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是被凍醒的。睜開眼時,老舊木窗透進灰蒙蒙的光,
鼻尖縈繞著煤爐燃燒的煙火氣——這不是她住了三年的出租屋,
而是二十年前家屬院那間逼仄的小廚房。手腕上那塊掉了漆的電子表正顯示:2004年冬,
17歲。她猛地坐起身,撞翻了腳邊的煤渣盆。記憶像潮水涌來:前世她高考失利,
被母親逼著嫁給巷口開雜貨鋪的張瘸子,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三十五歲那年在進貨路上被貨車撞了,閉眼時還在想,要是能重來一次,
絕不能再困在這巴掌大的家屬院。“晴晴,發(fā)什么愣?趕緊把這筐白菜搬出去,
你爸今天又沒找到活干,家里快揭不開鍋了!”母親的大嗓門從堂屋傳來,帶著熟悉的焦慮。
蘇晴捏了捏凍得發(fā)紅的手指,突然笑了。2004年,多好的年份啊。她記得,
年底這條巷口會新開一家夜市,賣炸串的王嬸、烤紅薯的老李,
后來都靠著擺攤在城里買了房。而現(xiàn)在,他們還只是每天為柴米油鹽發(fā)愁的街坊。
她沒像前世那樣抱怨,扛起那筐帶著冰碴的白菜就往外走。路過巷口時,
瞥見墻根堆著半麻袋沒人要的舊報紙——前世王嬸就是靠收廢品攢下第一筆錢,
再轉做炸串的?!皨?,我今天不去找兼職了?!碧K晴把白菜放下,眼睛亮得驚人,
“我想擺攤?!蹦赣H正縫補著父親磨破的袖口,聞言手一頓,針尖戳在指頭上:“擺攤?
那是沒正經(jīng)工作的人才干的!你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像什么樣子?”“可家里需要錢啊。
”蘇晴蹲下身,撿起一張舊報紙撫平,“我去收廢品,再賣點自己做的手繩,肯定能賺到錢。
”她記得自己前世繡十字繡很拿手,改成簡單的紅繩手鏈,配幾顆便宜的塑料珠子,
在夜市上肯定受歡迎。母親還在罵罵咧咧,蘇晴卻已經(jīng)行動起來。
她翻出外婆留下的針線笸籮,找出幾團紅毛線,
又從床底摸出攢了半年的五塊三毛錢——這是她全部的啟動資金。傍晚時,
她揣著錢溜出家門,在廢品站用三塊錢收了一捆舊雜志,
又在小商品市場花兩塊錢買了一包彩色塑料珠?;氐郊谊P起門,就著昏暗的燈泡開始編手鏈。
紅繩在指尖翻飛,她想起前世王嬸說過的話:“做生意別怕起得晚,就怕看不準時機。
”窗外飄起了小雪,蘇晴呵著白氣數(shù)手鏈,一共編了十二條。
每條都在結尾留了個小小的結——這是她偷偷加的“小心機”,解不開,寓意“長長久久”,
總能吸引小情侶買。她把手鏈放進一個舊鐵盒,又把舊雜志捆成一摞,塞進帆布包。
躺在床上時,電子表的數(shù)字跳到了晚上十點,巷口隱約傳來收攤小販的吆喝聲。
蘇晴攥緊拳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一世,她不光要賺錢,
還要賺夠能讓全家挺直腰桿的錢。擺攤怎么了?能靠自己站起來,比什么都強。明天一早,
就去夜市占個攤位。她想。天剛蒙蒙亮,蘇晴就踩著薄雪往夜市趕。所謂“夜市”,
其實就是巷尾一片臨時空場,來得早才能占到靠近路燈的好位置。她選了個角落,
把舊報紙鋪在地上,擺上鐵盒里的紅繩手鏈,旁邊放著捆好的舊雜志,像模像樣地守著攤。
第一個顧客是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盯著手鏈看了半天:“姐姐,這個紅繩多少錢?
”“兩塊錢一條,帶珠子的貴五毛?!碧K晴學著前世見過的小販模樣,聲音盡量甜些。
小姑娘掏出皺巴巴的兩塊錢,選了條綴著粉珠子的,跑遠時還回頭沖她笑。
這第一筆錢攥在手里,蘇晴的指尖都在發(fā)燙。一上午收廢品的人不多,手鏈卻賣出去三條。
臨近中午,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停在攤前,拿起手鏈翻來覆去地看:“這結打得挺特別,
是你自己編的?”蘇晴點頭:“嗯,隨便編的,您要是喜歡……”“我開服裝店的,
”女人打斷她,遞過一張名片,“我店里缺這種小飾品搭衣服,你要是能按我的要求做,
我一次要五十條,一條給你三塊?!碧K晴愣住了,
接過名片——“時尚前沿服裝店老板娘劉梅”。她前世聽說過這家店,
是巷口最早做“精品女裝”的,后來越做越大,開到了市中心?!罢?、真的嗎?
