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晦之夜降臨了。
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一片污濁的暗紅色,像是凝固的血。校園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寂靜,連風聲都消失了。主教學樓里,最后的幸存者們蜷縮在符文保護的教室內(nèi),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我和陸明站在舊教學樓前,望著這座已經(jīng)完全變異的建筑。墻壁上爬滿了黑色血管般的物質(zhì),窗戶像一張張扭曲的嘴,不時吐出綠色的霧氣。地面輕微震動,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在地下蘇醒。
"準備好了嗎?"陸明輕聲問,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
我摸了摸胸前的陰陽佩,又看了看右手上的青銅戒指。這兩件初代冥王的遺物此刻正散發(fā)著微弱的熱度,與我體內(nèi)的力量共鳴。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wǎng)。
"準備好了。"我深吸一口氣,"按計劃進行。"
陸明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紅色液體——用赤心石粉末和他自己的血制成的藥劑。他一口飲盡,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眼中的金光更加明亮。
"能維持兩小時。"他擦了擦嘴角,"足夠我們找到莫沉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踏入舊教學樓。門檻內(nèi)外的溫差令人震驚——一步之隔,從初秋的微涼變成了刺骨的嚴寒??諝庵袕浡夂土蚧堑幕旌蠚馕?,每呼吸一次都像吸入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
走廊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墻壁上覆蓋著蠕動的肉膜,地面踩上去有種詭異的彈性,天花板垂下無數(shù)絲狀物,輕輕拂過我們的頭頂。最可怕的是那些被附身的學生——他們像雕像般站在走廊兩側(cè),眼睛緊閉,胸口有規(guī)律地起伏,仿佛在沉睡。
"他們在積蓄能量。"我低聲說,能清晰地看到冥界能量在他們體內(nèi)流動,"為了某種儀式。"
陸明握緊短刀,警惕地觀察四周:"莫沉在哪里?"
"下面。"我指向地板,"地下室。能量都是從那里涌上來的。"
我們躡手躡腳地向樓梯間移動,盡量避免碰到那些被附身者。就在我們即將到達樓梯口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歡迎,我的新娘。我一直在等你。"
整個建筑突然震動起來,被附身的學生們齊刷刷睜開眼睛——他們的眼白已經(jīng)變成了渾濁的黃色,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更可怕的是,他們同時開口,發(fā)出莫沉的聲音:
"下來吧...我在王座之間等你..."
說完,他們又恢復了靜止狀態(tài),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他在戲弄我們。"陸明咬牙切齒地說。
"不,他在邀請。"我糾正道,感到陰陽佩在發(fā)燙,"他自信能贏。"
樓梯間已經(jīng)完全變形,臺階變成了不規(guī)則的肉塊,扶手上長滿了尖刺。我們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動,每一步都像踩在活物上,能感覺到輕微的脈動。
越往下,溫度越低。我的呼氣在面前結(jié)霜,手指開始發(fā)僵。陸明的情況稍好,赤心石的力量讓他保持溫暖,但他的嘴唇也開始泛青。
地下室的景象讓我們同時屏住了呼吸——這里被改造成了一個詭異的殿堂。中央是一個由骨頭和黑色石頭搭建的祭壇,上面懸浮著一個血紅色的漩渦,與之前在禮堂看到的類似,但大了十倍不止。漩渦周圍跪著幾十個被附身的學生,他們低聲吟誦著某種古老的咒語,聲音如同無數(shù)昆蟲的嗡鳴。
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壇后方——那里有一個由陰影和血肉構(gòu)成的"王座",上面坐著的正是莫沉。他比上次見面更加高大非人,身高近三米,黑袍下伸出無數(shù)觸手,連接著每一個被附身的學生。他的臉依舊俊美蒼白,但額頭上多了一對彎曲的黑角,眼睛完全變成了血紅色。
"林曉雨..."他緩緩起身,聲音如同金屬摩擦,"還有...陸家的余孽。多么感人的重逢啊。"
我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莫沉,你的游戲結(jié)束了。我們知道你的真面目——篡位者,謀殺犯。"
莫沉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隨即又恢復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哦?那個叛徒父親告訴你的?"他走下王座,每一步都讓地面微微震動,"讓我猜猜...他還告訴你,你是初代冥王的后裔,有資格奪回王位?"
