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燒喉嚨的感覺像吞了塊烙鐵,霍明咽下去的時候整個食道都在抽搐。張強在旁邊拍桌子叫好,又給他滿上一杯。
「這才對嘛!」張強咧著嘴笑,金鏈子在領(lǐng)口晃悠,「男人嘛,誰還沒點煩心事?喝就完了!」
霍明沒說話,抓起杯子又是一口悶。這酒劣質(zhì),喝下去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但他需要這個。需要酒精把腦子里那些畫面沖淡——盧霞上陳經(jīng)理車時的背影,霍小峰隔著貓眼的冷漠眼神,父親那句「畜生滾」。
三杯下肚,世界開始發(fā)飄。張強他們聊天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隔了層毛玻璃。
「......聽說老陳升副總了,年薪這個數(shù)?!褂腥吮葎澚藗€手勢。
「操,真他媽走運。」張強往嘴里扔了顆花生米,「他老婆不是剛生二胎嗎?人生贏家啊。」
「屁的人生贏家,」另一個人壓低聲音,「上個月還看見他在洗浴中心摟著個小姑娘......」
他們突然不說了,齊刷刷看向霍明?;裘鬟@才意識到自己把酒杯捏碎了,玻璃碴子扎進手心,血混著酒液往下滴。
「霍哥,」張強干笑兩聲,「不至于......」
霍明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摸出五十塊錢拍在桌上,轉(zhuǎn)身往外走。身后傳來張強的嘀咕:「裝什么裝,老婆都跟人跑了......」
外面的雪下大了,路燈照在雪地上泛著慘白的光?;裘魃钜荒_淺一腳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手掌心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懶得管。
路過便利店時,他停下來盯著櫥窗里的酒架看了半天。威士忌、伏特加、二鍋頭,瓶瓶罐罐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他摸了摸兜,還剩三十多塊錢。
推門進去,冷氣混著關(guān)東煮的味道撲面而來。收銀臺站著個戴眼鏡的小姑娘,正在玩手機。霍明徑直走到酒架前,拿了瓶最便宜的白酒。
「要袋子嗎?」小姑娘頭也不抬地問。
霍明搖頭,掏出錢遞過去。小姑娘掃碼的時候瞥見他流血的手,嚇得往后縮了縮。
「您的手......」
「沒事?!够裘髯テ鹁破烤妥摺?/p>
他在路邊找了個背風的角落,用牙咬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下巴流到衣領(lǐng)里,冰涼刺骨。這酒比飯館的還劣質(zhì),喝下去像吞了團火,從喉嚨一路燒到胃。
霍明喘著粗氣,突然掄起酒瓶砸在墻上。玻璃爆裂的聲音在夜里格外刺耳,碎片飛濺得到處都是。他盯著滿地的玻璃渣和酒液,胸口劇烈起伏。
「操你媽的!」他對著空氣吼了一嗓子,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遠處傳來警笛聲,霍明下意識想跑,但腿像灌了鉛,剛邁兩步就栽倒在雪地里。臉貼著冰冷的雪,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盧霞的場景。那是在大學聯(lián)誼會上,她穿著紅裙子,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當時他發(fā)誓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警車停在他旁邊,下來兩個警察。
「怎么回事?」高個子警察用手電照他。
霍明想說話,但舌頭打結(jié),只能發(fā)出含糊的音節(jié)。
「喝多了吧?」另一個警察皺眉,「大冷天的躺這兒,不要命了?」
他們架著霍明上了警車。車里暖氣開得很足,霍明開始發(fā)抖,牙齒咯咯打顫。
「身份證?!?/p>
霍明摸出錢包遞過去。警察翻看了下:「霍明是吧?家住哪?」
「離了?!够裘魍蝗恍ζ饋恚笡]家?!?/p>
警察對視一眼,高個子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
「先帶回所里醒酒?!?/p>
派出所的審訊室比外面還冷?;裘髯阼F椅子上,酒醒了大半。手掌心的傷口結(jié)了層薄痂,一動又裂開。
「知道為什么帶你回來嗎?」警察坐在對面,面前攤著記錄本。
「砸瓶子。」
「還有呢?」
霍明搖頭。
「便利店報警說你搶劫。」
「我沒搶!」霍明猛地抬頭,「我付錢了!」
警察推過來一張照片,是便利店監(jiān)控截圖。畫面上霍明滿手是血,眼神兇狠地抓著酒瓶。
「店員說你威脅她?!?/p>
「放屁!」霍明站起來,椅子哐當?shù)沟?,「我就買了瓶酒!」
警察示意他坐下:「冷靜點。已經(jīng)聯(lián)系你家里人了,等人來接你?!?/p>
霍明僵住了:「誰?」
「你母親?!?/p>
半小時后,王淑芬匆匆趕來。她穿著舊棉襖,頭發(fā)亂蓬蓬的,一看就是從床上被叫起來的。見到霍明,她嘴唇抖了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在文件上簽了字。
回去的路上,母子倆一前一后走著,誰都不開口。雪已經(jīng)停了,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咯吱作響。
快到家時,王淑芬突然停下,從布袋里掏出個飯盒遞給他:「吃點吧?!?/p>
霍明打開,里面是還溫乎的餃子。
「韭菜餡的,」王淑芬低頭搓著手,「你小時候最愛吃。」
霍明捏著飯盒,喉嚨發(fā)緊。餃子皮已經(jīng)有點坨了,但他一口一個往嘴里塞,嚼都不嚼就往下咽。吃到一半,他發(fā)現(xiàn)飯盒底下壓著張紙——是戒酒藥的說明書。
王淑芬別過臉去:「你爸睡了,別吵醒他。」
霍明站在樓道口,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后。飯盒空了,但他還是覺得餓,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餓。
他摸出煙,發(fā)現(xiàn)煙盒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