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十七歲到二十一歲的那三年，我和周楠在校園里是神話般的存在。
那時的陽光總帶著金邊，透過香樟樹葉灑在我們并肩走過的石板路上，
連空氣里都飄著甜膩的風(fēng)。教導(dǎo)主任在大會上表揚我們“共同進步、相互激勵”，
同班同學(xué)私下里叫我們“金童玉女”，
連校門口奶茶店的老板娘都會笑著多給我們加一勺珍珠，說“你們倆站在一起，
比廣告牌上的明星還好看”。周楠是真的好。家世顯赫卻從不張揚，成績穩(wěn)居年級第一，
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樣子能引來半個操場的尖叫，可他眼里只有我。
他會在我晚自習(xí)犯困時偷偷塞給我一顆薄荷糖，會在我生理期時提前備好紅糖姜茶，
會在我生日那天用獎學(xué)金買一條細巧的項鏈，笨手笨腳地扣在我頸間，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我也不差。父母是小有名氣的企業(yè)家，家境優(yōu)渥，從小學(xué)習(xí)鋼琴和芭蕾，
成績雖不及周楠頂尖，卻也穩(wěn)穩(wěn)保持在前十。我們一起參加奧數(shù)競賽，一起在藝術(shù)節(jié)上合奏，
一起規(guī)劃著未來——考同一所大學(xué)，畢業(yè)就訂婚，在雙方父母早已看好的江景房里筑一個家。
那時的未來像一幅鋪展開的油畫，色彩明亮，線條清晰，
連最細微的褶皺里都藏著篤定的幸福。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作之合，
是月老牽紅線時最用心的那一對，那些贊美之詞像不要錢一樣往我們身上砸，
我曾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以為這就是人生的常態(tài)——平順，圓滿，從一而終。現(xiàn)在想來，
那時的我真是天真得可笑。02變故來得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砸碎了盛夏的晴空。
我永遠記得那天下午，輔導(dǎo)員把我叫到辦公室，語氣遲疑地說“你家里人來電話，
讓你立刻回去一趟”。我心里咯噔一下，撥通母親的電話，
那邊傳來的卻不是熟悉的溫柔嗓音，
抑不住的哽咽和顫抖：“念念……你快回來……家里……出事了……”等我跌跌撞撞趕到家，
曾經(jīng)窗明幾凈的客廳里一片狼藉，父親的書房被貼上了封條，幾個穿著制服的人在清點物品。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頭發(fā)凌亂，眼神空洞，看見我回來，她猛地撲過來抓住我的手，
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里：“念念，
我們破產(chǎn)了……什么都沒了……你爸他……他被帶走調(diào)查了……”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倒塌。
我站在原地，聽著母親語無倫次的哭訴，聽著周圍模糊的議論聲，卻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什么都聽不真切。那些曾經(jīng)熟悉的奢侈品、股票代碼、商業(yè)計劃，
一夜之間變成了催債電話、法院傳票和冰冷的數(shù)字。我試圖聯(lián)系周楠，電話接通的那一刻，
我積攢的所有堅強瞬間崩塌?！爸荛蔽衣曇舳兜貌怀蓸幼?，
“我家……我家出事了……”他在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沉穩(wěn)的安撫：“別怕，
我馬上過來。你在哪里？”他來了，帶著一身寒氣，卻給了我一個堅實的擁抱?！皼]事的，
”他拍著我的背，重復(fù)著這句話，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有我在?！蹦菐滋?，
他一直陪著我，幫我處理雜事，安撫崩潰的母親，甚至想動用他自己的積蓄幫我們還債。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依賴著他，以為只要他在，天就塌不下來。直到他母親找到我。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我剛從醫(yī)院給母親取完藥，在小區(qū)門口被一輛黑色的轎車攔住。
車窗降下，露出周楠母親保養(yǎng)得宜卻沒什么溫度的臉?！傲中〗悖彼Z氣客氣，
眼神卻像淬了冰，“我們談?wù)?。”我們坐在附近的咖啡館，她沒點東西，
只是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那是周楠和另一個女孩的訂婚協(xié)議，
女孩是他們家的世交之女，門當戶對，背景深厚?！爸荛闾徇^嗎？”她看著我，
眼神里的輕蔑幾乎毫不掩飾，“他們倆的婚事，是從小就定下的。以前看你們小孩子過家家，
我們也就沒多說，但現(xiàn)在……”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身上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廉價的帆布鞋，
