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江城,空氣粘稠得像是熬煮過頭的糖漿,吸進肺里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滯澀。六月的陽光毒辣,肆無忌憚地炙烤著水泥路面,蒸騰起一片扭曲晃動的熱浪,將遠處的景物都氤氳得模糊不清。市一中高考考點外,烏壓壓的人群擠在一起,像一片被烈日烘烤得即將沸騰的海。家長們手中的扇子徒勞地揮舞著,臉上交織著焦灼與期盼,汗水沿著鬢角蜿蜒而下,洇濕了薄薄的衣衫。
考場內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死寂??諝夥路鹉塘?,只剩下筆尖劃過粗糙紙張的沙沙聲,如同蠶食桑葉,單調而緊迫地啃噬著每一寸流逝的光陰。頭頂老舊的風扇慢悠悠地轉動,發(fā)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吱呀”聲,攪動著沉悶的空氣,卻帶不來絲毫涼意。
蘇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低著頭,幾縷汗?jié)竦乃榘l(fā)黏在光潔的額角。她握著筆,目光落在作文稿紙頂端那行打印的題目上——《我的家庭》。
筆尖懸停在慘白的紙面上方,留下一個小小的、深色的墨點,像一顆凝固的心事。她盯著那墨點,眼神有些空茫。稿紙上干干凈凈,除了題目,只孤零零地躺著一行字,是她開考前無意識寫下的,筆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爸,今天考試,我?guī)Я斯P,你……”
后面的字句,被生生截斷了。如同她此刻的思緒,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猛地扼住,卡在喉嚨深處,只剩下窒息的悶痛。窗外的蟬鳴尖銳地撕扯著寂靜,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她的神經上。
突然,考場后方那扇厚重的木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幾乎要震碎這方凝固世界的巨響。
“哐當——!”
門板重重撞在墻壁上,又彈回,兀自晃蕩。死水般的寂靜被徹底打破,所有埋頭疾書的考生都如同受驚的鳥雀,齊刷刷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愕與被打斷的慍怒。
蘇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即瘋狂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破單薄的胸腔。她下意識地循著聲音望去。
門口逆著走廊刺眼的光線,站著四個男人。清一色的深黑西裝,面料挺括,剪裁冷硬,像是剛從某個冰冷的櫥窗里走出來。他們的身形高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一道驟然降臨的、密不透風的鐵幕,瞬間隔絕了門外喧囂的熱浪與蟬鳴,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金屬般的冰冷氣息彌漫開來。
為首的男人約莫四十多歲,面容如同刀削斧鑿,每一根線條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冷峻。他鷹隼般的目光在考場內銳利地一掃,帶著審視物品般的漠然,精準地定格在蘇晚身上。那目光,沒有絲毫溫度,穿透了考場凝固的空氣,像冰冷的針,扎得蘇晚指尖瞬間冰涼。
“蘇晚小姐,”男人的聲音平板無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教室里,“請跟我們走一趟?!?/p>
命令的口吻,毫無轉圜的余地。
整個考場一片死寂。監(jiān)考老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被那男人身后一名保鏢冷厲的一瞥逼退了所有言語,臉色煞白地僵在原地。
蘇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凍結。她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粗糙的砂紙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作文題“我的家庭”那幾個字在瘋狂旋轉、放大,帶著不祥的預兆。
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兩個黑衣男人已經如同鬼魅般無聲地欺近,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濃重的壓迫感。一左一右,兩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鐵鉗般精準地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骨頭被攥得生疼。
“不……”蘇晚終于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絕望的顫抖。她本能地掙扎,身體向后縮,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
“砰!”
