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后的陽光斜斜穿過咖啡廳巨大的落地窗,將空氣里懸浮的細(xì)小塵埃都染成了慵懶的金色。
我剛結(jié)束一場冗長的品牌線上會議,耳機(jī)里還殘留著對方負(fù)責(zé)人公式化的尾音。摘下耳機(jī),
世界仿佛被摁下了靜音鍵,只剩下咖啡機(jī)低沉的嗡鳴和杯碟偶爾碰撞的清脆聲響。
喉嚨干澀得厲害,我起身,想去吧臺點(diǎn)一杯冰美式,給這昏沉的頭腦降降溫。
目光隨意掃過靠窗的角落,像被什么東西猝然燙了一下,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寧斯年。
他側(cè)對著我,坐在一張小圓桌旁。對面,
是那個剛?cè)肼毑痪?、臉上還帶著點(diǎn)初出校園青澀的小助理,宋雨。這本身沒什么。工作,
再正常不過。可寧斯年臉上的神情,
卻精準(zhǔn)地刺破了我五年婚姻構(gòu)筑起的、自以為堅(jiān)固的壁壘。他微微傾身,
手肘隨意地搭在桌沿,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口輕輕摩挲。他正看著宋雨說話,
嘴角噙著的那抹笑意,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那雙我曾沉溺過無數(shù)次的深邃眼眸里,
此刻盛滿了專注的、近乎寵溺的光,仿佛眼前的女孩不是在匯報(bào)枯燥的數(shù)據(jù),
而是在講述世間最動人的童話。宋雨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fā),
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也回了一個羞澀又明亮的笑容。陽光跳躍在她年輕光潔的額頭上,
跳躍在寧斯年含笑的嘴角。這一幕,無聲卻震耳欲聾。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猛地往下沉墜,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悶痛。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奔流,
四肢百骸泛起一種奇異的麻木和冰涼。手指卻違背了身體的僵硬,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這痛感反而讓我混沌的腦子裂開一絲縫隙,
一絲冰冷的清醒。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寧斯年抬手,
極其自然地將宋雨面前那碟只吃了一口的提拉米蘇,輕輕推到她更順手的位置。這個動作,
我曾在他為我做的千百件小事里,無比熟悉,無比熨帖。原來,不是他天生淡漠。
只是那份獨(dú)特的溫柔,換了對象。2一絲極其冰冷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我的嘴角。
它牽動著肌肉,卻抵達(dá)不了眼底分毫。我看著他,看著他溫柔眼神的落點(diǎn)。然后,
在寧斯年似乎察覺到異樣、下意識循著視線望過來的瞬間,我微微抬了抬下巴,
隔著不算遠(yuǎn)的距離,目光精準(zhǔn)地撞入他驟然放大的瞳孔里。他臉上的血色,
在看清是我的一剎那,褪得干干凈凈。所有的溫柔笑意瞬間凍結(jié)、碎裂,
只剩下猝不及防的驚惶和一絲狼狽。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坐直了身體,
與宋雨之間那點(diǎn)曖昧的親近感蕩然無存。我沒有動,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咖啡廳的門外,
然后率先轉(zhuǎn)身,走向旁邊那條相對僻靜、只有后巷垃圾箱散發(fā)淡淡氣味的小巷。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驟然寂靜下來的空間里,異常清晰。小巷的光線有些昏暗,
混雜著潮濕和淡淡的塵埃味道。我背靠著冰冷的、有些斑駁的墻壁,
仰頭看著巷口上方切割出的一小片灰藍(lán)色的天。腳步聲遲疑地跟了進(jìn)來,
停在我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我沒有立刻看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讓那帶著垃圾腐味的空氣灌滿胸腔,試圖壓下那翻騰的惡心和鈍痛。然后,
我才將目光轉(zhuǎn)向他。寧斯年站在逆光處,身形輪廓有些模糊,
但我能看清他臉上殘余的蒼白和緊繃。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喉結(jié)滾動,
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最終一個字也沒能擠出來?!岸嗑昧??
