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踩著一雙快要開膠的帆布鞋,走進了市中心那家昂貴的咖啡廳??諝饫镲h著咖啡豆的焦香和甜膩的奶油味,跟我身上那股子雨水和霉味的混合氣息格格不入。穿著精致套裙的服務員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靠窗的位置,陸明澤已經(jīng)等在那里。
他穿著剪裁合身的淺灰色休閑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亂,腕間的手表在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低調(diào)的光??匆娢?,他立刻站起身,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溫柔,快步走過來,很自然地伸手想替我撥開黏在臉頰上的濕發(fā)。
“阿爭!你怎么淋成這樣?不是讓你打車過來嗎?車費我報銷啊?!彼穆曇魷貪檺偠?,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心疼。
上輩子,就是這該死的溫柔陷阱,讓我一頭栽了進去,萬劫不復。
我微微一側(cè)身,避開了他的手。動作不大,但足夠清晰。
陸明澤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凝滯了一瞬,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錯愕和不悅,但立刻被他更深的擔憂掩蓋:“怎么了?臉色這么差?是不是阿姨那邊……”他嘆了口氣,語氣沉重,“錢的事你別太擔心,我正在想辦法,喻家最近幾個項目回款有點慢,但我一定……”
“錢不用你操心了?!蔽掖驍嗨?,聲音干澀,沒什么情緒,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
陸明澤跟過來坐下,眉頭微蹙:“阿爭,你別逞強。阿姨的手術費不是小數(shù)目,三十萬??!你一個人……”
“我借到了。”我抬眼,直直地看著他。我的眼睛大概因為淋雨和沒睡好,布滿了紅血絲,看人時帶著一種直勾勾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借到了?”陸明澤明顯不信,眼神里充滿了懷疑,“跟誰借的?這么多錢,誰能……”
“高利貸?!蔽彝鲁鋈齻€字,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水里。
陸明澤臉上的溫柔面具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浮現(xiàn):“高利貸?!喻爭你瘋了?!那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利滾利會要人命的!”他聲音拔高了一些,引得旁邊幾桌客人側(cè)目。
“不然呢?”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等著你‘想辦法’?等到我媽斷氣嗎?陸明澤,我媽等不起了?!?/p>
這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陸明澤精心維持的體面。他臉色變了變,壓低聲音,帶著訓斥和急切:“你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看著阿姨出事?我不是說了我在籌錢嗎?喻家的情況你也知道,飛飛那邊……”
又是喻飛。
上輩子,只要一提到錢,喻飛就是最好的擋箭牌。喻飛要交昂貴的留學保證金,喻飛要買限量版跑車,喻飛要投資朋友那個“穩(wěn)賺不賠”的項目……我的錢,我媽的救命錢,就這樣源源不斷地流進了喻飛那個無底洞。
“喻飛又怎么了?”我打斷他,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
陸明澤被我噎了一下,似乎很不習慣我這種態(tài)度,但他很快調(diào)整過來,語氣帶著無奈和身為“兄長”的責任感:“飛飛也是你弟弟!他最近看中一個項目,很有前景,需要點啟動資金。家里暫時周轉(zhuǎn)不開,我想著先挪給他應應急,等他那邊的回報……”
“所以,我媽的命,不如喻飛的項目重要?”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淬了冰的冷。
陸明澤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咖啡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語氣加重,帶著一種“你怎么這么不懂事”的責備:“阿爭!你怎么能這么說話?飛飛的項目做好了,對整個喻家都有好處!到時候別說三十萬,三百萬都能拿出來!你現(xiàn)在去借高利貸,萬一還不上……”
“我還得上?!蔽以俅未驍嗨?,語氣斬釘截鐵。
陸明澤愣住了:“你拿什么還?”