慌亂中,她的胳膊猛地撞在桌沿上。桌上那支陪伴了她整個高中生涯的廉價塑料筆被震飛出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跌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筆桿摔成了兩截,里面透明的塑料墨管破裂開來,深藍色的墨水如同絕望的眼淚,迅速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灘刺目的污跡。
同時,她身下那張承載著無數個日夜苦讀心血的試卷,在拉扯中被無情地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從“我的家庭”那行字中間,猙獰地貫穿下去,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我的卷子!”蘇晚失聲驚呼,聲音帶著哭腔。那是她的未來,是她貧瘠人生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她不顧一切地想要彎腰去撿,想要抓住那破碎的紙片。
然而,扣在手腕上的力量驟然加重,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她被那兩個男人輕易地從座位上提了起來,雙腳幾乎離地,像一件沒有重量的行李。另一名保鏢面無表情地俯身,撿起地上那兩截斷裂的筆,隨意地揣進西裝口袋。
“帶走?!睘槭椎哪腥撕翢o感情地下令,轉身率先向門外走去。
“放開我!你們是誰?我要考試!讓我考完!”蘇晚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助的驚恐和憤怒。她用盡全身力氣踢打、扭動,試圖掙脫那鐵箍般的鉗制。指甲劃過保鏢冰冷堅硬的西裝面料,徒勞地留下一道道淺痕。汗水混著屈辱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像一只被強行拖離水面的魚,徒勞地掙扎著,被那兩股無法抗衡的力量硬生生地拖向門口。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講臺上臉色慘白的監(jiān)考老師身上,那是她最后的、渺茫的希望。
“老師!幫幫我!我還要考試!老師——!”
她的喊聲尖銳凄厲,在寂靜的考場里回蕩,撞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監(jiān)考老師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掙扎。他下意識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嘴唇翕動,似乎想開口阻止。然而,當那個為首的黑衣男人腳步一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般掃過來時,老師所有的勇氣瞬間被凍結、碾碎。他猛地低下頭,避開了蘇晚絕望的視線,肩膀垮塌下去,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在蘇晚眼中徹底熄滅,化為一片死寂的灰燼。她被粗暴地拖出了考場,拖進了走廊刺眼的光線里,也拖向了一個全然未知的、冰冷的深淵。
考場外,原本焦灼喧囂的送考人群,此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聲音都詭異地消失了。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蘇晚身上,聚焦在她被兩個黑衣人強硬拖拽的狼狽姿態(tài)上。驚愕、疑惑、同情、還有一絲獵奇的窺探……那些目光交織成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大網,將她死死纏裹。
“怎么回事?”
“那不是高三的蘇晚嗎?”
“天啊,這……”
細碎的議論聲如同蚊蚋般嗡嗡響起,針一樣扎進蘇晚的耳朵。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恥和恐慌,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地縫里。她徒勞地低著頭,試圖用散亂的頭發(fā)遮住臉,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那兩個保鏢的手臂像鐵鑄的刑具,牢牢鎖著她,每一次邁步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拖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加長轎車。
那車龐大、漆黑、線條冷硬,像一頭蟄伏在熱浪中的鋼鐵怪獸,散發(fā)著無聲的威壓。車窗是深色的,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就在蘇晚被強行塞進那冰窖般的后座時,一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如同驚雷般劈開了凝滯的空氣,穿透了人群的嗡嗡議論,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晚晚——?。?!”
是林野!
蘇晚猛地回頭,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林野正跌跌撞撞地從人群里沖出來,像一頭被激怒的、不顧一切的幼獸。他顯然是拼盡了全力跑來的,身上的廉價T恤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少年單薄卻已初顯輪廓的胸膛上。他清俊的臉龐此刻因為極度的焦急和憤怒而扭曲,額上青筋暴起,那雙總是盛滿陽光和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赤紅一片,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死死地鎖住那輛即將啟動的黑色怪獸。
“放開她!你們放開她!晚晚——!” 林野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帶著絕望的哭腔,不顧一切地沖向轎車。
“攔住他!” 車內,坐在蘇晚旁邊、那個面容冷硬如刀刻的男人——顧振邦,她的生父——看都沒看窗外一眼,只對著司機,從牙縫里冷冷地擠出三個字。
幾乎是命令下達的同時,一個守在車尾的保鏢動了。他像一堵驟然移動的墻,橫亙在林野沖向車門的路徑上。沒有任何言語,保鏢面無表情地伸出粗壯的手臂,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冷酷和精準,猛地推向林野的胸口!
那力量巨大而突兀,根本不是十七歲少年所能抗衡的。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林野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整個人被那股巨力推得向后倒飛出去!他踉蹌著,試圖找回平衡,腳下卻猛地一滑,踩在雨后濕滑的路面邊緣。身體徹底失去重心,右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重重地、狠狠地砸在地上!
