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親生父母尋回的那天,我懷里還揣著個剛撿來的三歲小兒。
假千金捂著帕子嗤笑:“哪來的小野種?姐姐竟還撿回家里來?”名義上的未婚夫一臉嫌棄,
直接拒婚到齊國公面前,義正言辭?!爸芄媚锛纫延凶铀?,這指腹為婚的親事,便作罷吧。
”他仗著自己是齊國公府唯一的嫡子,硬是逼著我家應下退婚。我默默應了。也好,
省得我再費心思周旋。畢竟我?guī)Щ氐倪@孩子,正是他的親弟弟。1齊國公府正廳里,
國公夫人端坐在上首,面上有幾分為難。下首的齊靜宜滿臉抗拒,聲音尖利:“母親,
您可得為哥哥做主?。 薄案赣H膝下就哥哥一個兒子,若是娶個生過孩子的女人做正妻,
豈不是要被全京城的人笑掉大牙?”她轉眼看向我母親,語氣里又氣又怨:“周夫人也是,
怎么連自己的女兒是誰都分不清?眼看著哥哥及冠就要娶妻了,才跳出來說府上長女是假的。
”“搞錯了也就罷了,何苦拿到明面上來說?捏著鼻子認了便是,非要讓這新來的認祖歸宗,
反倒牽連我國公府,平白鬧出笑話?!薄拔覈雷雍蔚冉鹳F,
竟被你們府里這些齷齪事作踐了去!”母親長嘆一聲,
又朝國公夫人福了一禮:“夫人有所不知,淼淼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當年被奸人所害,
流落在外十幾年。我實在不忍她的婚事被人強占,讓那賤婢之女占了便宜。”話音剛落,
齊靜宜猛地站起身,厲聲反問:“周夫人這是何意?”“你不忍心委屈剛認回的女兒,
就忍心糟踐我國公府的世子?”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什么登不得臺面的臟東西。
母親微微一怔,臉上浮起幾分尷尬。誰都知道,齊靜宜是假千金周芙的手帕交,
兩人好得形影不離。母親罵周芙是“賤婢之女”,無異于說齊靜宜識人不清,
竟與這種人交好?!昂昧耍 眹蛉瞬惠p不重地打斷她?!斑@事我心中有數(shù)。
只是這樁婚事是老國公定下的,如今他老人家已故,我還得問過國公爺?shù)囊馑肌?/p>
”齊靜宜聽完,狠狠剜了我一眼,咬牙道:“反正這種不知廉恥,隨便和男人茍且的姑娘,
我哥哥是絕不會要的!”說罷甩袖,憤憤離去。其實今日我愿跟著母親來國公府,
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齊國公。畢竟,他還在暗中尋找自己失散的小兒子。
我輕輕拉了拉身邊小孩的手,帶他往外走。這孩子一旦認祖歸宗,
齊國公府可就不止一個兒子了。真好奇,他的到來,
會給一向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和齊靜宜帶來什么樣的沖擊。想想,竟有些期待呢。
2回去的馬車里,母親半撐著頭,神色倦怠。我輕輕按揉著她肩后的穴位。良久,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也不知今日去齊國公府,是對是錯?”我本以為,
自己是爹娘不要的孤女。后來才知,竟是被人瞞著母親偷偷掉包的。取代我的,
正是父親在外頭的私生女周芙——她占了我周府大小姐的身份,占了我的寵愛,
連我的婚事也占了去。好一會兒,我垂眸輕聲道:“娘該知道,國公府不會同意世子娶我的。
何必費這功夫?”她抬眸,唇邊扯開一抹苦笑:“不這樣做,
怎么能讓外頭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可知,今日這趟我是瞞著你父親和祖母來的。
他們想把這事瞞下來,對外只說你是表侄女,讓那個丫頭徹底取代你,我怎能答應?
”說著她看向我,眸中壓抑著一絲恨意:“我偏要把事鬧大,讓他們白日做夢去!
