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頻脈沖爆鳴的余波如同無形卻狂暴的巨獸,在廢棄工廠巨大而冰冷的鋼筋骨架間反復沖撞、撕扯、回蕩。每一次回響都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銹蝕的粉塵如同骯臟的雪片,從高聳的橫梁和扭曲的管道上簌簌落下,給這片死亡之地蒙上一層灰敗的薄紗。
曾禹棟單薄的身影擋在我身前,像一堵被颶風蹂躪、隨時會徹底崩塌的沙墻。他佝僂著背,身體劇烈地起伏、顫抖,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破舊風箱般刺耳的雜音和胸腔深處痛苦的共鳴,每一次呼氣都噴吐出帶著濃郁血腥味的氣霧。鮮血如同蜿蜒的小溪,不斷從他緊抿的嘴角、鼻孔甚至眼角滲出,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留下刺目的軌跡,最終滴落在腳下布滿油污、灰塵和細小金屬碎屑的水泥地上,暈開一朵朵絕望的暗紅之花。他緊握著那支銀色短笛般武器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瀕臨碎裂的青白色,劇烈地顫抖著,幾乎握持不住。剛才那精準到毫巔、蘊含著自身“殘響”本源力量、強行阻止肉瘤徹底爆發(fā)的致命一擊,如同抽走了他最后維系生命的支柱,透支了他本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體和靈魂。
但他依舊站著。像一根釘入地面的鋼釬。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虛無的火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鎖定著前方彌漫著硝煙與精神污染余燼的煙塵深處。
集裝箱——或者說,那曾經(jīng)是集裝箱的存在——此刻已經(jīng)化作一堆扭曲的、冒著青煙的金屬殘骸。巨大的鐵皮如同被無形巨手粗暴地撕開、揉皺、翻轉(zhuǎn),露出猙獰的鋸齒狀裂口和燒灼后的焦黑痕跡。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焦糊的電路板、刺鼻的臭氧、冰冷的福爾馬林消毒水……以及一種如同地獄廚房打翻了的、令人腸胃翻江倒海的惡臭——燒焦的、半熟的血肉組織混合著某種腐爛內(nèi)臟和強酸揮發(fā)出的氣息。
爆炸的核心——灰衛(wèi)衣07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直徑約兩米的焦黑淺坑??拥赘采w著一層粘稠的、如同冷卻巖漿般的暗紅近黑色糊狀物,其間夾雜著零星無法辨認的、已經(jīng)碳化發(fā)脆的骨骼碎片和燒融變形的金屬構(gòu)件。那個搏動著、散發(fā)著毀滅性紅光的恐怖肉瘤,連同灰衛(wèi)衣07的大部分軀體,在曾禹棟那孤注一擲的、引動對方精神污染本源進行共振引爆的自殺式攻擊下,發(fā)生了恐怖的能量對沖和內(nèi)部崩潰,最終湮滅成眼前這攤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殘渣。只有幾縷稀薄的、帶著強烈精神污染余韻的暗紅色煙霧,如同不甘的怨靈,正從坑底緩緩升騰、扭曲、消散。
煙塵稍散,夜梟的身影顯露出來。
他站在距離那死亡淺坑約七八米的地方。那件寬大的黑色風衣下擺被狂暴的沖擊波撕裂成破爛的布條,像黑色的海草般垂掛著,露出了里面同樣漆黑、質(zhì)地不明的緊身作戰(zhàn)服,勾勒出精悍卻非人的輪廓。臉上那張慘白無情的塑料面具,左側(cè)裂開了一道清晰而猙獰的縫隙,從額頭斜斜貫穿至下頜,如同一道被利斧劈開的傷疤。面具后,那雙非人的、閃爍著幽光的眼睛透過裂縫,冰冷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擋在我身前的曾禹棟。那眼神里,先前那種命令式的、居高臨下的冰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如同掃描儀鎖定目標般的、無機質(zhì)般的殺意。
“殘響……”夜梟的聲音透過面具的裂縫傳出,帶著金屬被強力扭曲摩擦后的沙啞失真感,比之前更加刺耳,“……不可回收的……故障噪音。陳達的……拙劣……修補品。”他緩緩抬起右手,那只手上覆蓋著一只閃爍著暗啞金屬光澤、一直延伸包裹至小臂中段的黑色手套。手套的掌心部位,一個微小的能量核心正由暗轉(zhuǎn)明,亮起幽藍色的冷光,發(fā)出低沉而危險的充能嗡鳴聲,如同毒蛇蓄勢待發(fā)前的嘶嘶聲。
“清除程序……啟動?!彼翢o感情地宣判,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金屬塊砸落地面。
話音未落,他戴著金屬手套的右手猛地向前一甩!動作快如閃電,毫無征兆!