”劉梅笑了:“明天這個點,我來取貨??钍揭唵吸c,多放黑色、米色的繩,少用塑料珠,
換成這種……”她指著手鏈上那顆被蘇晴用碎布頭包的布扣,“這種有新意的小裝飾。
”送走劉梅,蘇晴趕緊收攤往家跑。母親看見她帆布包里的錢,
眼睛瞪得溜圓:“你真賺到了?”“不止呢,”蘇晴把劉梅的要求一說,
拉著母親翻箱倒柜找材料,“媽,你那幾件舊襯衫別扔,剪了做布扣正好!
”母女倆忙到半夜,父親也默默幫著把舊毛線繞成線團。蘇晴的手指被針扎了好幾個洞,
卻越編越精神。她算過賬:五十條手鏈,成本不到二十塊,劉梅給一百五,
這一單就頂她擺攤三天的收入。第二天交貨時,劉梅驗收得仔細,翻到最后一條時,
突然指著布扣上的針腳:“這里再縫密點,別讓線頭露出來?!彼D了頓,又說,
“下周我要一百條,能做嗎?”蘇晴用力點頭:“能!”“行,”劉梅付了錢,
又多看了她兩眼,“你這手藝不錯,就是攤位太寒酸。要不要來我店里幫忙?白天看店,
晚上編手鏈,一個月給你三百?!比賶K!在2004年的小城里,
相當于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蘇晴的心“怦怦”直跳,卻咬著牙拒絕了:“謝謝您,劉姐,
但我想先把攤擺好?!彼凶约旱拇蛩悖洪_店能學經(jīng)驗,
但擺攤能讓她直接接觸顧客——她記得明年春天,夜市會流行一種“情侶手繩”,
刻上名字縮寫的那種,現(xiàn)在就得攢錢買刻字的小工具?;氐郊?,
蘇晴把錢分成三份:一份給母親當家用,一份存起來買工具,剩下的留著進材料。
父親蹲在門口抽煙,看著她數(shù)錢的樣子,突然說:“明天我跟你去收廢品吧,我力氣大。
”蘇晴抬頭,看見父親耳根紅了——前世他總覺得收廢品“丟人”,從不肯碰她的攤子。
“好啊,”她笑著遞過去一顆水果糖,“爸,咱們一起干。”夜幕降臨時,
蘇晴的小攤前又圍了幾個人。她一邊給顧客找零,一邊琢磨著劉梅的服裝店——或許,
不止是賣手鏈給她,還能從她那兒打聽點“流行趨勢”?風里帶著初春的暖意,
蘇晴摸了摸口袋里的錢,覺得這日子,真的像手鏈上的繩結一樣,一點點纏出了新模樣。
開春后,夜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蘇晴用攢下的錢買了臺二手刻字機,果然如她所料,
能刻上名字縮寫的情侶手繩成了搶手貨。她特意在繩尾加了個小小的銀質(zhì)搭扣,
成本只多五毛錢,卻能賣出八塊錢一對,比普通手鏈利潤翻了倍。每天收攤時,
帆布包里的零錢都沉甸甸的。她給家里換了新煤爐,給父親買了雙防滑鞋,
母親也不再天天唉聲嘆氣,甚至會幫她一起挑選布料做布扣??裳奂t的人也來了。
斜對門擺攤賣襪子的張嫂,不知從哪兒學了編繩,也擺起了手鏈攤,款式跟蘇晴的幾乎一樣,
價格卻壓到五塊錢一對。第一天,蘇晴的生意就淡了一半。有熟客猶豫著問:“她賣得便宜,
要不……”蘇晴沒急著降價,反而從包里掏出個小盒子:“我這有新款,用的是臘線,防水,
洗澡都能戴?!彼e起一條深藍色手鏈,上面刻著“平安”二字,搭扣是小巧的鈴鐺,
一晃就發(fā)出輕響,“這種貴兩塊,但更結實?!鳖櫩脱劬σ涣?,立馬買了兩條。
蘇晴心里清楚,拼價格永遠拼不過,得靠“人無我有”。她想起前世流行的“星座手鏈”,
連夜畫了十二種星座圖案,刻在銀片上綴在手繩上,果然又吸引了一批學生黨。
張嫂見降價沒用,就開始說閑話。有天蘇晴正給顧客打包,聽見她在旁邊念叨:“有些人啊,
看著老實,背地里不知道在哪偷的款式……”顧客聽了,手里的手鏈放下了一半。
蘇晴放下剪刀,笑著揚聲說:“張嫂要是覺得我款式好,想學可以跟我說,
編繩的手法我教你。但做生意嘛,靠的是實在,您說對不?
