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陷入黑暗的瞬間，林薇的左手下意識地攥緊了陳野的斷指。掌心里的冷汗混著他指節(jié)的溫度，像兩滴在墨水里相融的血。觀眾席的騷動聲浪拍過來，有人尖叫，有人驚呼，而周明遠(yuǎn)安排的 “意外” 正藏在黑暗里 —— 側(cè)臺傳來金屬摩擦的銳響，那是有人在撬動松動的電纜接口；頭頂?shù)牡鯚翩湕l發(fā)出 “咯吱” 輕響，像死神磨著鐮刀。
“別動?！?陳野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斷指在她掌心輕輕叩了三下。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相信彼此，相信耳朵。
林薇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黑暗中，她的聽覺突然變得敏銳無比：左前方三米處有急促的腳步聲，是周明遠(yuǎn)的人在靠近側(cè)臺；右后方傳來布料摩擦聲，是樂樂的小皮鞋蹭過舞臺地板；而陳野的心跳聲就在耳邊，沉穩(wěn)得像節(jié)拍器，與琴鍵的余震共振。
“左邊第三個燈！” 樂樂的喊聲突然炸響在黑暗里，清脆得像冰棱碎裂，“王嬸說金屬摩擦聲在那邊！”
陳野猛地拽著林薇往右側(cè)撲去。幾乎同時(shí)，一道電火花從左側(cè)竄起，藍(lán)白色的光瞬間照亮側(cè)臺 —— 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正舉著鐵棍撬動電纜箱，臉上的獰笑在電光中像張褪色的鬼畫符。
“樂樂，真棒！” 林薇的聲音帶著顫抖，左手卻準(zhǔn)確地落在琴鍵上?！侗瘣怼返谌碌男稍诤诎抵姓ㄩ_，斷指的頓挫與繃帶的摩擦混在音符里，像在撕扯裹尸布。她的指尖記得每一個鍵的位置，二十年前在琴房閉著眼練過的音階，此刻成了最可靠的地圖。
周明遠(yuǎn)在頂樓包廂里砸碎了威士忌杯。監(jiān)控屏幕的微光中，他看見陳野的斷指在琴鍵上翻飛，林薇的左手繃帶被汗水浸成深色，而那個盲童樂樂正站在鋼琴左側(cè)，小腦袋隨著聲音來源轉(zhuǎn)動，像只警惕的小獸。
“廢物！” 他對著耳機(jī)咆哮，“把吊燈推下來！現(xiàn)在！”
舞臺上方傳來更清晰的 “咯吱” 聲，鏈條的摩擦聲越來越急。陳野的耳朵捕捉到這細(xì)微的變化，突然按住林薇的手腕，將她的左手往低音區(qū)帶：“加速！”
《悲愴》的旋律驟然變得凌厲。斷指在高音區(qū)掀起狂濤，繃帶在低音區(qū)撞出驚雷，兩個殘缺的聲部擰成一股繩，像要把黑暗撕開道口子。林薇的左手在需要跨八度的地方卡了殼，掌骨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 —— 陳野的斷指及時(shí)托住她的手腕，幫她完成那個撕裂般的滑音，兩人的指尖在琴鍵上碰撞出火星。
“頭頂！有東西在動！” 阿明的喊聲從右側(cè)傳來。這個失聰?shù)哪泻⒄媚_尖貼著舞臺地板，震動的頻率告訴他，重物正在墜落。
林薇猛地抬頭，黑暗中只能看見吊燈模糊的輪廓。她想起王嬸教的 “聽風(fēng)辨位”，屏息捕捉空氣流動的聲音 —— 正上方，氣流帶著金屬的冷味壓下來，速度越來越快。
“往東邊滾！” 她拽著陳野往舞臺東側(cè)撲去，同時(shí)抬腳踹向鋼琴凳。琴凳撞向舞臺中央的瞬間，“轟隆” 一聲巨響震得耳膜生疼，吊燈砸在剛才他們坐的位置，水晶碎片飛濺如星。
觀眾席的尖叫變成了死寂。黑暗里，只有《悲愴》的旋律還在執(zhí)拗地流淌。陳野從地上爬起來，斷指擦過林薇的臉頰，摸到她嘴角的血 —— 是剛才撲倒時(shí)被碎木片劃傷的。
“還能彈嗎？” 他的聲音發(fā)啞。
林薇吐出嘴里的血腥味，左手重新落在琴鍵上，繃帶下的指骨抖得厲害，卻彈出了最堅(jiān)定的和弦：“死不了就彈?！?/p>
頂樓的周明遠(yuǎn)盯著監(jiān)控里散落的水晶碎片，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他以為黑暗是最好的掩護(hù)，卻忘了這些活在黑暗里的人，早就學(xué)會了用聲音編織鎧甲。那個盲童的耳朵，那個失聰男孩的腳尖，那雙手帶著傷痕的琴鍵記憶，都成了刺向他的劍。
