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fēng)帶著咸濕的氣息,毫無遮攔地吹拂著這座小小的漁村。天空是洗過般的湛藍(lán),
幾縷云絮懶洋洋地飄著。陽光慷慨地灑下來,將沙灘曬得暖融融的,
也將岸邊那些錯落有致的、色彩鮮艷的小房子照耀得格外鮮亮??諝饫飶浡鴿饬业暮P任?,
還有陽光炙烤魚干所散發(fā)出的、獨(dú)特的咸香。蘇晚穿著一身簡單的亞麻長裙,赤著腳,
踩在細(xì)軟溫?zé)岬纳匙由稀K拈L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被海風(fēng)吹拂著,
貼在光潔的額角。比起五年前那個在顧家晚宴上光芒四射、卻也如同精美瓷器的“顧晚”,
此刻的她,身上多了一種被陽光和海風(fēng)浸潤過的鮮活氣息。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眼神沉靜而平和,像這片包容一切的大海。她正彎腰,動作熟練地將一條條處理干凈的海魚,
仔細(xì)地攤開在竹編的大簸箕上。簸箕就架在屋前平整的空地上,旁邊還放著好幾個,
上面都鋪滿了銀光閃閃、正在接受陽光洗禮的魚干。
一個身材佝僂、皮膚黝黑、臉上刻滿深深皺紋的老漁民——蘇大強(qiáng),
叼著一個磨得發(fā)亮的舊煙斗,坐在屋檐下的小馬扎上。他瞇著眼,看著女兒忙碌的身影,
時不時咂巴一下煙嘴,噴出一口帶著劣質(zhì)煙草味的青煙?!把绢^,西頭張嬸家送來的那筐蝦,
我給腌上了,放灶房陰涼地兒了。”蘇大強(qiáng)的聲音帶著海邊人特有的沙啞和粗糲?!班?,
知道了爸?!碧K晚頭也沒抬,應(yīng)了一聲,手指靈活地將一條魚的尾巴擺正,
讓陽光能均勻地曬到?!斑€有啊,你王伯說今兒潮水好,后半晌估摸著能起兩網(wǎng)好貨,
問你要不要去看看?”蘇大強(qiáng)又補(bǔ)充道?!昂茫颐ν赀@點就去。”蘇晚直起身,
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細(xì)微的汗珠,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真實的笑容。就在這時,
一陣突兀的汽車引擎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漁村午后的寧靜。
那聲音與周圍海浪的輕拍、海鷗的鳴叫、以及漁民們偶爾的吆喝聲格格不入。
一輛與這淳樸漁村環(huán)境極不相稱的、線條冷硬流暢的黑色越野車,帶著一路煙塵,
在蘇晚家不遠(yuǎn)處粗糙的土路上猛地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跨了出來。是林野。
他依舊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只是沒有打領(lǐng)帶,領(lǐng)口隨意地敞開著。
西裝褲的褲腳沾了些許塵土,锃亮的皮鞋踩在沙土地上,顯得有些突兀。
他的頭發(fā)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眼下有著濃重的陰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整個人透著一股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然而,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
如同燃燒著兩團(tuán)火焰,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鎖在蘇晚身上。
五年來商海沉浮、殺伐決斷磨礪出的凌厲氣場,
在面對眼前這個穿著亞麻裙、赤著腳、在陽光下晾曬魚干的女人時,
似乎被這咸腥的海風(fēng)悄然吹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和一種失而復(fù)得、生怕再次失去的小心翼翼。他一步步走來,腳步踩在沙地上,
留下深深的印痕。
光貪婪地描摹著蘇晚的眉眼、她健康的膚色、她平靜的神情……仿佛要將這五年錯失的時光,
在這一刻全部補(bǔ)回來。蘇晚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起身,平靜地看著他走近。臉上沒有驚訝,
沒有憤怒,也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只有一種了然于心的平靜。仿佛他的出現(xiàn),
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蘇大強(qiáng)瞇著眼,
警惕地打量著這個突然闖入的、一看就非富即貴的陌生男人。他放下煙斗,下意識地站起身,
微微佝僂著擋在了蘇晚身前一點的位置,帶著一種老漁民保護(hù)自己地盤的天然警覺。
林野在距離蘇晚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站定。海風(fēng)揚(yáng)起他額前的碎發(fā),也吹動蘇晚亞麻裙的裙角。
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
所有的言語、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悔恨和痛苦,都只化作一聲低沉而沙啞的呼喚,
帶著穿越漫長時光的沉重和小心翼翼:“晚晚……”他看著她,
眼中翻涌著幾乎要將人淹沒的情緒:“跟我回家?!碧K晚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沉靜的眼眸里,
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疲憊、懇求、和那份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喜悅。海風(fēng)吹拂著她的發(fā)絲,
有幾縷拂過她光潔的額頭。她沉默了幾秒,沒有直接回答。然后,她微微側(cè)過身,伸出手指,
指向屋檐下那一排排整齊擺放、在陽光下散發(fā)著濃郁咸香的大簸箕。簸箕里,
銀白色的魚干被曬得微微卷曲,閃爍著金燦燦的光澤。
那是蘇大強(qiáng)每天起早貪黑、頂著海風(fēng)和烈日收獲的成果,也是這個家最樸實的味道。
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像在敘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卻清晰地穿透了海風(fēng)的嗚咽:“我爸說,”蘇晚的目光掃過那些魚干,
嘴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帶著暖意的弧度,然后重新落回林野寫滿復(fù)雜情緒的臉上,
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豪門太冷,不如這里暖和。
”---林野那句飽含千言萬語的“跟我回家”,被海風(fēng)吹散了些許,
卻清晰地敲打在蘇晚的心上。她指向那些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的魚干,
平靜地說出那句“我爸說,豪門太冷,不如這里暖和”時,林野眼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
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蕩開一圈圈深沉的漣漪。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排排竹編簸箕,整齊地架在木架上。銀白色的魚干被正午的驕陽曬得微微卷曲,
邊緣泛著誘人的金黃,濃郁的、帶著陽光和海鹽氣息的咸香,霸道地鉆進(jìn)鼻腔,
蓋過了他身上昂貴的雪松尾調(diào)。蘇大強(qiáng)佝僂著背,叼著煙斗,
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鎖定他,那眼神里有審視,有警惕,
更有一股扎根于此的、不容侵犯的硬氣??諝夥路鹉塘藥酌搿A忠暗哪抗?,
從那些承載著生活重量的魚干,緩緩移回到蘇晚平靜的臉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沒有怨恨,沒有疏離,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安寧,
以及對這片土地和眼前老人深沉的歸屬感。那支撐了他五年、幾乎融入骨血的滔天恨意,
早已在拍賣會上被她一句“失憶了”擊得粉碎。此刻,看著她站在陽光下,
赤著腳踩在溫?zé)岬纳匙永铮砗笫呛喡獏s充滿煙火氣的漁屋,
身旁是沉默卻如山般守護(hù)著她的父親……他苦苦追尋的“家”,
他以為只有將顧家踩在腳下才能找回的“家”,原來一直就在這里。
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樸實而溫暖的方式存在著。
他不再是那個在拍賣會上可以翻云覆雨、冷酷無情的商界煞神。在這里,他只是林野,
一個遲到了五年、滿身傷痕、渴望靠近卻又笨拙無比的歸來者。
巨大的情感洪流沖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那五年地獄般的掙扎,
無數(shù)次在絕望中呼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