”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連我自己都有些詫異,
這冷靜竟能如此自然地流淌出來。他像是被這平靜刺了一下,猛地抬頭,眼底掠過一絲慌亂,
但更多的是急于辯解的本能:“小晚,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們只是在……只是在討論下個月美食欄目的選題方向,有些細(xì)節(jié)需要敲定,她剛上手,
很多東西不太懂……”他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急于撇清的急切。
那副努力解釋、試圖粉飾太平的樣子,忽然讓我感到一種巨大的荒謬和疲憊。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我愛了整整九年的男人。從十九歲大學(xué)校園里驚鴻一瞥的心動,
到畢業(yè)后共同打拼的扶持,
再到煙花下他單膝跪地、我喊著“好幸福”的承諾時(shí)刻……九年的光陰,
像一張張飛速翻過的幻燈片,在他此刻蒼白辯解的臉上,重疊、扭曲,最終模糊不清。
我一直是敢愛敢恨、雷厲風(fēng)行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寧斯年。
了解他藏在清冷外表下的驕傲與脆弱,了解他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需要我用多少熾熱的真心和鍥而不舍的笨拙才能撬開一絲縫隙,
讓他對我展露那獨(dú)一無二的溫柔。這份溫柔,曾是我最珍視的寶藏??涩F(xiàn)在,
他對另一個女孩,一個相識不過月余的新人,
竟能如此輕易地、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那份我曾視若生命的寵溺。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
落在巷子深處某個虛無的點(diǎn)上。耳邊他的辯解聲還在嗡嗡作響,像一群惱人的蒼蠅。
“辭掉她?!?我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冰封的湖面下,
是洶涌的暗流??諝饽塘?。寧斯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地閃爍,
驚訝、猶豫,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抵觸?他沉默了大約有十幾秒,
這短暫的沉默在小巷里被無限拉長,沉重得令人窒息。“……好。” 他終于開口,
聲音重新恢復(fù)了那種慣常的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既然你不喜歡,
我明天就讓人事處理。別生氣了,嗯?” 那語氣,仿佛剛才劍拔弩張的一切,
都只是我在無理取鬧,而他選擇了包容和退讓。心底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星火,
在他這句“好”字出口的瞬間,徹底熄滅,沉入無邊無際的冰海。我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這張?jiān)屛一隊(duì)繅艨M、如今卻陌生得可怕的臉。巷子外的喧囂似乎被無形的墻隔絕了,
只剩下我們之間死寂的沉默。那沉默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
最后一次機(jī)會,寧斯年。你不要,再讓我失望。3生活以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繼續(xù)著。
寧斯年果然“處理”了宋雨,小助理的位置很快被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取代。
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diǎn),像兩座沉默的冰山,在同一個屋檐下緩慢漂移,偶爾碰撞,
也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空洞的聲響。我把自己更深地埋進(jìn)工作里,
夜寫腳本、策劃新欄目、對接品牌……似乎只有鍵盤瘋狂的敲擊聲和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shù)據(jù),
才能填滿胸口那個巨大的空洞。直到那天深夜,
熟悉的、尖銳的絞痛毫無預(yù)兆地襲擊了我的胃部。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
我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摸索著找到手機(jī),指尖顫抖著按下寧斯年的快捷鍵。一遍,
無人接聽。兩遍,漫長的等待音后是冰冷的忙音。
三遍……四遍……胃里的痙攣如同冰冷的鋼絲在絞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
手機(jī)屏幕微弱的光映著我慘白的臉,上面只有一連串無人回應(yīng)的撥號記錄。
絕望像冰冷的海水,一點(diǎn)點(diǎn)漫過頭頂。最后一絲力氣耗盡前,我撥通了橘子的電話。
那邊幾乎是秒接,聽到我虛弱的氣音,她一句廢話沒有:“我馬上過來,撐?。?/p>
”橘子的車幾乎是飛過來的。她沖進(jìn)門,把我從地板上撈起來,半架半抱地塞進(jìn)車?yán)铮?/p>
一路風(fēng)馳電掣沖向最近的醫(yī)院急診。掛號、繳費(fèi)、問診……她小小的身影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
跑前跑后,嘴里還不停地罵著寧斯年:“那個殺千刀的,死哪兒去了?!電話是擺設(shè)嗎?