嗡——!嗤啦!
三道幽藍色的、如同液態(tài)能量凝結(jié)而成的實質(zhì)利刃,瞬間撕裂了渾濁的空氣,帶著刺耳欲聾的能量尖嘯,呈精準的品字形,朝著曾禹棟和我所在的位置激射而來!速度之快,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三道轉(zhuǎn)瞬即逝、灼燒視覺的殘影!光束所過之處,空氣被劇烈電離,散發(fā)出濃烈刺鼻的臭氧味,路徑上的細小塵埃瞬間汽化消失!
曾禹棟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將手中那支光芒已經(jīng)黯淡如風中殘燭的銀色短笛橫在身前!
“嗡——呲!”短笛發(fā)出一聲瀕臨極限的、高頻而刺耳的震鳴!一層極其稀薄、幾乎透明、邊緣劇烈波動的銀白色能量護盾瞬間在他身前艱難地展開!這護盾是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就會崩潰!
轟!轟!轟!
三聲震耳欲聾、仿佛能撕裂耳膜的能量爆鳴幾乎同時炸響!
幽藍光束如同三條毒龍,狠狠撞在那層薄如蟬翼的銀白護盾之上!狂暴無匹的能量沖擊波瞬間呈環(huán)狀炸開!肉眼可見的扭曲漣漪橫掃四方!曾禹棟如遭雷亟,身體猛地弓起,一大口鮮血混合著內(nèi)臟碎片狂噴而出!他雙腳離地,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正面撞擊,向后倒飛出去!手中那支銀色短笛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屬斷裂般的刺耳哀鳴,表面的微光徹底熄滅,幾道清晰的裂紋瞬間爬滿笛身!
“曾禹棟——!”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掙扎著想撲過去,但身體被無形的沖擊波狠狠掀翻在地,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屬殘骸上,痛得眼前發(fā)黑。
但夜梟的攻擊目標,從來就不止曾禹棟一個!就在曾禹棟被擊飛、我摔倒的瞬間,夜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沒有殘影,沒有風聲,只有空間的輕微扭曲!下一瞬,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將靈魂凍結(jié)的恐怖殺意已經(jīng)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了我全身!他出現(xiàn)在我身側(cè)不足半米的地方,那只閃爍著致命幽藍光芒的金屬手套,如同毒蝎的尾鉤,帶著撕裂空間般的恐怖威勢,直插我毫無防備的心臟!
太快了!超越人類反應的極限!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金屬指尖散發(fā)出的、灼燒皮膚的寒意!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將洞穿我胸口的剎那——
“砰!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如同爆豆般密集的槍聲,在死寂工廠的各個角落猛然炸響!曳光彈如同憤怒的火蛇,從工廠上方殘破的鋼架平臺、從側(cè)面堆疊如山的廢棄機器后面、甚至從工廠深處黑暗的陰影中,交織成一張致命的火力網(wǎng),精準而狂暴地傾瀉而下!目標只有一個——夜梟!