”話音剛落,她目光轉向我身側的孩子,柔聲問道:“告訴祖母,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還小,趴在我身旁昏昏欲睡,卻還是強撐著應道:“我叫齊恒,您可以叫我恒兒。
”“齊?”母親眼中疑云更甚,看向我,“也姓齊?”見我點頭,
她又追問:“那他的父親是?”齊恒小小年紀便知書達理,想來也是用心教養(yǎng)過的。
我本就沒打算瞞著母親,便問齊恒:“你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嗎?”他望著我,
輕輕點了點頭?!澳悄惴讲艦楹尾徽f?”“娘親說,要父親在場才能說。
”母親瞧著我們一問一答,愈發(fā)疑惑:“你們在說什么?”我不愿再瞞,
便如實告訴她:“他不是我的兒子。女兒尚未成親,怎會有這么大的孩子?
”“是我路上遇見的,瞧著可憐,便先帶在身邊了?!甭勓?,母親先是一怔,
隨即不可置信地打量著我:“你這孩子,怎不早說!這豈不是讓人誤會你未婚先孕?
定國公府定然會以此為由退婚的?!薄澳氵@孩子,真是傻!
”看著母親急得直嘆氣、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握住她的手:“娘,
我本就不想嫁入定國公府,真退了婚,反倒干凈?!蹦赣H卻急道:“可齊宣是齊國公世子,
前途不可限量,將來整個國公府都是他的?!蔽业痛姑佳?,
若有所思地開口:“那若是……齊國公并非只有一個兒子呢?”母親聞言,
頓時笑了:“國公爺子嗣單薄,這些年只有齊宣平安長大?!薄八暨€有一子,
也不會這般憂愁了?!碑斀袷郎?,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子女成群呢?可世人都知道,
國公夫人管得嚴,齊國公只有一個正妻和兩個通房。健康長大的孩子只有齊宣和齊靜宜。
我笑了笑,目光落在齊恒身上。母親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齊恒,
猛地倒抽一口冷氣:“你們……你們剛才說什么?他的父親是誰?”“是齊國公。
”齊國公府若認回這個小兒子,定會掀起不小的風浪。如此看來,退婚未必是壞事。
母親撫著胸口,一時說不出話?!斑€是尋個機會,把他送回去吧。”我啞然失笑,
握緊了掌心的墨玉——那是他送我的。若是當年我們順利成了親,我們的孩子,
大約也這么大了吧。可惜,他不僅騙了我的感情,連帶我的銀錢也被他取走了。自那以后,
便杳無音信。我不得已離開江南,隨著養(yǎng)父母一家老小來京城安頓,也想順便找找他。
看我找到他,不把他打死。3齊宣要退婚的事,想來齊國公已然知曉。為保全名聲,
國公府要擺一場賞花宴,邀了京中一眾高門貴子、世家子女赴宴。我與周芙,
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望著滿園凋零的花園,我不由得啞然失笑。
自從我與周芙的身份在府中公開,風聲很快便傳到了外頭。我知道,這是母親的手筆。
她一來痛恨騙了自己多年的父親與杜姨娘,二來心疼我這十幾年的漂泊,
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看清父親與杜姨娘的齷齪。既要還我一個公道,
也要讓世人知曉周芙私生女的底細??芍苘降暮衲樒?,比她那姨娘更甚。
她似乎全然不怕私生女的身份礙了自己,每日依舊我行我素。即便撞見我,
也能笑瞇瞇地上前請安。母親氣得直罵她厚臉皮,她反倒笑著回嘴:“這厚臉皮,
不正是母親您十幾年如一日教我的嗎?”一句話,竟把母親氣病了。
父親見家丑鬧得人盡皆知,一氣之下將管家權給了杜姨娘。
周芙更是大搖大擺地接了齊國公府的帖子,去錦繡坊定制新衣,毫不在意旁人目光。
竟還博得了些閨閣女子的追捧。白露哭哭啼啼地把昨日的事講了一遍。
原來父親與祖母不滿母親自作主張。他們本想讓周芙頂著我的身份出嫁,如今鬧到這步田地,