等你好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冰冷的藥水順著輸液管流進(jìn)血管,胃部的絞痛終于稍稍緩解。
我靠在急診室冰涼的塑料椅上,疲憊得連眼皮都沉重。橘子出去買熱飲了,讓我在原地等她。
我昏昏沉沉地坐著,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急診大廳匆忙穿梭的人影。
就在目光即將收回的剎那,一個極其熟悉的側(cè)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
瞬間劈開了我混沌的感官。寧斯年。他行色匆匆,
手里拎著一個印著某連鎖粥鋪LOGO的保溫袋,腳步迅疾地穿過急診大廳,
徑直走向后面的住院部通道。心臟猛地一沉,比胃痛更尖銳的預(yù)感攫住了我。
幾乎是出于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我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頭,
血珠瞬間冒了出來也顧不上擦。橘子正好端著熱牛奶回來,
看到我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晚晚,你干嘛?!”“橘子,”我抓住她的手臂,
聲音繃得緊緊的,目光死死鎖住寧斯年消失的方向,“跟上他。”橘子愣了一下,
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瞬間明白了什么,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二話不說,
扶住我虛浮的身體,快步跟了上去。4住院部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藥物的特殊氣味,
燈光慘白。我們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寧斯年輕車熟路地拐進(jìn)一間三人病房。門虛掩著。
我和橘子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靠近門口。“……阿姨,您放寬心,醫(yī)生說手術(shù)很成功,
后續(xù)恢復(fù)最重要?!?是寧斯年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
是我許久未曾在他身上感受過的耐心。“哎,多虧了斯年你啊,
”一個略顯虛弱的中年女聲響起,帶著濃濃的感激,“小雨這丫頭一個人在這大城市,
要不是有你幫襯著,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真是麻煩你了,跑前跑后的。
”“阿姨您別這么說,應(yīng)該的?!?寧斯年的聲音放得更柔了。短暫的沉默后,
那中年女聲帶著點(diǎn)試探和好奇,再次響起:“斯年啊,
阿姨冒昧問一句……你對我們家小雨這么好,是不是……是不是她男朋友???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皨專f什么呀!” 宋雨又羞又急的聲音立刻響起,
帶著少女特有的嬌嗔。門外,我和橘子清晰地看到,寧斯年背對著門口的身影,
沒有任何否認(rèn)的動作。他甚至微微側(cè)了側(cè)頭,那個角度,像是對著宋雨的方向,
無聲地傳遞著什么。沉默,在那一刻,成了最刺耳的默認(rèn)?!拔也?!
” 橘子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眼睛瞬間就紅了。她根本不等我反應(yīng),
猛地一把推開虛掩的病房門,力道大得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寧斯年!
你這個王八蛋!” 橘子像一頭暴怒的母獅,聲音響徹整個病房,
甚至蓋過了旁邊心電監(jiān)護(hù)儀的嘀嗒聲,“你老婆胃出血快疼死在急診室了,
你他媽手機(jī)關(guān)機(jī)玩失蹤!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大事呢?
原來是跑這兒來當(dāng)二十四孝‘好女婿’了?!還默認(rèn)是男朋友?我呸!你要不要臉!
”病房里的三個人,連同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屬,全都驚呆了。寧斯年猛地轉(zhuǎn)過身,
看到門口臉色慘白如紙、手背上還帶著血跡的我,以及怒發(fā)沖冠的橘子,
他的臉?biāo)查g變得比身后的墻壁還要白,眼神里充滿了錯愕和被撞破的極度狼狽。下一秒,
那狼狽迅速轉(zhuǎn)化為一種惱羞成怒的防御,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手指直直指向我,
聲音因?yàn)榧佣胃咦冃危骸傲滞恚∧愀櫸??!?“跟蹤你?
” 胃部的劇痛和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瞬間交織在一起,眼前陣陣發(fā)黑。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原來,在他眼里,我這個差點(diǎn)疼死在急診室的妻子,
出現(xiàn)在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卑劣的“跟蹤”?為了抓他寧斯年偷腥的現(xiàn)行?
“我去你媽的寧斯年!” 橘子徹底炸了,她一步上前,擋在我身前,指著寧斯年的鼻子,
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顫抖,“你還有臉倒打一耙?晚晚差點(diǎn)疼死在急診室。
打你電話打爆了都不接。要不是老娘我送她來,你現(xiàn)在就該去停尸房認(rèn)尸了!你倒好,
在這兒伺候未來丈母娘呢?還默認(rèn)關(guān)系?你怎么不去死??!”橘子尖銳的怒罵像無數(shù)根針,
扎在病房里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上。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屬紛紛投來震驚、鄙夷、看好戲的目光,
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宋雨和她母親更是嚇得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縮在一起。
寧斯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被橘子的連珠炮轟得啞口無言,
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眼中燃燒的羞怒火焰。他死死地盯著我,
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跟蹤”的證據(jù)。胃部的絞痛排山倒海般襲來,
幾乎要抽干我所有的力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但比這更痛的,
是心口那片被徹底踐踏碾碎的荒蕪。我用力閉了閉眼,將那股滅頂?shù)难灨袕?qiáng)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