“啊——!”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瞬間被淹沒在引擎啟動的咆哮聲里。
“林野——!”蘇晚的尖叫聲撕裂了喉嚨。她瘋了一樣撲向緊閉的車窗,用盡全身力氣捶打著那冰冷的、紋絲不動的玻璃,指甲在深色的膜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巴\?!讓我下去!林野!林野!”她的額頭抵著冰冷的車窗,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模糊了車外那個倒在泥濘中的身影。
車子沒有絲毫停頓,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冷酷地加速,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前方驟然變得狂暴的雨幕里。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和車窗上,瞬間織成一片模糊的水簾,將車外那個痛苦蜷縮的身影徹底隔絕,也無情地沖刷掉蘇晚拍打在車窗上的淚水和掌印。
“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出去!他受傷了!林野他……”蘇晚絕望地哭喊著,徒勞地拉扯著紋絲不動的車門,身體因為劇烈的抽泣而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夠了!”一聲冰冷刺骨的怒喝,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蘇晚的耳膜上。
顧振邦猛地轉過頭,那張保養(yǎng)得宜、平日里寫滿上位者威嚴的臉上,此刻只有不耐和一種被冒犯的慍怒。他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剜著蘇晚:“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為了一個底層的窮小子?蘇晚,記住你現在的身份!你是顧家的大小姐!收起你那些廉價的眼淚和不值錢的感情!”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垮了蘇晚所有的哭喊。她僵在那里,臉上淚水縱橫,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咸澀的鐵銹味。她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那雙和他如出一轍的鳳眼里,只有冰封的漠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車內的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車窗外暴雨瘋狂的擊打聲,交織成一首冷酷的送葬曲。
車窗外,被遠遠拋下的校門口,在傾盆大雨的沖刷下,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光影。林野最后那聲撕心裂肺的“晚晚”,連同他痛苦倒地的身影,被無邊的雨幕徹底吞噬,仿佛從未存在過。只留下蘇晚手腕上,被保鏢粗暴抓握留下的、一圈刺目的紅痕,在冰冷昂貴的真皮座椅襯映下,像一道新鮮而恥辱的烙印。
加長轎車穿過被暴雨洗刷得一片模糊的城市森林,最終駛入一片與蘇晚過去十八年人生截然不同的領地。
高大的雕花鐵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門后廣闊得令人心慌的庭院。精心修剪的草坪在暴雨沖刷下呈現出一種過于濃烈、近乎虛假的綠意。奇石堆疊的假山、蜿蜒流淌的人工溪流,在雨幕中影影綽綽。遠處,幾棟風格各異的建筑沉默地矗立著,線條冷硬,氣派非凡,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感。
車子在主樓那氣勢恢宏、足以容納數輛車的門廊下停穩(wěn)。立刻有穿著統一制服的傭人撐著巨大的黑傘上前,動作訓練有素地拉開車門,隔絕了雨水,卻隔絕不了那股無處不在的、屬于金錢和權力的冰冷氣息。
蘇晚被半強迫地帶下車,腳步虛浮。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空曠而突兀的回響。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在這奢華到極致的環(huán)境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個闖入者拙劣的偽裝。
她被人引著,穿過寬敞得能跑馬的大廳。高高的穹頂上垂下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冰冷的光。墻壁上掛著巨幅的、她看不懂的油畫??諝饫飶浡环N淡淡的、昂貴的木質香氛氣味,卻讓她莫名地感到一陣窒息。
最終,她被帶到一個被稱作“夫人”的女人面前。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坐在寬大的絲絨沙發(fā)里,像一件精心陳列的藝術品。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真絲旗袍,勾勒出保養(yǎng)得宜的窈窕身段。烏黑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無可挑剔的瓜子臉。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筆細描,只是那雙和蘇晚極為相似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種……深藏的疲憊與憂慮。
顧夫人沈清瀾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在蘇晚身上一寸寸地掃過。從她濕漉漉、沾著泥點的廉價球鞋,到她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最后停留在她那張因為淚水和雨水而狼狽不堪、卻掩不住清麗輪廓的臉上。
那目光太復雜了。有審視,有評估,有某種確認后的微瀾,但更多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疏離和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背負著巨大秘密的疲憊。