齊國公府定然看不上我,連周芙也嫌棄上了。也是,在父親眼里,橫豎都是他的血脈,
又有什么分別?說不定當年換子之事,他本就知情。只是齊宣與周芙向來生疏,
況且這門親事是我未出生時定下的,他們從前也不敢刻意去討好齊國公府。
如今鬧得滿城風雨,更多人知曉了齊、周兩家的婚約,齊國公府便不得不表態(tài)了。過了晌午,
有人來報,說齊國公世子齊宣到了,讓我去主院。我眉心微蹙,連忙跟著去了。到的時候,
母親已經在那兒了。她臉色蒼白,眼底帶著紅血絲,瞧著像是徹夜未眠。
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站到她身側。齊宣看了我一眼,拱手行禮:“周姑娘,今日前來,
是為送上府中賞花宴的請柬,屆時還望姑娘務必抽空光臨?!彼駪B(tài)不卑不亢,語氣平淡,
仿佛我只是位尋常世家女子。將請柬遞給白露后,他繼續(xù)說道:“周姑娘既已生子,
從前那樁指腹為婚的事,便作罷吧?!逼鋵崳窍矚g上了知書達禮的禮部尚書嫡小姐。
我默默認了?!澳侨展媚锷祥T,家母與姑娘一見如故,有意收姑娘為義女。
此事還需周夫人與姑娘仔細斟酌?!边@是怕我礙了他的好事,才想出的退而求其次的法子吧。
“京中世家公子眾多,姑娘若成了國公府義女,家母定會為姑娘尋一門妥當?shù)挠H事?!笨?,
連后路都為我鋪好了。國公夫人這步棋,走得可真妙。我打開請柬看了看,
微微一笑:“國公夫人如此為我著想,淼淼恭敬不如從命?!闭f著,
我朝他斂衽行禮:“那淼淼就先行見過哥哥了,哥哥有禮。”這般得體端莊的禮數(shù),
看得一旁的周芙驚得瞪大了眼。見齊宣滿意離去,周芙抿著嘴笑,
眼波流轉地嘲諷:“姐姐這是丟了芝麻撿了西瓜?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姐姐當真以為,
國公府義女的身份就更高貴了?這京城里誰不知道姐姐未婚生子,
往后還有臉面踏出周府大門嗎?”“國公府這般做,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等這義女的名分定了,你再瞧瞧,國公府的人還會不會多看你一眼?”“更何況,
這認義女的事,能不能成還兩說呢?!薄巴蠼憬闩率且纤郎铋|,連婆家都尋不到了吧?
”我心中一緊,忙看向母親。她慘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母親支走周芙,神色愈發(fā)倦怠。
“淼淼,是我對不住你。”她倚在軟榻上,半睜著眼,苦笑一聲,“從前護不住你,
如今連你的親事也護不住了?!庇媱澖K究趕不上變化。母親本想把事情鬧大,
讓我既能保住齊國公府的婚事,又能羞辱周芙與杜姨娘,既打擊了周府,又為我正了身份,
好光明正大地將我與齊恒留在身邊??汕闳f算,沒算到父親會橫插一腳。
他不僅奪了母親的管家權,竟還不肯除去周芙那嫡女的名頭?!暗还茉鯓?,
你始終是我的女兒,我定會為你謀一條出路?!蔽椅兆∷氖?,定了定神?!澳?,不必如此。
”這十幾年,我并非真的在街頭流浪。我的養(yǎng)父母是江南一帶的商賈,待我極好。
如今他們也隨我來了京城,住在租來的宅院里,正打算尋一處風景好的宅子養(yǎng)老。
在認回親生父母之前,我其實過得不錯。除了遇到那個人之后。周芙來傳話說祖母找母親時,
意有所指地笑道:“母親何必呢?機關算盡,到頭來還不是給旁人做了嫁衣裳?!薄澳?,
如今府里做主的是父親,可不是母親?!蹦赣H氣得渾身發(fā)抖,
倚在床上一邊咳嗽一邊指著她喊:“滾!”周芙挑了挑眉,
又將笑意盈盈的目光轉向我:“母親何必發(fā)這么大火?今日我來伺候母親,
他日說不定姐姐還要來伺候我呢?!薄叭蘸蠼憬慵薏怀鋈?,還得靠我照拂呢。
”“母親這般欺辱我,就不怕報應落在姐姐身上?嘖嘖,‘老姑婆’這名聲,
聽著可不大好聽?!薄班邸币豢邗r血從母親口中噴出,她的臉瞬間白如宣紙。
我輕撫著母親冰涼的手背,示意她莫要動氣。隨即抬手將茶盞砸了過去,怒呵:“滾出去!
