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市大劇院頂樓的咖啡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際線。陳雅言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美式咖啡。她穿著剪裁精良的煙灰色羊絨衫,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那枚翠綠的觀音玉佩安靜地垂在鎖骨下方,在頂燈下流轉(zhuǎn)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她的坐姿放松而優(yōu)雅,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光滑的咖啡杯壁,眼神平靜地落在窗外,仿佛只是在享受片刻的閑暇。
張峰和警員小趙坐在她對面。張峰的目光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過陳雅言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最終定格在那枚玉佩上。
“陳導(dǎo),打擾了?!睆埛彘_口,聲音沉穩(wěn),“關(guān)于吳曉敏女士被害一案,有些情況需要向你進一步了解?!?/p>
陳雅言緩緩轉(zhuǎn)過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淡淡困惑的禮貌微笑:“張警官,該說的我之前在電話里已經(jīng)說過了。我和吳曉敏很多年沒聯(lián)系,她突然來找我,我也很意外。”
“她專程從鐘山縣過來,只為了看你的話?。俊睆埛遄穯?,目光緊鎖著她的眼睛。
“大概是吧。”陳雅言輕輕聳肩,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動作從容,“老同學(xué)嘛,聽說我排了新戲,想來看看,敘敘舊情,人之常情。那天她來劇院找我,聊了些學(xué)生時代的趣事,我給了她一張票,就這樣?!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小事。
“敘舊?”張峰身體微微前傾,“據(jù)我們了解,她去找你之前,曾去過鐘山縣福利院,見過一位名叫周玉蓉的老人?!?/p>
陳雅言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節(jié)微微泛白,但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眼神甚至更加平靜?!笆菃幔俊彼⑽⑼犷^,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我不太清楚。周玉蓉……這個名字很陌生。”
“周玉蓉女士,是你的生母?!睆埛宓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清晰。
咖啡杯被輕輕放回碟中,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陳雅言臉上的笑容終于淡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疲憊、痛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的復(fù)雜神情。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瞬間翻涌又迅速被壓下的情緒。
“張警官,”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沙啞,“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個在我童年時就拋棄家庭、卷走所有錢財、害得我和父親流離失所的女人……她對我來說,早就和陌生人沒有區(qū)別。她瘋了也好,死了也罷,都與我無關(guān)。”她抬起眼,直視著張峰,眼神坦蕩,卻又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屏障,“我不想知道她的任何消息,也請你們不要再用她的事情來打擾我?!?/p>
這份痛苦和疏離表現(xiàn)得如此真實,幾乎無懈可擊。張峰沉默了幾秒,話鋒一轉(zhuǎn):“那么,‘馮占山’這個人,你認識嗎?”
“馮占山?”陳雅言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憶,“沒聽說過。是誰?”
“吳曉敏被害出租屋的租客,也是殺害她的嫌疑人。他在城郊河邊自焚身亡?!睆埛寰o盯著她的眼睛。
陳雅言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隨即是深深的厭惡和一絲后怕:“天哪……就是那個兇手?我怎么會認識這種人?太可怕了?!彼乱庾R地抬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頸間的玉佩,仿佛在尋求某種慰藉,“幸好案子結(jié)了,這種人渣……死不足惜?!?/p>
“據(jù)房東描述,馮占山沉默寡言,黑瘦,右臂有礦燈帶勒出的明顯痕跡,像是礦工。你身邊……有沒有類似特征的人?”張峰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枚玉佩。
陳雅言立刻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沒有。我的社交圈很固定,劇團、投資方、媒體朋友,都是文化行業(yè)的人。礦工?怎么可能認識?!彼D了頓,補充道,“而且,我平時很注意安全,身邊的工作人員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不會讓不明身份的人靠近?!?/p>
詢問似乎陷入了僵局。陳雅言的回答滴水不漏,情緒控制堪稱完美。痛苦、驚訝、厭惡、后怕……每一種反應(yīng)都恰到好處,符合邏輯,卻又像一層精心打磨過的鎧甲,將真實的內(nèi)心包裹得嚴嚴實實。
離開劇院,張峰立刻聯(lián)系了劇團里與陳雅言關(guān)系密切的女演員阮夢瑤。在一家安靜的茶館里,阮夢瑤顯得有些緊張。
“張警官,雅言她……沒事吧?”阮夢瑤擔(dān)憂地問。
“例行調(diào)查?!睆埛灏矒岬?,“想跟你了解些陳導(dǎo)的私事,特別是她離婚后的情況?!?/p>
阮夢瑤松了口氣,話匣子也打開了:“雅言離婚那陣子挺難過的,雖然她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她前夫……唉,不提也罷。不過后來她慢慢走出來了,尤其是……”她壓低聲音,帶著點閨蜜間的神秘感,“大概一年前吧,她突然又把這玉佩戴上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
“玉佩?”張峰心中一動。
“對!就是她一直珍藏的那塊綠色觀音玉佩!寶貝得不得了?!比顗衄幓貞浀?,“離婚后她有段時間收起來了,我還以為她觸景傷情呢。結(jié)果有天排練,我無意中看到她又戴上了,而且氣色也好了很多,眉眼間……怎么說呢,有種被滋潤的感覺?!彼侏M地笑了笑,“我就猜啊,肯定是舊情人回來了!不然怎么突然把定情信物又戴上了?”