是趙隊!B組的人終于突破了精神風暴的余波干擾,在最危急的關(guān)頭趕到了!
夜梟那必殺的一擊被迫硬生生中斷!那只致命的金屬手套在空中劃出一道違反物理常識的詭異弧線,瞬間收回格擋在身前!同時,他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高速扭動、規(guī)避!
叮叮當當!噗噗!
密集的子彈如同暴雨般打在夜梟的金屬手套和覆蓋著特殊吸能材質(zhì)的黑色作戰(zhàn)服上!大部分子彈被彈開,在黑暗中濺起一溜溜耀眼的火星!但其中夾雜的幾顆特制穿甲彈頭和一枚微型榴彈,似乎穿透了防御!夜梟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中,動作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短暫卻真實存在的遲滯!面具裂縫后那雙幽光眼睛,第一次閃過一絲冰冷的、如同程序邏輯受到?jīng)_擊的怒意!
就是這不足零點一秒的遲滯!
“呃啊啊啊——!??!”
一聲壓抑著無盡痛苦、絕望和最后瘋狂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從旁邊煙塵彌漫的角落傳來!
被擊飛撞在扭曲鐵皮上的曾禹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掙扎著爬了起來!他半邊身體都被自己的鮮血染紅,臉色白得像剛從墳墓里爬出的尸體,眼中燃燒的卻是一種不顧一切的、要將自身和敵人一同拖入地獄的瘋狂!他根本沒有去看夜梟,甚至無視了自身的致命傷,而是將手中那支布滿裂紋、徹底黯淡的銀色短笛,用盡最后一絲生命的力量,猛地對準了灰衛(wèi)衣07爆炸后留下的、那灘依舊散發(fā)著污染余韻的暗紅色糊狀物!
“殘響……共鳴……引爆!”他嘶啞地、如同詛咒般低吼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喉嚨里擠出,伴隨著噴涌的血沫!
嗡——嗚——!?。?/p>
銀色短笛爆發(fā)出最后一聲凄厲到極致、仿佛靈魂被撕碎的尖鳴!一道肉眼可見的、高度扭曲的、如同無數(shù)冤魂尖嘯匯聚而成的精神沖擊波紋,并非射向夜梟,而是如同歸巢的毒蜂,狠狠撞向那灘象征著毀滅源頭的暗紅糊狀物!
這不是物理攻擊,而是曾禹棟以自身瀕臨崩潰的精神本源為燃料,以生命為代價,強行催動“殘響”能力的終極形態(tài)——對灰衛(wèi)衣07殘留的、充滿毀滅污染的精神印記發(fā)起的自殺式同頻共振引爆!引爆對方殘留的污染核心,引發(fā)更深層次的、純粹的精神湮滅!
轟——?。。?/p>
這一次,是無聲的爆炸!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沒有灼目的火光,沒有物理的沖擊波!但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純粹、如同來自深淵的精神風暴,以那灘暗紅糊狀物為中心,如同無形的精神核彈般轟然爆開!
“呃啊——?。?!”
首當其沖的夜梟,發(fā)出了一聲絕非人類、更像是精密儀器超載燒毀的、凄厲到變調(diào)的電子尖嘯!他臉上的塑料面具瞬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蛛網(wǎng)裂痕!面具后那雙幽光眼睛的光芒如同電壓不穩(wěn)的燈泡般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他覆蓋著金屬手套的雙手猛地抱住那發(fā)出尖嘯的頭顱,身體如同被十萬伏高壓電擊中般劇烈抽搐、扭曲!那層冰冷、非人、邏輯嚴密的氣息瞬間被打亂、撕裂、瓦解!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冰冷的“思維”核心中瘋狂沖突、短路!