”水花四濺,濕了周芙的裙擺。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終究沒再多言?;胤亢?,我靜坐著,
心緒翻涌。自打進府,母親是唯一真心待我的人。見她落到這般境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先是我,再是母親,接下來,他們還想怎樣?閉了閉眼,我握緊了手中的墨龍玉。
這國公府義女,我是當定了。還要當?shù)霉饷髡?,名正言順??磥恚耸滦璧脧拈L計議了。
4又過了十幾日,賞花宴如期開宴。母親強提精神,勉力帶我和周芙赴宴。許是怕壞了名聲,
一路上周芙安分了許多,不敢再隨意惹事。便是在那里,我見到了齊倉揚。時隔三年,
這是頭一回。他變了太多,一身暗紋祥云錦袍端坐首座,面容俊朗依舊,姿態(tài)卻從容沉穩(wěn),
透著威嚴,凜然不可侵犯。仿佛當年那個視我如珍寶、會手足無措低聲哄勸我的男人,
再也尋不到蹤跡了。母親坐在我身側,輕輕拉過我的手,低聲囑咐:“當心些,
不可直視冠軍侯?!薄奥犅勊昵霸趹?zhàn)場受了傷,回京后性子已大不如前溫和。
你莫要言行失當,觸怒了他?!蔽尹c點頭,垂下眼簾,將自己隱在角落的陰影里。酒過三巡,
齊靜宜愈發(fā)春風得意,纏著國公夫人要禮物。今日原是齊國公府主場,
她又是國公爺唯一的嫡女,眾人本就多讓著她。國公夫人更是大手一揮,
便有家仆捧著一個個錦盒上前。齊靜宜逐個看著禮物,忽然抬頭朝我的方向望來:“母親,
今日女兒高興,可否向您求個恩典?”國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又若有似無地朝我這邊掃來,
笑著點頭:“只要你所求不過分,母親便應你?!饼R靜宜撒嬌般挽住她的手臂,
指尖卻指向我:“母親,聽聞周夫人剛尋回失散多年的女兒。我看她流落在外多年,
還帶著個生父不明的孩子,實在可憐,不如母親便收她做義女吧?”話音剛落,
周遭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在場雖已有不少人知曉周府的齷齪事,
可齊靜宜偏要將這層窗戶紙捅破,當眾擺上臺面。見狀,不僅旁人面露驚愕,
連母親也瞬間慘白了臉。國公夫人輕嘆了口氣,語氣復雜:“到底是周夫人的孩子,
也真是可憐?!睆奈疫@里望去,齊倉揚眉峰微蹙,臉上帶著幾分不耐,顯然不喜這般場面,
卻礙于場合,不便離席。席間已有竊竊私語響起:“未婚便生子,如何配做國公府的義女?
”母親身子微微一晃,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卻仍強撐著維持鎮(zhèn)定。我看向周芙,
只見她臉上噙著笑,分明是早就知曉齊靜宜會在宴上宣揚我的事。看來,
國公府今日特意讓冠軍侯在場,便是要借他的威名壓著我和母親,既斷了我嫁入府中的可能,
也絕了認義女的路。如此一來,所有過錯便都不在國公府,全成了我身份卑賤、未婚生子,
實在配不上國公府的體面?!办o宜,此事莫要再提?!笔煜び智遒纳ひ糇允鬃鶄鱽?,
我身子猛地一晃,心臟驟然收緊,“你母親出身高貴,什么樣的義女要不得?
”他竟……這樣說我!溫熱的水汽在眼眶里氤氳,我?guī)缀跻刂撇蛔I意。
連母親在旁低喚我的名字,都幾乎未曾聽見?!霸趺戳?,淼淼?”我抬眼看向母親,
她心里想必比我更痛,卻為了我,仍要強撐著。這時我才注意到,
滿座賓客都用鄙夷的目光打量著我。也是,在他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