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窒息的拉鋸持續(xù)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在這個名為“婚姻”的泥沼里已經(jīng)不再清晰可辨。家里氣氛長期維持著一種高壓狀態(tài),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任何一點微小的擾動都可能引發(fā)山崩地裂。
風暴的引爆點來自一個尋常的周六中午。我難得沒加班,從超市采購回來,手里提著鼓鼓囊囊?guī)讉€大袋子,全是她愛吃的排骨、鮮蝦和時令水果。鑰匙擰開門鎖的瞬間,就聽見客廳里傳來壓低卻急促的爭執(zhí)聲。
“……不行,姐,這太貴了!我不能收!”
是王亦深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惶恐和抗拒。
“拿著!”沈聽藍的語氣不容置喙,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強勢,“上次你過生日我出任務(wù)沒趕上,算補償你的。再說了,你那點工資夠干嘛?讓你換換手機你又不聽……這次聽我的,戴上!”最后兩個字,斬釘截鐵。
我的心沉了一下。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我。我換好鞋,提著東西走進客廳。
陽光很好,透過窗戶把客廳曬得暖洋洋的。沈聽藍背對著我站在沙發(fā)邊,王亦深坐在沙發(fā)扶手上,微微仰著臉。沈聽藍手里拿著一個什么東西,正往王亦深垂在身側(cè)的手腕上戴。畫面定格在我的眼睛里——
陽光的碎金鋪在客廳光潔的地板上,空氣里似乎浮動著細小的塵埃。沈聽藍微微傾身,一手托著王亦深線條清俊的手腕,另一只手正將一個閃爍著冷硬光芒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往他腕上套。那個造型簡約利落、表盤泛著沉穩(wěn)金屬光澤的手表!
那是我去年拿下一個大項目后,咬了大半年牙,把獎金幾乎全搭進去,才咬牙托人買到的限量款。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物件,更是那份付出被認可的價值和象征,是我準備在結(jié)婚一周年那個更特殊的日子里,珍而重之送給她的驚喜。買回來后,我一直藏在書房最隱蔽的抽屜里,想著在周年紀念日親手為她戴上時,她臉上會綻放的驚喜笑容。
而此刻,這塊承載著我滿滿心意和憧憬的手表,正被她用那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無比自然地、不容置疑地戴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腕上!
袋子脫手砸在地板上,悶響一聲。蔬果從敞開的袋口滾了出來,蘋果磕在瓷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鮮嫩的葉子菜散開了一地。
客廳里的兩個人如同驚弓之鳥,猛地轉(zhuǎn)過頭。
沈聽藍臉上那一絲難得的溫柔強勢瞬間凝固,繼而轉(zhuǎn)換成一種被撞破的慌亂,但很快又被更強烈的理直氣壯取代。她甚至還下意識地用手指壓了壓那塊已經(jīng)完美貼合王亦深纖細手腕的手表邊緣。
王亦深則觸電般縮回手,但那只價值不菲的表,已經(jīng)牢牢圈在了他手腕上。他飛快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看著我:“陸哥,你……你誤會了!聽藍姐她就是……”
“就是什么?”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視線死死鎖在那塊該死的手表上,它反射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腦子嗡嗡作響。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腥氣從喉嚨深處翻涌上來?!鞍盐业臇|西,送給別的男人?”
“陸野!”沈聽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拔高了聲音護在王亦深身前,“你說話注意點!什么叫‘別的男人’?亦深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至于用這種語氣嗎?一塊手表而已!”
“一塊手表而已?”我重復著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碴里淬煉出來,“你知不知道這塊表……”
“我送給他怎么了?啊?”她打斷我,氣勢洶洶地截斷我的解釋,胸脯起伏著,眼神里是滿滿的被冒犯和不理解,甚至摻雜著一絲鄙夷,“陸野,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心胸狹隘到連一塊表都計較?我買都買了,我的東西我愛給誰就給誰!送亦深不行嗎?他平時那么關(guān)心我照顧我,我送他點東西回報一下怎么了?”
“你買的?”我愕然地看著她。
她臉上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不自在,但立刻被憤怒掩蓋:“當然是我買的!難道是你的不成?!”
