下班??吹轿乙簧碛蜔熚冻鰜?,他嫌棄地皺了皺鼻子,語氣帶著施舍:“喂,鄒雪。

爸讓我給你帶句話,只要你肯回去,低個頭,給雨薇道個歉,以前的事就算了。

家里給你安排個輕松體面的工作,或者送你去國外讀書也行。總比你在這種地方當(dāng)廚子強。

”我繞過他,徑直往前走?!安粍谫M心。當(dāng)廚子挺好,憑本事吃飯,不偷不搶?!薄澳?!

”鄒澤宇追上來攔住我,壓低聲音,帶著威脅,“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是誰?

真以為身上流著鄒家的血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在鄒家,雨薇才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你算什么東西?一個外來戶!識相的就乖乖滾回去,不然……”“不然怎樣?”我停下腳步,

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再把我丟回孤兒院?還是像上次說的,找個療養(yǎng)院把我關(guān)起來?

”鄒澤宇被我點破上次宴會上的話,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和惱怒:“你少胡說八道!

我好心給你指條明路!”“你的明路,我走不起。”我繞過他,不再停留,“麻煩讓讓,

擋著我回家的路了?!编u澤宇在我身后氣得跳腳,罵罵咧咧地上了車,引擎發(fā)出暴躁的轟鳴,

絕塵而去。日子就在這種忙碌、拮據(jù),偶爾被鄒家人騷擾一下的狀態(tài)中,

不緊不慢地滑過了一個多月。我和鄒家,似乎達(dá)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他們不再派人來送錢或者“勸歸”,我也樂得清靜,專心打工,努力攢錢,

計劃著等攢夠了錢,就去學(xué)點更賺錢的手藝。我以為,這場鬧劇,會以我的徹底遠(yuǎn)離而告終。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療養(yǎng)院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公式化:“請問是鄒雪女士嗎?

這里是康寧療養(yǎng)中心。您的養(yǎng)母李桂芳女士,于今天上午十點十五分因病去世,

請您盡快來處理后事?!别B(yǎng)母……死了?我握著那個老舊的二手手機,站在嘈雜的后廚門口,

耳朵里嗡嗡作響,周圍切菜聲、炒菜聲、吆喝聲都仿佛隔了一層水幕,變得模糊不清。

李桂芳。那個脾氣暴躁、沒什么文化、一輩子在底層掙扎的可憐女人。她不是我的生母,

甚至算不上一個合格的養(yǎng)母。她酗酒,罵人,心情不好時會拿我撒氣,抱怨我是拖油瓶,

抱怨我花光了她的錢。但她也是唯一一個,在我生病發(fā)燒時,

會罵罵咧咧地背我去小診所打針的人;是在我餓得前胸貼后背時,會把最后半碗糊糊推給我,

自己灌涼水的人;是在筒子樓里別的孩子罵我是野種時,會叉著腰用最臟的話罵回去,

然后拉著我回家的人。她是我灰暗童年里,唯一真實存在過的、帶著苦味和辣味的依靠。

她給了我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破窩,雖然漏風(fēng)漏雨;給了我一口吃的,雖然常常是冷的餿的。

現(xiàn)在,她也走了。我向老板請了假,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家位于郊區(qū)的廉價療養(yǎng)院。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衰老死亡混合的沉悶氣息。

工作人員把我領(lǐng)到一個狹小的、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房間。床上蓋著白布。掀開白布,

是李桂芳枯槁瘦削、毫無生氣的臉。她走得很安靜,閉著眼睛,

像是終于擺脫了這操蛋生活的重負(fù)。工作人員遞給我一個薄薄的文件袋,說是李桂芳的遺物。

里面只有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一張她年輕時候模糊的黑白照片,還有一個……存折。

我翻開存折。上面只有最后一筆記錄,是三個月前存入的,

金額:三萬八千六百五十四塊七毛二。這是她省吃儉用、撿破爛、打零工,

攢了一輩子的積蓄。看著那個數(shù)字,看著床上冰冷的軀體,一股巨大的、遲來的悲慟和茫然,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失去了最后一點與這個世界的羈絆。真正的,孑然一身。

處理李桂芳的后事很簡單?;鸹?,買最便宜的骨灰盒。我沒有墓地安葬她,

只能暫時寄存在殯儀館。抱著那個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走出殯儀館大門時,

深秋的天空陰沉沉的,飄著冰冷的雨絲。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麻木地接通?!拔??是鄒雪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熟悉又透著焦急的女聲,

“我、我是張莉!以前住你家樓下的!你還記得我嗎?”張莉?我有點印象,

一個嗓門很大、愛八卦的中年婦女?!皬埌⒁?,有事嗎?”“哎喲!小雪?。?/p>

你快回來看看吧!出大事了!”張莉的聲音又急又響,“來了一幫兇神惡煞的人!

說是你養(yǎng)母欠了他們一大筆錢!把你家……哦不,把你租的那個房子門都砸了!

正在里面翻東西呢!說找不到錢就要把房子里的東西全搬走抵債!我看那架勢好嚇人!

你快回來吧!”欠債?砸門?我抱著骨灰盒的手猛地收緊。李桂芳生前是喜歡打點小麻將,

偶爾輸點小錢,但絕不可能欠下需要砸門搬家的巨債!這不對勁!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我立刻想到了鄒家!想到了鄒雨薇和她那兩個媽!她們上次污蔑不成,這次又想干什么?

把臟水潑到一個死人身上?“張阿姨,麻煩您幫我報警!就說有人非法闖入民宅!

我馬上回來!”我對著電話吼道,抱著骨灰盒,拔腿就沖向最近的公交站臺。

等我氣喘吁吁、渾身濕透地沖回筒子樓時,我租住的那間單間門口,

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鄰居。門板歪斜地掛在門框上,顯然是被人暴力踹開的。

屋子里一片狼藉。那張破舊的木板床被掀翻在地,我僅有的幾件衣服被扔得到處都是,

裝衣服的紙箱子被撕爛,連那個小桌子都被挪開了。

三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胳膊上紋龍畫虎、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

正罵罵咧咧地在逼仄的屋子里翻找,把僅有的幾樣?xùn)|西粗暴地扔開?!皨尩模「F鬼!

屁都沒有!”“老大,真沒錢!就這點破玩意兒!”“再仔細(xì)找找!那老女人肯定藏了東西!

”“住手!”我沖進屋子,把骨灰盒緊緊護在懷里,厲聲喝道,“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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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8 07: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