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日記）
我有病，我一直都知道。
我記不得我是如何長這么大的：
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是誰、我以前最喜歡的老師是誰、高中前我有沒有暗戀的女孩子……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記不得。
不僅如此，我有時候連剛剛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記得，上一秒還在教室里上課，下一秒就坐在了食堂。
如果我還在中二期，我肯定會覺得自己有瞬移能力，甚至還會為此感到興奮。
但我現(xiàn)在是大學生，所以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可能有失憶癥。
因為失憶，我不得不通過一些細枝末節(jié)來推測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但我不是福爾摩斯，所以我養(yǎng)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需要的時候翻一翻日記，說不定能從中找到缺失的記憶片段。
今天是我升入大學后，軍訓的第二天。
我愛軍訓。
哦，忘了寫了，軍訓是我少有的能擁有完整記憶的時刻。
我今天在大家面前表演了街舞，軍訓剛一結束就有一堆人跑來要我的微信。
唉，當名人的感覺可真累啊。
……
我猛地睜開眼，枕頭上覆著成片的黃紅色污漬。
這是什么？
是我臉上流出來的東西嗎？
我從床上坐起，聽到室友的呼嚕聲，我又猛地滯在了半空。
我不想驚動室友，或者說我害怕驚動室友。
我害怕有人先我一步看到了我的臉。
我屏住呼吸，小心地拿出手機，將屏幕光照在我的臉上，另一只手拿出放在枕頭邊的鏡子，緩緩舉到面前。
我又長出了一只眼。
四只眼就這么垂掛在我的臉上，怪異又丑陋。
仔細看看，怪異的是一張臉上長了四只眼睛，丑陋的卻是我原本的那兩只眼睛。
是啊，新眼睛多好看啊，只要把我自己原來的眼擋住……
我把鏡子放在枕頭上，低下頭，伸出手指，將我的原生眼一點點蓋上。
真好看。
像是電視里男明星的眼睛。
要是我的臉上什么都沒有就好了，什么都沒有就剛好能讓這兩只漂亮眼睛長出來了。
是啊，什么都沒有就好了。
如果沒有原來的眼睛，我不就是個正常人嗎？還是個好看的正常人。
我的手指緊緊按在原生眼睛上，幾乎想要把指甲嵌入眼皮，但在一陣陣劇痛之后，我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我永遠不可能跟任何正向詞綁在一起。
以前屬于我的詞是陰暗，現(xiàn)在是怪物。
我放下手指，卻發(fā)現(xiàn)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我看向我的手，食指指尖被剝下了一層皮，此刻正露出指頭下淡淡的粉肉。
什么時候受傷的？
我的眼睛慢慢看向枕頭上的鏡子——我的眼睛，變成了三個。
那只丑陋的原生眼睛，被我食指的皮膚給……蓋住了。
為什么？
我顫抖著摸上自己的臉，蓋在舊眼上的那層皮膚很薄，薄得仿佛蟬翼，一戳就破。但因為它的遮蓋，我的右半邊臉看起來正常了很多。
應該說，要是有更多的皮膚蓋在舊眼上，我的臉看起來會更加的自然。
我伸出另一只手，學著剛才的動作，將左手的手指蓋在了左眼。
三只眼變成了兩只。
我吞了口唾沫，輕輕放下手機，左手在黑暗里摸上了右手的手背，而后狠狠一剜。
手背的皮，就這么被我扯掉了一塊。
我顧不上疼痛，小心翼翼地拿著這塊皮貼到了舊眼上。
皮，完美地融合在臉上。
完美得像是……我天生就擁有這么一對漂亮的桃花眼。
我莫名有些興奮，攥著手機，盯著屏幕上的那句“可以發(fā)一張照片給我嗎”，想了又想，又撕掉了手背一層皮貼在了另一個眼上。
而后，第一次將手機前置打開。
隱約的光下，屏幕里出現(xiàn)了我那雙精致的新眼睛。
“咔嚓！”
照片定格。
光線昏暗，畫質模糊，整張照片里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但，這卻是我拍出來的最好看的照片。
我咬了咬嘴唇，盯著手機屏幕，手指有些顫抖，我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終于，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張照片發(fā)給了小雪。
對面幾乎秒回：“有點看不清臉呢，是現(xiàn)拍的嗎？哈哈哈眼睛很好看！”
我攥緊手機，此時此刻，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旱男奶?/p>
咚咚，咚咚，咚咚……
比往日都要快，比平時都要響。
緊接著下一條消息發(fā)了過來：“但你眼睛旁邊好像有什么東西？痘痘嗎？什么時候見面的話我可以送你張祛痘面膜哦?！?/p>
痘痘？
我慌忙拿起鏡子。
光線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我將手機塞在口袋里，躡手躡腳地跑進了廁所。
半夜的廁所安靜得像是恐怖電影，壞掉的水龍頭滴著水，水聲在密閉的房間里反復回蕩。
我小心地走到鏡子前，觀察著自己的臉。
左眼的皮膚好像有點少了，翹起的皮在照片里看起來像是個痘痘。
我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血跡斑斑的手背，咬了咬牙，伸手將指甲嵌入自己的手臂。
要多撕點，要多撕點，這樣我才會有一雙完美的眼睛。
原生舊眼被徹底蓋住。
我笑著，顫抖著舉起手機，朝著自己的臉拍了一張，又一張。
我是程陽。
我是哪怕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會有人喜歡我的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