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央宮。金鑾殿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龍涎香的淡薄香氣,
絲毫掩蓋不住空氣中彌漫的緊繃和一絲……詭異。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垂首肅立,眼觀鼻,
鼻觀心,大氣不敢出。御座之上,年輕的皇帝身著明黃龍袍,面容清癯,眼神卻深不見底,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紫檀御案的邊沿,發(fā)出篤篤的輕響,
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眾臣的心尖上。階下丹墀,
一個身著華麗宮裝、卻哭得梨花帶雨、鬢發(fā)散亂的女子,正匍匐在地,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聲音凄厲悲切,響徹整個大殿:“陛下!陛下要為臣女做主啊!
那沈厭秋……那沈厭秋狼子野心!仗著軍功在身,目無君上,無法無天!
她……她強搶臣女的夫君靖安侯!將他扣在軍中,百般折辱!形同囚犯!陛下!
這是藐視天家!藐視王法??!求陛下嚴懲此獠!還臣女夫君!還我大梁律法一個公道?。?/p>
嗚嗚嗚……”正是寶珠郡主,蕭寶珠。她哭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然而,殿上群臣的反應卻異常微妙。不少人交換著眼神,嘴角噙著不易察覺的冷笑或憐憫。
西北大捷的戰(zhàn)報早已傳回,
玄甲軍主將沈厭秋力挽狂瀾、陣斬羌戎主帥的赫赫戰(zhàn)功更是震動朝野。
靖安侯陸沉舟臨陣脫逃、險些葬送右翼大軍、最后被玄甲軍所救的丑聞,
也早已在暗地里傳得沸沸揚揚。蕭寶珠此刻的哭訴,在知情人眼中,
無異于一場自取其辱的鬧劇。她顛倒黑白,試圖用天家和郡主身份壓人,
卻不知那沈厭秋的功勛和手中握著的……可是能掀翻天的大殺器。
皇帝敲擊御案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平靜無波地落在哭嚎的蕭寶珠身上,
那眼神,如同看一場無趣的表演,深處卻藏著一絲冰冷的厭煩?!芭??強搶?
”皇帝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慵懶的拖腔,卻清晰地壓過了蕭寶珠的哭聲,“郡主是說,
朕親封的征西副帥、玄甲軍主將沈?qū)④?,在西北前線,強搶了你的夫君,靖安侯?”“正是!
陛下明鑒!”蕭寶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斑駁,
眼神卻帶著一絲扭曲的得意和怨毒,“千真萬確!前線軍報可證!那沈厭秋不僅扣留我夫君,
更是……更是折辱于他!陛下!此等行徑,與叛逆何異?請陛下……”“夠了。
”皇帝淡淡地打斷了她,聲音里聽不出喜怒。蕭寶珠的哭訴戛然而止,錯愕地看著皇帝。
皇帝的目光轉(zhuǎn)向階下侍立的內(nèi)侍總管:“宣,征西副帥、玄甲軍主將,沈厭秋。
還有……靖安侯陸沉舟?!薄靶魑鞲睅?、玄甲軍主將沈厭秋,
靖安侯陸沉舟——上殿覲見——!”內(nèi)侍尖利悠長的唱喏聲,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瞬間打破了殿內(nèi)壓抑的平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大殿門口!連蕭寶珠也忘了哭泣,
緊張地、帶著一絲希冀和惡毒地望了過去。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光線涌入,
勾勒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影。左邊一人,身披玄甲!甲胄洗去了戰(zhàn)場的血污,
露出冷硬的金屬本色,在殿內(nèi)燭火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澤。肩甲、胸甲線條凌厲,腰懸佩劍,
步履沉穩(wěn)如山。臉上,依舊覆著那猙獰的玄鐵面甲,只露出一雙深邃冰冷的眼眸。
正是沈厭秋!她踏入金鑾殿,步伐不疾不徐,甲葉隨著步伐發(fā)出低沉而富有韻律的鏗鏘之聲,
如同戰(zhàn)鼓的余韻。一股無形的、鐵血肅殺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壓得殿內(nèi)文官呼吸都為之一窒。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丹墀之下,對著御座上的皇帝,
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發(fā)出金鐵交鳴的脆響?!俺?,沈厭秋,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聲音透過面甲,略顯沉悶,卻依舊清越鏗鏘,帶著戰(zhàn)場上磨礪出的金石之音,
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右邊那個身影。靖安侯陸沉舟。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侯爵常服,華貴的錦緞,金線刺繡,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然而,
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卻顯得空蕩而可笑。他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布滿血絲,
眼神渙散,如同驚弓之鳥。行走間腳步虛浮踉蹌,仿佛隨時會摔倒。
哪里還有半分侯爺?shù)耐x?倒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跟著沈厭秋走進來,在沈厭秋身旁不遠處停下。
他甚至不敢看丹墀上的皇帝,更不敢看旁邊那個玄甲覆面的身影。
巨大的恐懼和羞恥讓他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頭幾乎要埋進胸口。
“罪臣……陸沉舟……參……參見陛下……”他的聲音細若蚊蚋,抖得不成樣子,膝蓋一軟,
幾乎是癱跪在了地上?!胺蚓?!”蕭寶珠看到陸沉舟這副模樣,心疼得尖叫一聲,
立刻撲了過去,試圖攙扶他,同時對著沈厭秋尖聲怒罵:“沈厭秋!你這賤婢!