“舊情人?你知道是誰嗎?”張峰追問。
阮夢瑤搖搖頭,一臉遺憾:“不知道。雅言嘴嚴得很,從來不提。我問過幾次,她都笑笑不說話。我也沒見過人,神神秘秘的。不過看她那樣子,應(yīng)該是復(fù)合了,而且感情很好吧?不然怎么解釋她突然容光煥發(fā),還把這寶貝玉佩重新戴起來?”
“這個舊情人,有沒有可能是她以前的老師,姓周的?”張峰試探著問。
“周老師?”阮夢瑤努力想了想,“哦!好像聽她提過一嘴,初中時對她很好的一個老師?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可能吧?而且,雅言現(xiàn)在什么身份地位,怎么會……”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離開茶館,張峰和小趙回到車上。車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卻驅(qū)不散車內(nèi)凝重的氣氛。
“頭兒,阮夢瑤的話……”小趙遲疑著開口。
張峰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坝衽迨顷P(guān)鍵。周立哲變賣家產(chǎn)買玉佩,失蹤。陳雅言離婚后重新戴上同款玉佩,暗示舊情復(fù)燃,但無人見過情人。馮占山出現(xiàn),與陳雅言存在某種隱秘聯(lián)系(吳曉敏找陳后即被殺),馮占山死后,陳雅言立刻得知消息并反應(yīng)‘如釋重負’?!?/p>
他緩緩?fù)鲁鲆豢跓熑Γ骸斑壿嬫湕l似乎很清晰:周立哲化名馮占山,與陳雅言在吉安秘密生活。吳曉敏在福利院認出了周玉蓉,又可能意外認出了偽裝后的周立哲(馮占山),跑去告訴陳雅言。周立哲為保護陳雅言的名聲和秘密,殺害吳曉敏,并精心清理現(xiàn)場。事后,或因內(nèi)疚,或因察覺警方逼近,選擇自焚滅口。”
小趙眼睛一亮:“對!這樣就能解釋玉佩的關(guān)聯(lián),也能解釋馮占山殺人和自殺的動機!陳雅言今天的表現(xiàn),就是在極力撇清關(guān)系!”
“但是,”張峰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挫敗,“有兩個致命的漏洞。”
“第一,DNA。我們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周立哲的DNA記錄,無法與焚尸現(xiàn)場的馮占山進行比對。第二,容貌?!彼贸鲴T占山的模擬畫像和周立哲年輕時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所有認識周立哲的人,包括他前妻的妹妹、老同事,都斬釘截鐵地說,這絕對不是同一個人!氣質(zhì)、長相,天差地別!”
“這……”小趙看著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也啞口無言。
“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學(xué)老師,十年后變成一個黑瘦滄桑、沉默寡言的礦工?可能性有多大?”張峰掐滅煙頭,眉頭緊鎖,“而且,如果馮占山就是周立哲,他為什么要用假身份?為什么要偽裝成礦工?他這十年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什么力量,能把一個人改變得如此徹底,連至親都認不出來?”
他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神卻異常凝重。陳雅言那張看似完美無瑕、飽含痛苦與無辜的臉,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籠罩著一層越來越濃的、令人心悸的迷霧。玉佩的線索像一條毒蛇,緊緊纏繞著真相的咽喉,卻偏偏在最關(guān)鍵的身份認定上,卡進了一個無法逾越的死結(jié)。
初步的推測看似合理,卻在DNA和容貌的鐵證面前轟然崩塌。案件,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而陳雅言頸間那抹幽冷的翠綠,在張峰腦海中揮之不去,像一只無聲的、充滿嘲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