我沒有回答,但手指不自覺地摸向陰陽佩。
莫沉大笑起來,聲音震得四周的肉壁顫抖:"可憐的小女孩,被騙得團團轉(zhuǎn)。"他突然收斂笑容,血紅的眼睛直視我,"你不是什么后裔...你就是他。初代冥王的轉(zhuǎn)世。"
這個宣稱如同一記重錘擊中我的胸口。我?初代冥王的轉(zhuǎn)世?
"胡說!"陸明擋在我前面,"初代冥王已經(jīng)死了千年!"
"死亡對我們而言只是另一種狀態(tài),陸家小子。"莫沉輕蔑地說,"初代冥王預見到我的崛起,于是將自己的靈魂分裂,一部分留在冥界維持平衡,另一部分轉(zhuǎn)世人間,等待時機歸來。"他指著我,"而她,就是那個容器。"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shù)陌生又熟悉的畫面——黑色的王座,兩界之門,一場血腥的叛亂...這些是初代冥王的記憶嗎?
"別聽他的,曉雨。"陸明抓緊我的手,"他在擾亂你的心智。"
莫沉冷笑一聲:"否認你的本質(zhì)毫無意義。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冥文已經(jīng)覆蓋了半個身體,你的眼睛也開始變化。很快,初代冥王的意識就會完全蘇醒,而那個叫林曉雨的小女孩將永遠消失。"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臂,黑色紋路確實比早上更多了。如果莫沉說的是真的...
"即使如此,"我抬起頭,聲音出乎意料地冷靜,"我也不會站在你這邊。初代冥王追求的是平衡,而你只想毀滅。"
莫沉的表情陰沉下來:"愚蠢。你以為帶著那個小玩具和一枚戒指就能對抗我?"他張開雙臂,整個地下室隨之震動,"看看我的力量!我已經(jīng)將半個學校轉(zhuǎn)化為冥界領(lǐng)土,很快,整個城市都會臣服在我腳下!"
"不會發(fā)生的。"陸明突然說,舉起短刀,"赤心石陣列,啟動!"
他猛地將刀插入地面,刀身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金光。光芒沿著地板迅速擴散,形成一個巨大的五芒星圖案,將祭壇包圍其中。被附身的學生們發(fā)出痛苦的尖叫,紛紛倒地。
莫沉怒吼一聲,陰影觸手如利箭般射向陸明。我迅速擋在陸明前面,陰陽佩和戒指同時發(fā)光,形成一個保護罩。觸手撞在罩上,發(fā)出刺耳的嘶嘶聲。
"現(xiàn)在!"陸明喊道。
我集中精神,引導體內(nèi)那股陌生的力量——初代冥王的力量。手臂上的黑色紋路亮起幽光,迅速向全身蔓延。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席卷而來,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重組。我的視野突然擴展,能同時看到物質(zhì)世界和能量流動,能感知到每一個生命體的靈魂之火。
莫沉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團扭曲的黑暗能量,核心處有一個血紅色的光點——他的力量源泉。祭壇上的漩渦則是無數(shù)細小的能量通道,連接著人間和冥界。
"我看到了他的弱點。"我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多重,"掩護我!"