而我,雖然距離稍遠,且曾禹棟的目標并非我,但那股純粹的精神風暴余波如同無形的海嘯掃過,依舊如同億萬根燒紅的、沾滿毒液的鋼針同時刺入大腦最深處!意識海瞬間天翻地覆,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絞肉機!陸薔薇那縷本就微弱到極致的意識連接發(fā)出最后一聲瀕死的、無聲的哀鳴,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幾乎徹底熄滅!眼前徹底被黑暗和混亂的彩色光斑占據(jù),耳中只剩下尖銳到穿透靈魂的、永無止境的蜂鳴!溫熱的鮮血再次從鼻腔、嘴角甚至耳朵中涌出!
整個巨大的工廠空間似乎都在這無聲的精神湮滅風暴中痛苦地呻吟、扭曲!上方殘破的鋼架發(fā)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塊的銹蝕鐵皮和斷裂的鋼纜轟然墜落!趙隊他們的射擊也瞬間徹底停滯,通訊頻道里傳來一片壓抑的痛苦悶哼和混亂的電流噪音,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無差別精神沖擊波嚴重波及!
風暴的中心,曾禹棟保持著投擲沖擊波的姿勢,身體僵硬得如同被瞬間凍結(jié)的石雕。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火焰如同被狂風吹熄的蠟燭,迅速熄滅,只剩下無邊的、空洞的死寂和虛無。他手中那支早已不堪重負的銀色短笛,終于徹底碎裂,化作幾塊焦黑的、失去所有光澤的金屬碎片,從他無力松開、沾滿鮮血的手指間滑落,叮叮當當?shù)氐粼诘厣稀K┯驳纳眢w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軟軟地、毫無生氣地向前栽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布滿油污的水泥地上,濺起一小片塵埃,再無聲息。
“曾禹棟——?。?!”我發(fā)出撕心裂肺、如同杜鵑啼血般的尖叫,不顧意識海撕裂的劇痛和身體如同散架般的虛弱,手腳并用地拼命朝他倒下的位置爬去!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破出血,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鉆心的疼痛。
另一邊,夜梟劇烈的抽搐終于停止。他緩緩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放下抱著頭顱的手。臉上那布滿蛛網(wǎng)裂痕的塑料面具終于承受不住內(nèi)部能量的沖擊和外部結(jié)構(gòu)的崩潰,嘩啦一聲徹底碎裂開來,大大小小的慘白色碎片紛紛掉落在地。
面具下露出的臉……讓所有勉強從精神沖擊中恢復一絲神智、看到這一幕的人,包括正在艱難爬行的我,都如同被冰水澆頭,倒抽一口冷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那根本不是一張人類的臉!
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類似高強度陶瓷和冷軋合金混合的、毫無生氣的死灰色,布滿了細微的、如同集成電路板蝕刻線般的暗金色紋路,這些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微弱而冰冷的金屬光澤。五官的輪廓雖然依稀還在,但僵硬無比,線條銳利而缺乏弧度,如同用冰冷的刻刀在金屬塊上生硬地鑿刻出來,表情凝固在一種永恒的、非人的漠然上。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剛才還閃爍著幽光的眼睛部位,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渾濁的、如同劣質(zhì)玻璃珠般的乳白色!沒有瞳孔!沒有虹膜!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深不見底的、純粹的空白!
這分明是一張……高度仿生的人造臉!或者說,一個披著人皮(或者說仿生皮膚)的……機器?!一個行走的殺戮兵器?!
“精神……污染……核心邏輯……鏈……受損……率……37.8%……”夜梟(或者說,這個仿生體)用那毫無波瀾起伏的、純粹的電子合成般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自語著,仿佛在進行系統(tǒng)自檢。他那雙乳白的“眼睛”如同掃描儀般,冰冷地掃過倒地不起、生死不明的曾禹棟,掃過正艱難爬行、滿臉血污的我,最后,那雙空洞的眼窩似乎“聚焦”在了工廠深處某個被陰影完全吞噬的角落。
“威脅……評估……升級至……高?!?/p>
“目標載體……丟失……信號……追蹤失敗……”
“執(zhí)行……緊急撤離……協(xié)議……”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理會我們這些“低優(yōu)先級目標”。那只覆蓋著金屬手套的右手對著身旁被爆炸沖擊波扭曲得不成樣子的空氣,凌空一劃!