”周圍幾個攤主都點頭附和——蘇晴平時收攤會幫大家一起收拾東西,
誰家有急事還會替看會兒攤,人緣本就好。張嫂臉一紅,沒再吭聲。
沒想到這事還帶來了意外收獲。旁邊賣烤冷面的李叔湊過來說:“晴晴,
我侄女在中學當老師,她們學校要搞藝術節(jié),想訂一批帶?;盏氖宙湲敿o念品,你能做不?
”蘇晴眼睛一亮:“能!多少條?”“兩百條,下周五要?!薄皼]問題!
”她當場跟李叔敲定了樣式,每條報價十五塊,光這一單就能賺兩千多。為了趕工,
蘇晴請了兩個相熟的街坊阿姨幫忙,管飯,每條手鏈給兩塊錢手工費。
母親看著家里堆成小山的材料,又看看女兒對著訂單算賬的認真模樣,突然說:“要不,
咱們把隔壁那間空房租下來?改造成小作坊,也像樣點?!碧K晴愣了愣,隨即笑了。
她想起剛擺攤時那個飄雪的早晨,自己縮在角落守著一鐵盒手鏈,連大聲吆喝都不敢。
而現(xiàn)在,她不僅能靠這門手藝養(yǎng)活全家,還能帶著街坊一起賺錢。簽租房合同時,
房東看著這個才十八歲的姑娘,忍不住問:“你這么小,就敢折騰這么大的攤子?
”蘇晴正在清點鑰匙,聞言抬頭笑了:“叔,不是折騰,是過日子。日子要過好,
總得往前多走幾步,您說對吧?”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她新做的樣品手鏈上,
銀質(zhì)的星座牌反射出細碎的光。蘇晴知道,這只是開始——她已經(jīng)在琢磨,
要不要把手鏈拿到劉梅的服裝店寄賣,甚至,去更遠的批發(fā)市場看看。
李叔的學校訂單敲定后,蘇晴連夜畫了設計圖:?;請D案刻在橢圓形的銅片上,
配深棕色的臘線,尾端加了個可調(diào)節(jié)的滑扣——考慮到學生手腕粗細不同,這樣更實用。
她特意跑了趟文具店,買了本《中學生流行元素手冊》,在銅片邊緣加了圈小小的星星紋路,
果然,李叔帶回去給侄女看時,當場就定了版。開工那天,兩個街坊阿姨早早來了。
王阿姨手巧,負責編繩;趙阿姨眼神好,專攻刻字和組裝。蘇晴把材料分好類,
擺了張舊書桌當工作臺,母親則在一旁燒著熱水,時不時給大家遞點自己做的芝麻糖。
小小的出租屋里,線頭翻飛,刻字機“嗡嗡”作響,倒比過年還熱鬧。可麻煩還是找上了門。
張嫂不知怎么聽說了學校訂單的事,竟托人找到李叔的侄女,說自己能做同款手鏈,
每條只要十二塊。李叔急得跑到蘇晴攤前:“晴晴,這可咋辦?
她價格壓得太低了……”蘇晴正在給手鏈打結,聞言手下一頓,隨即笑了:“李叔,
您讓她先做十條樣品來。”三天后,張嫂的樣品送來了。銅片邊緣毛糙,刻字歪歪扭扭,
繩子用的是便宜的尼龍線,一扯就松。李叔的侄女當場搖了頭:“這要是發(fā)給學生,
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訂單最終還是落在了蘇晴手里,張嫂氣得好幾天沒出攤。
經(jīng)這事一鬧,蘇晴的“靠譜”在夜市傳開了。賣童裝的陳姐找她訂了批帶卡通圖案的手鏈,
說要給買衣服的顧客當贈品;連街口修鞋的老王都來問:“能不能給我老伴編條紅繩?
她屬虎,想討個吉利?!碧K晴干脆在攤子旁立了塊小木板,寫上“接受定制”。
有小姑娘要刻偶像的名字,有情侶要把合照印在亞克力片上,甚至還有人拿來祖?zhèn)鞯呐f銀鎖,
讓她編條新繩搭配。訂單越來越多,她不得不每天收攤后再忙到后半夜,
手指被蠟線勒出了紅痕,卻連做夢都在數(shù)手鏈的數(shù)量。這天收攤時,
劉梅突然開車停在夜市口,搖下車窗喊她:“蘇晴,上車,帶你去個地方。
”車子七拐八繞進了市中心的批發(fā)市場,
梅指著一家掛著“飾品配件批發(fā)”招牌的店:“這里的臘線比你在小商品市場買的便宜三成,
銅片按斤稱更劃算?!彼扉T熟路地跟老板砍價,
又指著貨架最上層:“那種帶磁扣的搭扣最近流行,你試試用在情侶款上。
”蘇晴跟著劉梅轉了一下午,筆記本記滿了各種材料的進價、流行趨勢,臨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