“林小姐，你現(xiàn)在的情況，應(yīng)該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覺得，你還配得上周楠嗎？
”“配得上”三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我的心里。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努力維持著最后一點尊嚴：“阿姨，感情的事，不是用配不配來衡量的?！薄芭?？
”她挑了挑眉，輕笑一聲，“那用什么衡量？用你家欠下的巨額債務(wù)？
用你那個精神恍惚的母親？還是用你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未來？”她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林小姐，人貴有自知之明。離開周楠，對大家都好。別讓他因為你，
毀了自己的前程?！蔽铱粗D(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咖啡館里暖黃的燈光照在我身上，
卻驅(qū)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驕傲不允許我被這樣踐踏，更不允許我成為周楠的拖累。
那天晚上，我跟周楠提了分手。他愣住了，眼睛里滿是不可置信：“為什么？念念，
是不是我媽找過你？你別聽她的，我們……”“不是因為她，”我打斷他，
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了。周楠，我累了，
不想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彼粗?，眼神里有受傷，有困惑，最終變成了失望。
“好，”他說，聲音啞得厲害，“我尊重你的決定。”我沒敢看他的眼睛，轉(zhuǎn)身就走，
一步都沒有回頭。我怕一回頭，所有的偽裝都會土崩瓦解。03分手之后，
我徹底成了孤身一人。父親最終沒能扛住打擊，在一個清晨從醫(yī)院的頂樓跳了下去。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打工的餐廳后廚洗盤子，泡沫沾滿了我的手，滑膩而冰冷。
我握著電話，聽著那邊警察公式化的通知，沒有哭，只是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母親得知消息后，徹底垮了。她不再說話，也不再哭，只是整日坐在窗前發(fā)呆，
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下去，需要專人照顧，需要昂貴的藥物維持。
我成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辦理了休學(xué)，開始瘋狂地賺錢。
發(fā)傳單、做服務(wù)員、當家教、送外賣……只要能掙錢的活，我都干。每天累得倒頭就睡，
夢里全是催債的電話和母親空洞的眼神。我不敢停下來，因為我知道，我一旦倒下，
母親就真的沒救了。那段日子，我?guī)缀跬俗约涸?jīng)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忘了鋼琴鍵的觸感，忘了芭蕾踮腳的弧度，忘了和周楠在一起時那些閃閃發(fā)光的日子。
生存成了唯一的主題，尊嚴在現(xiàn)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悶熱的午后。
我剛送完外賣，穿著沾了油污的工作服，滿頭大汗地站在路邊等公交車，
一個拿著相機的男人突然攔住了我?！澳愫茫彼劬Πl(fā)亮地看著我，“我是星探，
你有沒有興趣當模特？”我以為是騙子，皺著眉想躲開，
他卻塞給我一張名片：“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你改變主意，
可以打給我。你很有潛力，真的?！蔽铱粗菑堄≈靶菉蕚髅健弊謽拥拿?，猶豫了很久。
晚上回到出租屋，看著母親熟睡時依然皺著的眉頭，看著銀行卡里所剩無幾的余額，
我撥通了那個電話。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而這，似乎是我能抓住的唯一機會。
04當模特的日子并不輕松。起初只是拍一些平面廣告，穿著廉價的衣服，
在鏡頭前擺出僵硬的姿勢，忍受著攝影師的呵斥和造型師的挑剔。
但收入確實比以前高了很多，足夠支付母親的醫(yī)藥費和基本開銷。后來，
公司覺得我外形不錯，又送我去學(xué)表演，開始接一些小角色。第一次在電視劇里露臉，
是演一個只有幾句臺詞的丫鬟，緊張得忘了詞，NG了十幾次，被導(dǎo)演罵得狗血淋頭。
我沒有放棄。別人休息的時候，我在背臺詞；別人聚餐的時候，
我在研究劇本；別人抱怨角色太小的時候，我珍惜每一次出現(xiàn)在鏡頭前的機會。
我知道自己沒有背景，沒有資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漸漸地，
我從一個連鏡頭都不敢看的新人，變成了能駕馭一些重要配角的演員。
雖然不是什么女一女二，但戲份穩(wěn)定，收入可觀，足以讓我和母親過上稍微安穩(wěn)一點的生活。
我搬出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在醫(yī)院附近租了一個帶陽臺的小公寓，