“把剩下的人都派上去！” 他對著耳機(jī)嘶吼，手指死死掐進(jìn)掌心，“就算拖也要把他們拖下來！”
側(cè)臺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陳野的斷指在琴鍵上彈出一串急促的顫音，這是給孩子們的信號 —— 按照排練好的路線撤離。樂樂的鈴鐺聲立刻響起，從左到右連成線，像串引路的星：“跟我來！這邊有安全通道！”
孩子們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舞臺上只剩下陳野和林薇。側(cè)臺的黑影越來越近，呼吸聲粗重如牛，帶著酒精和汗臭。林薇的左手摸到琴鍵下的暗格，握住了那把藏好的水果刀，繃帶被刀柄硌得生疼。
“繼續(xù)彈?！?陳野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斷指在高音區(qū)彈出《悲愴》最溫柔的片段，像月光穿過廢墟，“別讓他們打斷莫扎特?！?/p>
林薇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她的左手松開刀柄，重新落回琴鍵，與他的斷指交織成網(wǎng)。低音區(qū)的沉郁與高音區(qū)的清亮纏繞著，在黑暗中長成棵開花的樹。那些因?yàn)闅埲倍念D挫，此刻都成了旋律的骨血，每一個音都帶著傷痕，卻比任何完美的演奏都更接近《悲愴》的靈魂。
黑影撲過來時(shí)，陳野猛地將林薇拽到身后。他的黃袍被抓住，斷指在掙扎中撞到琴鍵，發(fā)出刺耳的音。林薇看見其中一個黑影舉著鐵棍砸向他的后背，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看著他被車輪碾過右手 ——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獨(dú)自承受。
她抓起旁邊的樂譜架，朝著黑影的膝蓋砸過去。木架斷裂的脆響里，她聽見陳野的斷指勾住了另一個人的手腕，疼得對方慘叫。兩人在黑暗中與黑影纏斗，琴聲卻始終沒有停 —— 林薇的左手在琴鍵上盲彈，陳野的斷指時(shí)不時(shí)從纏斗中抽回，按下關(guān)鍵的和弦，血滴落在琴鍵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夠了！” 周明遠(yuǎn)在頂樓嘶吼，監(jiān)控屏幕里，那雙手在血泊中彈出的旋律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他看見陳野的斷指擰住了打手的胳膊，聽見林薇的繃帶擦過琴鍵的聲響，更聽見那該死的《悲愴》還在唱，唱著他試圖埋葬的二十年，唱著他永遠(yuǎn)不懂的殘缺與倔強(qiáng)。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對講機(jī)，對著所有安保人員咆哮：“把燈打開！立刻！”
舞臺的燈光驟然亮起時(shí)，所有人都愣住了。陳野的黃袍被撕開個大口子，斷指還擰著一個打手的手腕；林薇的左臂淌著血，繃帶散開一半，青黑色的莫扎特紋身在燈光下像團(tuán)燃燒的火；而他們的右手，還固執(zhí)地落在琴鍵上，最后一個和弦懸在空氣里，帶著血腥味與水晶的冷香。
觀眾席里，有人開始鼓掌。先是零星的幾聲，然后匯成浪潮，拍打著舞臺上的狼狽與莊嚴(yán)。周明遠(yuǎn)在頂樓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那掌聲像喪鐘，敲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林薇看著陳野斷指上的血，突然笑了。她伸手將散開的繃帶徹底扯掉，露出完整的莫扎特紋身 —— 翅膀的缺角處，正好對著陳野斷指的疤痕，像早就注定的拼圖。
“該輪到真相了。” 她輕聲說。
陳野的斷指與她的左手在琴鍵上相觸，血與血相融。他們都知道，黑暗已經(jīng)過去，而聚光燈下的審判，才剛剛開始。舞臺背景屏突然閃爍了一下，匿名者李建國的監(jiān)考證照片在黑暗中亮起微光，像顆終于浮出水面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