滋啦——!噼啪!
空氣中竟然被撕裂開一道不規(guī)則的、邊緣瘋狂閃爍著不穩(wěn)定藍白色電弧的……空間裂縫?!裂縫內(nèi)部是深邃扭曲、充滿了混沌色彩和狂暴能量亂流的無盡虛空!強大的吸力瞬間卷起地面的灰塵和細小碎片!
夜梟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那閃爍著死亡電光的裂縫之中!
“阻止他!開火!開火!”上方傳來趙隊嘶啞到極致的、帶著無盡怒火的咆哮!槍聲再次如同爆豆般響起!子彈如同金屬風暴般傾瀉向那道裂縫!
但子彈打在裂縫邊緣瘋狂閃爍的電弧上,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狂暴的空間能量湮滅成最基本的粒子!甚至有幾發(fā)子彈被扭曲的力場彈射回來,險些傷到自己人!
夜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扭曲狂暴的虛空之中。緊接著,那道極不穩(wěn)定的空間裂縫猛地向內(nèi)劇烈收縮,發(fā)出刺耳的、如同萬千玻璃同時被碾碎的恐怖聲響,伴隨著最后一道刺目的藍白閃光,瞬間消失不見!只在原地留下空氣中殘留的濃烈臭氧味、一絲微弱卻令人心悸的空間漣漪波動,以及幾縷緩緩飄落的、被空間亂流切割成齏粉的仿生皮膚碎屑。
工廠內(nèi),陷入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痛苦的呻吟聲、儀器微弱的警報聲,以及我爬到曾禹棟身邊,緊緊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壓抑不住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絕望嗚咽。
“曾禹棟!曾禹棟!你醒醒!你看著我啊!”我顫抖著,徒勞地呼喊,手指用力按壓他冰冷的頸動脈,卻感受不到絲毫生命的搏動。他的臉蒼白得如同大理石雕塑,嘴唇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紫色,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甚至凝結(jié)了細微的血珠。胸口一片可怕的濡濕和塌陷,是被他自己噴涌的鮮血和那致命一擊反噬的力量共同造成的。我手忙腳亂地想進行心肺復蘇,觸手卻是一片冰涼和死寂般的僵硬,仿佛他體內(nèi)的生命之火已被徹底吹熄。
“醫(yī)生!快!救人!”趙隊帶著幾名隊員從上方平臺沖了下來,臉色鐵青得嚇人,眼中布滿了血絲。幾名穿著全套防護服、背著沉重急救包的醫(yī)療隊員迅速圍攏過來,粗暴但專業(yè)地將我推開,開始對曾禹棟進行緊急氣管插管、心肺復蘇按壓、強心針注射和生命體征監(jiān)測。便攜式除顫儀的電極片貼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嘀——嘀——嘀——”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單調(diào)而令人心碎的直線音。
“隊長!他……他沒有自主呼吸!沒有心跳!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一名醫(yī)療兵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沉重和一絲絕望,“腦電波……呈直線!深度昏迷……不,是瀕臨腦死亡狀態(tài)!需要立刻進行高級生命支持!ECMO(體外膜肺氧合)!否則……”
趙隊一拳狠狠砸在旁邊扭曲得如同抽象雕塑的集裝箱殘骸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留下一個清晰的凹痕,鮮血順著他的指關(guān)節(jié)流下。他看向被隊員扶住、搖搖欲墜、滿臉血污的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憤怒、痛惜、不甘交織:“秦沐芫,你怎么樣?還能撐住嗎?”