她根本不知道。也對,她怎么會知道呢?書房那個隱秘的角落,對她而言大概從未存在過。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扭絞,疼得幾乎無法呼吸。連解釋……都顯得如此多余而可笑。那塊表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這份自以為深沉的、默默付出的感情最大的諷刺。
王亦深在一旁,看看沈聽藍,又看看我,臉上那種痛苦掙扎的神情幾乎要滿溢出來。他猛地動手想把手表摘下來,動作急促,手指都在發(fā)抖:“姐!真的不行!陸哥你誤會了!表我這就還給聽藍姐!” 金屬表扣大概是不太好操作,他弄得更用力了些,手腕上很快留下幾道紅痕。
“亦深!”沈聽藍一把按住他的手,心疼地看著他腕上的紅痕,轉(zhuǎn)頭看向我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充滿了失望和指責,仿佛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你看看!非要鬧成這樣你才滿意?不就是一塊表嗎?至于把他逼成這樣?陸野,我真的對你太失望了!你這人太自私自利了!就你這樣的心胸,我們?nèi)兆舆€怎么過?”
最后那句話像一道冰冷的判決,砸在我被冰封的心湖上,連一絲漣漪都沒有蕩起。
看著她護著王亦深那副姿態(tài),看著那個男人在她保護下仿佛承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再看著她投向我的、那像看病毒一樣失望而厭棄的眼神。
荒謬。
累。
一種鋪天蓋地、深不見底的疲憊感,沉甸甸地從頭頂壓下來,徹底淹沒了我。
爭吵的聲音,她尖銳的指責,王亦深那無懈可擊的委屈臉譜……一切都還在繼續(xù)。但奇怪的是,它們像是被隔開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失真、毫無意義。
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是不想說,是覺得說什么都沒用了。解釋?辯解?控訴?在這扭曲的現(xiàn)實面前,蒼白得可憐。
在沈聽藍又一次因為王亦深被“言語中傷”而情緒失控、對我怒目而視的瞬間,那層累積了太久的疲憊終于達到了臨界值。我看著眼前這個因為另一個男人而對我怒不可遏的妻子,一股難以名狀的疲乏感裹挾著冰冷的灰燼涌了上來。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聲調(diào)起伏,“知道了。”
說完,我沒有再看他們。彎下腰,在一片令人難堪的死寂里,默默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蘋果、蔬菜,把它們一一裝回超市購物袋。動作很慢,也很穩(wěn),像是在執(zhí)行一個預設(shè)好的程序。然后,我提著這袋沉重的、失去了任何意義的補給,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將它們安置在冰冷的流理臺上。
那晚,我睡在了書房。說是睡,其實只是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感受著時間一點一滴流淌,浸透著骨頭縫。那張沙發(fā)床,又冷又硬。然而,身體的這一點不適,與被徹底否定的痛苦和徹底放手的疲憊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墻的那一邊,臥室里久久沒有亮燈。后來,隱約聽見她壓抑的、低低的啜泣聲,還有手機鍵盤被頻繁敲擊的細微聲響。不必猜也知道,安慰的信息,早已飛向了那個需要被心疼的人。
多好。我的退場,也成了他們情感鏈接中又一顆堅實的砝碼。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沈聽藍站在光影交界處,背對著走廊微弱的燈光,她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臉上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和解”的柔和。大概是想為我昨日的“讓步”遞出一根橄欖枝?
“……陸野,”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語氣是一種刻意的、帶著施舍意味的緩和,“今天我休息,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個飯?也算……” 她停頓了一下,尋找著合適的措辭,“……把話說開?!蹦请p漂亮的杏仁眼隔著晦暗的光線望過來,里面閃爍著一種混雜著疲憊和想要“掌控局面”的光。
我心里一片荒蕪,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吃飯?把話說開?
“不了。”我打斷她,聲音平得可怕,視線掠過她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上,沒有焦點。“約了人,項目的事。中午回不來?!?拒絕得干脆利落,不留一絲一毫商量的余地。
她顯然沒預料到我連這樣低姿態(tài)的緩和信號都拒之門外,表情凝固了一瞬,那點強裝的柔和不自覺地退去,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一絲被忤逆的不悅飛快閃過眼底?!啊撬懔恕!闭Z氣硬邦邦的,帶著點賭氣的成分,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門口,腳步有點重。
那扇門,再次被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光線,也徹底隔絕了我與她之間最后一點溫情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