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動作太快，眼前黑了一下。沖到玄關的穿衣鏡前。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得像鬼，眼睛紅腫，頭發(fā)凌亂，身上還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
不行。絕對不行。
我沖進浴室，用冷水狠狠撲臉。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讓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翻出化妝包，用遮瑕膏拼命蓋住紅腫的眼皮和眼底的青黑。
腮紅重重地掃在臉頰，試圖制造一點虛假的血色。
換掉家居服，穿上一條剪裁利落的黑色連衣裙——這是我最貴也最有氣勢的一條裙子，平時很少穿。頭發(fā)迅速挽起，露出脖頸。
鏡子里的人，依舊難掩憔悴，但至少，眼神變了。
不再是空洞和絕望，而是淬了冰的銳利，和一種豁出去的孤注一擲。
拿起那個裝著外公積蓄的牛皮紙袋，沉甸甸的。又抓起手機和鑰匙。
出門。下樓。攔車。
“師傅，濱江灣壹號?？臁！?/p>
車子在深夜的城市里飛馳。窗外的霓虹燈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
我緊緊攥著那個牛皮紙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掙脫束縛跳出來。
不是去見一個鋼琴老師。
是去奔赴一場以自己為籌碼的豪賭。
賭注，是我的尊嚴，和未來。
濱江灣壹號，名副其實。巨大的玻璃幕墻在夜色里反射著冰冷的光，像一座通體剔透的水晶堡壘。
門口的安保森嚴得令人窒息。穿著筆挺制服的保安眼神銳利地掃過我，確認了預約信息（林湛大概提前打過招呼），才面無表情地放行。
電梯無聲地攀升，直達頂層。門開的瞬間，一股極其空曠、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不是家。更像一個巨大的、極簡主義的藝術展廳。
開闊得驚人的空間，色調是純粹的黑、白、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最繁華的江景，燈火如璀璨星河鋪展在腳下。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很淡、很冷的木質香氣，混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煙草味？很特別，并不難聞。
客廳中央，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一架巨大的、線條流暢的黑色三角鋼琴。
它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頭蟄伏的優(yōu)雅猛獸，周身散發(fā)著沉默而強大的氣場。
琴身光潔如鏡，倒映著天花板上幾盞射燈冰冷的光點。
林湛就坐在鋼琴前的琴凳上。背對著我。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絲質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背脊挺直，肩線開闊。僅僅一個背影，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和難以言喻的張力。
他似乎剛停下演奏，修長的手指還虛虛地懸在琴鍵上方幾厘米的地方，指尖在頂燈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干凈、骨節(jié)分明。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頭。
那張臉……沖擊力太強。
五官深刻得像用最冷的刀精心雕刻出來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唇線很薄，抿成一條沒什么情緒的直線。
最讓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瞳仁是很深的墨色，看過來的時候，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卻又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能輕而易舉地看進你心底最不堪的角落。
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任何意外或者審視，只有一種純粹的、冰一樣的平靜。沒有開口，似乎在等我說話。
喉嚨有點發(fā)干。我強迫自己走上前幾步，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咔”聲，在這過分空曠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林老師，您好。我是楚瑤。”我的聲音比我自己預想的要穩(wěn)一點，盡管尾音還是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他微微頷首，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目光落在我臉上，停留了大概兩秒。那兩秒，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的標本，無所遁形。
“想學琴？”他終于開口。
聲音和他的人一樣，質地清冷，沒什么起伏，像冰層下緩緩流動的水。
“是?！蔽一卮鸬脭蒯斀罔F，指甲掐進手心，用疼痛維持鎮(zhèn)定，“非常想?！?/p>
他站起身。身高帶來的壓迫感瞬間增強了。
他走到鋼琴邊，隨意地靠坐在琴沿上，一條長腿曲起，姿態(tài)帶著點慵懶的隨意，可那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隼。
“理由?！彼鲁鰞蓚€字，言簡意賅。
理由？我能說什么？說為了報復出軌的未婚夫？為了打他和他爹的臉？為了攀上你這棵大樹？
那些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終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面對這樣一雙眼睛，任何拙劣的謊言都只會是自取其辱。
“我需要一個出口?！?/p>
我迎著他的目光，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一個……能讓我暫時忘記所有糟心事的出口。音樂，或許可以?！?/p>
這話半真半假。出口是真的，但目的，絕不單純。
林湛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隆?/p>
深潭般的眼睛依舊鎖著我，那目光似乎在我紅腫未完全消退的眼皮上停留了一瞬。空氣仿佛凝滯了幾秒。
他忽然朝鋼琴那邊偏了下頭，示意我過去。
“試試?！?/p>
試試？試什么？彈琴？我除了小學音樂課摸過風琴，對這種高雅藝術一竅不通！
心里瞬間拉響了警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昂貴琴鍵特有的象牙白光澤近在咫尺，晃得我眼暈。
琴凳很寬，他坐在一端。我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在他旁邊坐下，盡量拉開一點距離。琴凳表面冰涼。
“手?！彼畹?，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我僵硬地把手伸出去，攤開在琴鍵上方。手指因為緊張和之前的用力攥拳，還有點抖。
他沒有說話，只是忽然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極其干凈整齊。指腹帶著一層薄繭，那是常年與琴鍵摩擦的痕跡。這雙手，完美得像藝術品。
冰涼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落在我右手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