我搖搖頭,感覺整個腦袋像是被塞進了高速旋轉(zhuǎn)的攪拌機,意識海里殘留的撕裂感和陸薔薇意識連接那幾乎徹底熄滅的微弱感,讓我極度虛弱和眩暈,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太陽穴的劇痛。但我顧不上自己,只是死死盯著醫(yī)生手下毫無生氣的曾禹棟,仿佛要用目光將他從死神手中奪回?!熬人笄竽銈儭欢ㄒ人菫榱宋摇蔽业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痢?/p>
“我們會用盡一切手段!”趙隊斬釘截鐵,立刻指揮隊員準備最快速的轉(zhuǎn)移方案。“擔架!上便攜式ECMO!立刻送回‘寧域’!通知陳達,準備最高級別搶救!快!”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夜梟消失的地方那殘留的空間漣漪,掃過灰衛(wèi)衣07爆炸后留下的焦黑淺坑和那灘正在迅速凝固、失去活性的暗紅色糊狀物,最后落在曾禹棟蒼白如紙的臉上?!澳繕溯d體……確認被摧毀?”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這片死寂的廢墟,更像是在質(zhì)問自己。
“不……不是摧毀……”我艱難地開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意識海中,除了劇烈的創(chuàng)傷疼痛,還殘留著一種極其微妙、難以捕捉的悸動——那是來自陸薔薇最后意識碎片的一絲微弱到極致的、如同風中蛛絲般的聯(lián)系,以及曾禹棟引爆那場同歸于盡般的精神風暴時,那股瘋狂意念中指向性的、對某個“核心”的鎖定感。這種感覺讓我捕捉到了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異常?!霸項潯詈笠摹腔倚l(wèi)衣07殘留的精神污染核心……是那個肉瘤炸彈……但……載體本身……承載陸薔薇真正意識的那部分……好像……在爆炸混亂的最高潮……被……被抽走了……像……像壁虎斷尾……金蟬脫殼……”
“轉(zhuǎn)移?!”趙隊猛地轉(zhuǎn)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我,“什么意思?你說清楚!”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急迫。
“爆炸……最核心的毀滅能量……針對的是那個肉瘤……不是‘他’……”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努力梳理著那混亂而模糊的感知,如同在濃霧中摸索。“在曾禹棟引爆風暴……夜梟遭受重創(chuàng)、邏輯混亂的瞬間……我好像……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但無比精純冰冷的意識流……帶著陸薔薇……特有的那種……悲傷和堅韌的氣息……像一條滑溜的冰線……從爆炸核心那狂暴混亂的能量場和精神污染漩渦中……極其詭異地抽離出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瞬間……沒入了工廠深處……那個方向……”我顫抖著指向工廠深處一個被巨大廢棄機床和濃重陰影籠罩的角落,“……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金蟬脫殼……斷尾求生……”趙隊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暴風雨前的烏云,“那個惡心的肉瘤就是個誘餌!是‘彼岸’留下的生物炸彈和精神污染源!真正的‘鑰匙’載體,承載陸薔薇意識的部分,被夜梟或者他背后操控的系統(tǒng),在爆炸制造的極致混亂和能量屏蔽中,悄無聲息地轉(zhuǎn)移走了!媽的!又被耍了!玩得一手好金蟬脫殼!”
他立刻抓起通訊器,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緊迫而嘶啞變形:“指揮中心!這里是血鑰!緊急情況!目標載體灰衛(wèi)衣07未完全摧毀!重復!未完全摧毀!其核心意識載體部分——疑似承載關(guān)鍵目標陸薔薇意識——已在爆炸混亂中轉(zhuǎn)移!轉(zhuǎn)移方向不明,但可能利用爆炸能量場或特殊空間手段!立刻!封鎖舊港區(qū)所有出入口!海陸空全方位管制!啟用最高級別信號掃描陣列!重點排查所有異??臻g波動殘留痕跡!所有人員車輛嚴格篩查!一只蒼蠅也別給我放出去!快!”