陸明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把符紙撒向空中。符紙燃燒起來,形成無數(shù)金色火球襲向莫沉。莫沉不得不分神應對,觸手揮舞著擋開火球。
我趁機沖向祭壇,每一步都讓體內(nèi)的力量更加洶涌。被附身的學生試圖阻攔我,但我只是輕輕揮手,他們就如稻草人般飛了出去。
"不!"莫沉暴怒地咆哮,突破陸明的火網(wǎng)向我撲來。
太遲了。我已經(jīng)到達祭壇前,將陰陽佩和戒指同時按在漩渦上。兩件遺物爆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灰白色的能量如洪水般涌入漩渦,中和著血紅色的冥界能量。
漩渦開始不穩(wěn)定地抖動,通道內(nèi)傳來無數(shù)尖叫聲。莫沉的身體也隨之扭曲,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著。
"你做了什么?!"他痛苦地嘶吼。
"平衡。"我回答,感到初代冥王的記憶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你打破了它,現(xiàn)在我要修復它。"
莫沉的面容因痛苦和憤怒而扭曲:"你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他突然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如果沒有自愿犧牲的靈魂,通道永遠不會完全關(guān)閉!殺了我,我的靈魂就會成為祭品!不殺我,我就會卷土重來!你無法取勝!"
我愣住了。他說得對——根據(jù)《冥典》記載,永久封印需要犧牲一個靈魂。這就是為什么父親說"唯有犧牲,方能平衡"。
陸明突然沖到我身邊,臉色堅定:"用我。我是初代冥王的后裔,我的靈魂足夠強大。"
"不!"我抓住他的手臂,"一定有別的方法!"
莫沉趁機發(fā)起攻擊,一道黑氣如長矛般射來。陸明推開我,自己卻被擊中腹部,鮮血頓時染紅了衣服。
"陸明!"我尖叫著扶住他。
"曉雨...聽我說..."他艱難地呼吸著,嘴角溢出鮮血,"這是唯一的方法...我..."
"不!"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不會失去你...不會..."
莫沉的笑聲在殿堂中回蕩:"多么感人的場面啊!那么,誰來做犧牲品呢?還是說...你們寧愿看著兩個世界一起毀滅?"
我低頭看著陸明痛苦的臉,又看向自己手臂上幾乎完全覆蓋的黑色紋路。初代冥王的記憶在我腦海中翻騰——關(guān)于兩界的秘密,關(guān)于平衡的本質(zhì)...
突然,我明白了。
"不需要犧牲任何人。"我輕聲說,扶著陸明靠坐在祭壇邊,"因為我已經(jīng)是橋梁了。"
莫沉的表情凝固了:"什么?"
我站起身,雙手分別按住陰陽佩和戒指:"《冥典》說需要犧牲一個靈魂來永久封印通道。但它沒說那個靈魂必須完全消失。"我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成為那個靈魂——既是犧牲品,又是幸存者。既不完全屬于人間,也不完全屬于冥界。"
"你瘋了!"莫沉怒吼,"沒人能做到這點!"
"初代冥王可以。"我平靜地說,"因為他曾經(jīng)就是橋梁。而現(xiàn)在...我就是他。"
不等莫沉反應,我雙手同時發(fā)力。陰陽佩和戒指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灰白色的能量如潮水般涌出,與漩渦中的紅色能量交織在一起。我的身體開始發(fā)光,變得半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不!"莫沉瘋狂地撲來,但被能量場彈開。
我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一部分靈魂被拉向冥界,一部分留在人間。痛苦難以形容,但我咬牙堅持。初代冥王的記憶支撐著我,教導我如何維持這種微妙平衡。
漩渦開始劇烈抖動,然后從中心點開始,逐漸變成灰色。莫沉發(fā)出不似人類的尖叫,身體也開始分解。
"這不可能!我是永恒的!"他咆哮著,觸手瘋狂揮舞。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我艱難地說,能量幾乎耗盡,"除了平衡。"
隨著最后一絲紅光被中和,漩渦完全變成了穩(wěn)定的灰色。莫沉的身體像沙雕般崩塌,最終只剩下一團微弱的紅色能量懸浮在空中——他的核心,他的本質(zhì)。
"結(jié)束了。"我伸手抓住那團能量,感到它在掌心掙扎,"回到虛無中去吧,篡位者。"
就在我準備徹底消滅他時,莫沉最后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你以為贏了?小丫頭...冥界不會接受一個半人半靈的統(tǒng)治者...動亂已經(jīng)開始...沒有我...只會更糟..."