蘇晚在她面前站著,像一件待價而沽又或者等待判決的物品。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校服布料下滲出的寒意,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跳動。這個房間太大了,太安靜了,安靜得只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和她自己幾乎要失控的心跳。
“坐吧?!鄙蚯鍨懡K于開口,聲音很好聽,像玉石相擊,卻也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冷淡。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蘇晚坐到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里。
蘇晚僵硬地坐下,沙發(fā)柔軟得驚人,卻讓她如坐針氈。
“我是沈清瀾,”女人看著她,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按血緣,是你的母親?!彼D了頓,似乎在觀察蘇晚的反應,然后才繼續(xù)道,“那位帶你去考場的,是你的父親,顧振邦。”
“母親”?“父親”?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得蘇晚心口劇痛。她猛地抬頭,直視著沈清瀾那雙和自己如此相似、卻又如此冰冷的眼睛,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和不解而微微發(fā)抖:“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你們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把我從考場抓出來?你們毀了我的高考!毀了我的……” “一切”兩個字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化為喉間的哽咽。
沈清瀾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蘇晚的激動感到不悅。她端起手邊描金骨瓷杯,姿態(tài)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蘇晚,”她放下杯子,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過去十八年,你流落在外,是我們顧家的疏忽,也是無奈。但現在,你回來了,回到了你本該在的位置。顧家的女兒,不需要靠一場高考來證明自己。你需要學習的,是如何成為一位真正的名媛,如何配得上‘顧’這個姓氏?!?/p>
她微微傾身,目光銳利地鎖住蘇晚:“至于那個叫林野的男孩……”她唇角勾起一個極其淺淡、卻毫無溫度的弧度,“忘了他。他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顧家的門楣,不是他那種人能夠仰望的。你的未來,顧家自有安排。”
“安排?”蘇晚像是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她猛地站起來,聲音因激動而拔高,“你們憑什么安排我的人生?憑什么拆散我和林野?就憑你們有錢有勢嗎?就憑這棟冷冰冰的……”她環(huán)顧著這巨大而奢華的客廳,每一個角落都透著精心打造的昂貴,卻感受不到一絲人間的暖意,“……籠子?”
“放肆!”一聲沉喝從門口傳來。
顧振邦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幾步走到蘇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投下的陰影將蘇晚完全籠罩。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毫無征兆地狠狠扇在蘇晚的左臉上!
力道之大,讓蘇晚整個人都趔趄了一下,眼前瞬間金星亂冒。左臉頰火辣辣地痛,迅速腫起,清晰的指印浮現出來。耳朵里嗡嗡作響,嘴里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父親”。那雙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只有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種徹底的、將她視為所有物的冷酷。
“你給我聽清楚!”顧振邦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砸向蘇晚,“從你踏進顧家大門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那個貧民窟里的蘇晚!你是顧晚!顧家的大小姐!你的過去,包括你那些不堪的、低賤的關系,都必須給我徹底斬斷!否則……”他逼近一步,氣息噴在蘇晚紅腫的臉上,“我會讓你,還有那個姓林的小子,都后悔莫及!”
冰冷的威脅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蘇晚的神經。臉頰上的劇痛,遠不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眼前金碧輝煌的“家”,瞬間變成了一個華麗而猙獰的牢籠,每一個冰冷的擺設都在嘲笑著她的渺小和無助。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綠意盎然的花園,在午后陽光下顯得寧靜而虛假。室內恒溫系統無聲運轉,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氛氣息。然而,這極致奢華的環(huán)境,卻像一層厚厚的、透明的冰殼,將她與外界所有的暖意徹底隔絕。
五年了。
時間如同最嚴苛的刻刀,早已將江城顧氏莊園里那個惶恐、倔強、心如死灰的少女蘇晚,打磨成了另一個人。
她身上穿著當季巴黎高定秀場的限量款禮服。柔和的煙灰色真絲,完美貼合著她玲瓏起伏的身段。流暢的剪裁從肩線傾瀉而下,在腰間收束,又在裙擺處豁然散開,行走間如水波流動。光滑的絲綢面料,在精心布置的宴會燈光下,泛著一種珍珠母貝般內斂而昂貴的光澤。后背大膽的深V設計,展露出大片如羊脂白玉般光潔無瑕的肌膚,以及那優(yōu)美流暢的蝴蝶骨線條,性感得驚心動魄,卻又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冷冽。
頸間是一條設計極其簡約的鉑金鑲鉆項鏈,細碎的鉆石如同凝結的星塵,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鎖骨下方,與她手腕上同系列的手鏈交相輝映。每一顆鉆石的切割都堪稱完美,折射著璀璨卻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