我看著他,慢慢地,扯出一個極其古怪的笑容。這笑容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拍在桌上。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時間。
“這是我媽做手術的醫(yī)院和病房號。手術定在下周三上午九點。”我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干澀和平靜,“陸明澤,你是我未婚夫。手術那天,你必須到場?!?/p>
說完,我不等他反應,站起身就走。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分留戀。
“喻爭!你去哪?我們話還沒說完!”陸明澤在身后喊,聲音里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我沒有回頭。推開咖啡廳沉重的玻璃門,外面潮濕的空氣混合著城市的尾氣撲面而來。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知道陸明澤不會輕易放棄。他需要維持住“深情未婚夫”的人設,尤其是在我媽手術這種“關鍵”時刻。他更不會允許我脫離掌控,尤其是我現(xiàn)在這副“豁出去”的樣子,讓他感到了不安。
他一定會去查那筆高利貸。查吧。
我走進街角一家廉價的小旅館,用身上最后幾十塊錢開了一個最便宜的單間。房間狹小逼仄,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吱呀作響的小桌子,空氣里彌漫著劣質(zhì)清潔劑和煙味混合的怪味。
反鎖上門,拉上那層薄得透光的窗簾,房間瞬間陷入一種壓抑的昏暗。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身體因為寒冷和剛才強行壓下的情緒而微微發(fā)抖。直到此刻,在絕對的寂靜和獨自一人的空間里,我才敢真正去回想、去確認。
重生。獻祭。
還有……那個東西。
我閉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兀地響起,像是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
【檢測到強烈獻祭意愿……】
【檢測到綁定目標:氣運之子(偽)喻飛……】
【檢測到宿主命格:天乙貴人(殘缺)……】
【獻祭掠奪系統(tǒng),強制綁定中……綁定成功?!?/p>
緊接著,一個極其簡陋、仿佛由劣質(zhì)像素點構(gòu)成的半透明面板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宿主:喻爭】
【命格:天乙貴人(殘缺)[狀態(tài):極度虛弱/氣運流失中]】
【綁定目標:喻飛(偽·氣運之子)[狀態(tài):氣運鼎盛/寄生汲取中]】
【可掠奪氣運值:0】
【當前任務:獲取目標信任/關注/情感波動(正面或負面皆可),建立初步掠奪鏈接。任務獎勵:1點氣運值?!?/p>
面板下方,還有一個灰色的、像是能量槽一樣的東西,標注著【獻祭通道(未開啟)】。
就是這個東西。
在我臨死前,被那邪門儀式抽干氣運、靈魂即將消散的最后一刻,這個冰冷的聲音和面板,強行擠進了我的意識。它似乎被我的滔天恨意和不甘所吸引,或者說,被“獻祭”這個行為本身所吸引。它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用“獻祭”來反殺的機會!
獻祭掠奪系統(tǒng)。
掠奪的目標,正是那個吸干我血肉才成就的“氣運之子”——喻飛!
它需要我去接觸喻飛,獲取他的“關注”或“情緒波動”,無論是喜歡、欣賞,還是厭惡、憤怒,只要他因我而產(chǎn)生情緒變化,就能建立初步的鏈接,掠奪他身上的氣運值。而掠奪來的氣運值,可以強化我自身殘缺的命格,甚至可以……開啟那個最終的【獻祭通道】。
獻祭誰?
當然是喻飛!
把他擁有的一切,包括他那身偷來的“氣運”,徹底獻祭掉!就像上輩子他們對我的那樣!
冰冷的殺意和一種扭曲的快感交織在一起,讓我止不住地顫抖。我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股翻涌的暴戾。
第一步,完成了。
在咖啡廳里,我對陸明澤的態(tài)度,那場刻意制造的沖突,就是為了把消息遞出去,讓喻飛知道——喻爭變了,喻爭借了高利貸,喻爭像個瘋子。
喻飛那個被寵壞的、虛榮又自負的蠢貨,一定會忍不住跳出來。他習慣了俯視我,習慣了把我當成喻家的附屬品、當成他隨意取用的“氣運充電寶”。我的“反?!保业摹笆Э亍?,在他眼里,就是最大的挑釁和不敬。他一定會來“教訓”我,或者,至少會來看我的笑話。
只要他來,只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哪怕帶著鄙夷和怒火,我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至于那三十萬高利貸……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那是我用身上僅有的、上輩子偷偷藏下的一個不值錢的小玉墜(我媽留下的唯一念想),加上我那副豁出命去的樣子,從一個專門放“救命錢”的小額貸公司老板那里“借”來的。利息高得嚇人,還款期短得離譜。但那老板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已經(jīng)掉進陷阱的獵物,爽快地簽了合同。
這筆錢,是魚餌,釣的是陸明澤的“責任心”和喻飛的“好奇心”。
更是我給自己設定的一條絕路。要么掠奪成功,翻身做主人;要么……重蹈覆轍,甚至死得更快。
我沒有退路。
三天后,我媽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坐在走廊冰冷的長椅上,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陷進掌心。手術室門上“手術中”的紅燈亮著,像一只不祥的眼睛??諝饫锵舅奈兜罎獾脝苋???謶窒癖涞奶俾p繞著心臟,即使重活一世,面對至親在生死線上掙扎,那種無力感依舊能輕易擊垮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抬起頭。
陸明澤來了。他果然來了。穿著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手里還捧著一束包裝精美的百合花。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凝重和擔憂,走到我身邊坐下,試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給我“安慰”。
“阿爭,別擔心,阿姨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彼穆曇舻统翜厝幔錆M了安撫的力量。
上輩子,就是這樣的溫柔,讓我在最脆弱的時候把他當成了唯一的依靠,然后被他一步步引入深淵。
這一次,他的靠近只讓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心。我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沒有躲開,但也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死死地盯著手術室的門。
陸明澤的手在我肩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有些尷尬,又收了回去。他把花放在旁邊的空椅子上,嘆了口氣:“錢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是‘信達’那家吧?老板姓劉?”他語氣帶著不贊同,“那家背景很復雜,利息高得離譜。你怎么這么糊涂!”