然后,他徹底消散了。
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整個地下室開始震動,肉壁和黑色血管迅速枯萎脫落,露出原本的水泥墻面。被附身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冥界能量從他們體內(nèi)溢出,消散在空氣中。
"曉雨!"陸明掙扎著爬到我身邊,"你...你做到了..."
我虛弱地笑了笑,突然感到一陣劇痛——手臂上的黑色紋路正在收縮,但速度太快了,像是要把我的生命力一起帶走。視野開始模糊,呼吸變得困難。
"不!堅持?。?陸明慌亂地抱住我,"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聽到他說:
"我愛你,曉雨...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愛上了你..."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
陽光。
這是我醒來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床上,明亮而純凈,沒有一絲血色。
我慢慢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簡潔的單人床,白色的窗簾,桌上擺著鮮花和藥品。醫(yī)院?
"你醒了!"
門被猛地推開,陸明沖了進來。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但金色的眼睛依然明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腹部厚厚的繃帶。
"陸明...你沒事..."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我沒事?"他難以置信地重復,沖到床邊握住我的手,"曉雨,你已經(jīng)昏迷兩周了!醫(yī)生說你可能會永遠睡下去..."
兩周?我低頭看自己的手臂——黑色紋路已經(jīng)大大減少,只留下一些細小的痕跡,像是古老的刺青。陰陽佩依然掛在我胸前,但顏色變成了均勻的灰色;戒指也還在手指上,但不再發(fā)光。
"莫沉...學校...其他人..."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問。
"都結(jié)束了。"陸明溫柔地說,"莫沉消失了,被附身的人都恢復了——雖然他們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學校暫時關(guān)閉整頓,幸存者們都被送到這家醫(yī)院檢查。"
他遞給我一杯水,我小口啜飲著,感受生命一點點回到體內(nèi)。
"那...我?"我輕聲問,不確定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
陸明的表情變得復雜:"醫(yī)生說你的身體指標都正常,但..."他猶豫了一下,"有些變化。你的瞳孔現(xiàn)在在強光下會變成銀色;體溫比常人低兩度;還有..."他指了指我的手臂。
我摸了摸那些黑色紋路,它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反而像是身體的一部分:"我還能...感覺到它們。冥界的存在。"
陸明點點頭:"校長說你可能成為了某種...中介。既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靈。"
"校長?他還活著?"
"勉強算是。"陸明做了個鬼臉,"他被發(fā)現(xiàn)昏迷在舊教學樓地下室,失去了所有變異特征,但頭發(fā)全白了,而且...不太記得發(fā)生了什么。"
我靠在枕頭上,試圖理清思緒。莫沉被消滅了,通道被關(guān)閉了,大部分人都恢復了...但代價是什么?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意味著什么?
"陸明...最后那一刻...你說..."
陸明的耳朵立刻紅了:"你...你聽到了?"
我點點頭,忍不住微笑:"每一個字。"
他窘迫地抓了抓頭發(fā):"那個...我當時以為你要...你知道..."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溫暖的皮膚:"我也愛你。雖然我不確定現(xiàn)在的我還能不能..."
"噓。"他輕輕捂住我的嘴,"無論你變成什么,你都是林曉雨。這就夠了。"
陽光灑在我們交握的手上,他的溫暖,我的微涼,卻出奇地和諧。窗外,一只鳥兒開始歌唱,世界仿佛重獲新生。
我知道未來還有很多問題要面對——關(guān)于初代冥王的記憶,關(guān)于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關(guān)于兩界之間可能出現(xiàn)的新的不平衡...但此刻,在這溫暖的陽光下,活著,被愛著,就已經(jīng)是奇跡。
"接下來怎么辦?"陸明輕聲問。
我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半人半靈的身體,嘴角微微上揚:
"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兩界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