你對沉舟哥哥做了什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被你折磨成什么樣子了?!陛下!
陛下您親眼所見?。∵@賤婢其心可誅!”沈厭秋依舊單膝跪地,紋絲不動。
玄鐵面甲轉(zhuǎn)向撲在陸沉舟身邊的蕭寶珠,那雙冰冷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只有一片漠然。皇帝的目光在陸沉舟身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轉(zhuǎn)向沈厭秋,聲音依舊平淡:“沈卿,寶珠郡主狀告你強搶其夫,扣留軍中,百般折辱。
你有何話說?”沈厭秋微微抬頭,面甲后清冷的聲音響起:“回陛下,臣,從未強搶靖安侯。
”“你還敢狡辯!”蕭寶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指著沈厭秋的鼻子,
“沉舟哥哥就在這里!他被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是你強搶扣留,
難道是沉舟哥哥自愿跟著你?!陛下!她……”“郡主稍安勿躁。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打斷了蕭寶珠的撒潑,“沈卿,你說從未強搶,
那靖安侯為何在你軍中?又為何……是這般模樣?”沈厭秋的聲音透過面甲,
清晰而穩(wěn)定:“回陛下。當日戰(zhàn)場,右翼潰敗,靖安侯身陷重圍,危在旦夕。
是臣率玄甲軍擊潰羌戎,救其性命。至于扣留……臣不敢。只是靖安侯受驚過度,神思恍惚,
又因身負重傷,需在臣營中靜養(yǎng)調(diào)理,不宜長途跋涉,故暫留軍中?!彼D了頓,
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fā)抖的陸沉舟和旁邊氣急敗壞的蕭寶珠,
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奇異的玩味:“至于折辱……更是無稽之談。臣對靖安侯,一直以禮相待,
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是……”“只是什么?!”蕭寶珠尖聲質(zhì)問。
沈厭秋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匣。那匣子在殿內(nèi)燭光下,
泛著沉郁內(nèi)斂的光澤??吹侥莻€匣子,一直如同鵪鶉般縮著的陸沉舟猛地抬起頭,
眼中爆發(fā)出極致的恐懼!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篩糠,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掙扎著想撲過去阻止!“不……不要……沈厭秋!你……”他語無倫次地嘶喊著。
沈厭秋卻看也不看他,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地打開匣蓋,
從里面取出那張折疊整齊、邊緣泛黃的紙張。“只是,臣與靖安侯之間,尚有一份舊約未了。
”她的聲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大殿中響起。手腕一抖。紙張展開!
“立賣身死契人陸沉舟……”“……自愿賣身于沈氏醫(yī)館為仆……”“……死生由主,
永不反悔……”那熟悉的字句,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清晰地展露在滿朝文武驚駭?shù)哪抗庵拢?/p>
尤其是落款處陸沉舟的親筆簽名和那個鮮紅刺目的手印!“轟——!
”整個金鑾殿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瞬間炸開了鍋!“賣……賣身契?!”“死契?!靖安侯?
!”“天??!
這……這……”驚駭?shù)某闅饴?、難以置信的低呼聲、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