我沒吭聲。心里冷笑,果然去查了。動作還挺快。
“這樣,”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到我面前,“這里面有十五萬。你先拿著,把高利貸的本金還上一部分,利息我再去跟他們談,看看能不能減免一些?!?/p>
十五萬?
上輩子,為了喻飛那個所謂的“項目啟動”,他可是眼都不眨就“借”走了我辛苦攢下的二十萬,那是給我媽做前期治療的錢!現(xiàn)在,只拿出十五萬?還是“借”給我去還高利貸?
我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向他手里的卡。眼神空洞,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麻木。
“剩下的十五萬呢?”我聲音沙啞地問。
陸明澤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阿爭,喻家現(xiàn)在資金真的很緊張。飛飛那個項目前期投入很大,這十五萬還是我從幾個朋友那里臨時周轉(zhuǎn)來的。你先應應急,等飛飛那邊……”
“喻飛的項目,比救我媽的命還重要,是嗎?”我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尖銳。
陸明澤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他收起銀行卡,語氣也冷硬了幾分:“喻爭!你能不能懂點事?飛飛的項目關系到喻家未來的發(fā)展!是長久之計!你現(xiàn)在這樣借高利貸,是飲鴆止渴!只會把你自己徹底拖垮!”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責備:“我以為你只是壓力太大,一時沖動。現(xiàn)在看來,你是真的鉆牛角尖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就在這時,一個張揚跋扈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喲,哥,我說你怎么火急火燎地跑來醫(yī)院呢?原來是被我們家的‘大恩人’給氣著了?”
我循聲望去。
走廊盡頭,喻飛穿著一身騷包的亮色潮牌,頭發(fā)染成夸張的銀灰色,耳朵上還戴著幾個閃閃發(fā)光的耳釘。他雙手插兜,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晃了過來,臉上掛著那種標志性的、充滿優(yōu)越感的痞笑。他身后還跟著兩個打扮流里流氣的跟班。
目標,出現(xiàn)了。
喻飛徑直走到陸明澤身邊,眼神輕蔑地掃過我,就像看一堆礙眼的垃圾。
“我說喻爭,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喻飛嘖嘖兩聲,語氣夸張,“借高利貸?挺能耐??!怎么,覺得我們喻家虧待你了?還是覺得我哥給你的錢不夠花?”他湊近一步,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味熏得我反胃,“別忘了,你媽能躺在這醫(yī)院里吊著命,花的可都是我們喻家的錢!是我們家養(yǎng)著你們母女!懂嗎?”
他伸出手指,不客氣地戳向我的肩膀,試圖施加壓力。
“現(xiàn)在倒好,長本事了,敢借高利貸?還想訛我哥的錢?怎么,覺得我們喻家好欺負?”
他的手指即將碰到我肩膀的瞬間——
我猛地抬起頭!
不是之前那種空洞麻木的眼神。
而是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徹底瘋狂的野獸!雙眼赤紅,布滿血絲,瞳孔深處燃燒著駭人的、不顧一切的火焰!那眼神里的恨意和絕望是如此濃烈、如此真實,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