能讓母親偶爾曬曬太陽。我以為日子會就這樣慢慢好起來，卻忘了娛樂圈從來不是一片凈土。
隨著戲份越來越重，我開始被經(jīng)紀人帶著參加一些所謂的“飯局”。起初我不懂，
以為只是單純的應(yīng)酬，直到第一次被一個油膩的投資商按住手，說“陪我喝杯酒，
那個女三號就是你的”時，我才明白這光鮮亮麗背后的潛規(guī)則。經(jīng)紀人在旁邊拉我的衣角，
低聲說：“念念，忍一忍，機會難得?！蔽铱粗莻€男人渾濁的眼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最終還是強忍著惡心，掙脫了他的手，笑著說：“王總，我不勝酒力，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那晚的角色自然沒拿到。經(jīng)紀人罵我不懂變通，說在這個圈子里，想往上爬，
總要付出點代價。我懂，只是心里那點殘存的驕傲，還在茍延殘喘。
這樣不溫不火地過了五年。我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
變成了一個在飯局上能游刃有余、臉上掛著標準微笑的“資深藝人”。
我學(xué)會了如何巧妙地避開那些不懷好意的觸碰，如何用玩笑化解尷尬的要求，
如何在觥籌交錯間保持清醒。我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堅強，足夠麻木，
能應(yīng)付這世上所有的不堪。直到在那個五星級酒店的包間里，再次見到周楠。
05那是一個大型影視項目的啟動酒會，來了很多資方和藝人。我穿著一身得體的禮服，
端著酒杯，正準備去跟一個導(dǎo)演打招呼，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五年未見，
周楠變了很多。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他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眉眼深邃，氣質(zhì)沉穩(wěn)，
周身散發(fā)著上位者的氣場。他是這個項目的主要投資人之一。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意識地想躲開，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我身上。四目相對的瞬間，
時間仿佛靜止了。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驚訝，有探究，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迅速移開目光，端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就在這時，一個肥頭大耳的制片走了過來，
不由分說地把一杯白酒塞到我手里：“林念，來，陪張總喝一個！喝了這杯，
下部戲的女二號給你留著！”我皺著眉，剛想拒絕，那制片就按住了我的肩膀，
另一只手不規(guī)矩地往我腰上摸：“別不給面子啊，林念，你能有今天，
不就是靠我們這些人捧嗎？”我渾身僵硬，強忍著推開他的沖動，
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張總，我真的不能喝酒，過敏?！薄斑^敏？
我看你是不給我面子！”他臉色一沉，手更加放肆。周圍的人要么假裝沒看見，
要么曖昧地笑著，沒有人出來解圍。我知道，這就是圈子的常態(tài)，
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沒什么背景的小演員，得罪資方。就在我忍無可忍，
準備不顧一切推開他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再次掃到了周楠。他就坐在那里，端著酒杯，
靜靜地看著這邊，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鬧劇。
他看到了那個制片的咸豬手，看到了我的窘迫和難堪，卻選擇了視而不見。也是，
我們早就什么都不是了。他憑什么要幫我？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掙開那個制片的手，
將酒杯放在桌上，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說：“張總，請自重?！闭f完，我轉(zhuǎn)身就走，
沒有再看周楠一眼。06出了酒店，晚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我站在路邊，
看著車水馬龍，剛才強撐的鎮(zhèn)定瞬間瓦解，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掉了下來。不是因為被欺負，
而是因為周楠的冷漠。我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可當他真的像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被刁難時，心里的某個角落還是疼得厲害。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