命令如同炸雷般迅速下達。工廠內(nèi),醫(yī)療隊員們已經(jīng)將曾禹棟抬上特制的抗沖擊擔架,快速連接上便攜式ECMO(體外膜肺氧合)系統(tǒng)。透明的管道中,暗紅色的血液被引出,經(jīng)過人工膜肺氧合后,再泵回他冰冷的身體。他的胸口在機器的強制循環(huán)下有了極其微弱的起伏,但臉色依舊死灰,腦波監(jiān)測儀上的曲線微弱得如同在無盡深淵邊緣搖曳的燭火,隨時會徹底熄滅。
“立刻送他回‘寧域’!不惜一切代價!陳達是唯一的希望!”趙隊幾乎是吼出來的命令。兩名最精銳的隊員抬起擔架,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工廠外停著的改裝醫(yī)療裝甲車。
“我……我也去!”我掙扎著想跟上,卻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發(fā)黑,幾乎栽倒。
“你留在這里!配合現(xiàn)場勘查!陳達那邊需要絕對安靜和集中精力搶救曾禹棟!你去了只會讓他分心!”趙隊不容置疑地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很大。他看了一眼我慘白的臉色、嘴角和耳際未干的血跡,以及渙散的眼神?!澳阋残枰⒖烫幚韨麆?!小張!給她注射鎮(zhèn)靜劑和神經(jīng)穩(wěn)定劑!清理傷口!快!”
技術(shù)警員小張立刻上前,動作麻利地扶住我,從急救包里拿出注射器和消毒用品。
看著曾禹棟被抬走的擔架消失在工廠門口那濃重的夜色中,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冰水般瞬間淹沒了我的心臟。陸薔薇的意識載體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曾禹棟為了救我,燃燒了自己,命懸一線;那個神秘而恐怖的“夜梟”帶著“彼岸”更深的謎團消失在空間裂縫中;而我……手腕內(nèi)側(cè)那被“寧域”神經(jīng)場勉強屏蔽、沉寂已久的紅點,突然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微弱但無比清晰的、如同燒紅針尖刺入般的灼痛!
我猛地抬起手腕!
那個該死的紅點……竟然在微微閃爍!如同惡魔眨動的眼睛!腦中那凍結(jié)了仿佛一個世紀的倒計時數(shù)字……46:32:17的末尾數(shù)字,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跳動了一下!變成了 46:32:16!
屏蔽……失效了?!
“歸零”倒計時……重新啟動了!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凍結(jié)了四肢百?。∫箺n的襲擊,曾禹棟的搏命一擊,那場恐怖的精神風暴沖擊……最終破壞了“寧域”神經(jīng)場屏蔽的最后效果?!那根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再次落下了!而且,正在加速!
“小張……我的……倒計時……”我驚恐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地看向正在給我手臂消毒的小張。
小張順著我驚恐的目光看向我的手腕,臉色也“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消毒棉,從隨身裝備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屏幕閃爍著幽光的便攜式高敏神經(jīng)信號檢測儀,對著我的手腕快速掃描。
“滴!滴!滴!警報!檢測到高能未知神經(jīng)信號源!活性指數(shù)……正在快速回升!屏蔽效果……剩余效能不足12%!衰減速率……正在加快!”檢測儀發(fā)出刺耳而急促的警報聲,屏幕上代表信號強度的紅色柱狀圖正在肉眼可見地攀升!
“趙隊!秦沐芫的屏蔽……崩潰了!”小張失聲喊道,聲音帶著驚恐!
趙隊猛地回頭,看到我手腕上那如同惡魔之眼般閃爍的紅點,看到檢測儀屏幕上那刺目的警報和攀升的紅色柱狀圖,瞳孔瞬間收縮到了極致!他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幾乎是搶過通訊器,聲音因為極度的焦灼和憤怒而徹底變形:“陳達!陳達!聽到回答!緊急情況!秦沐芫的神經(jīng)場屏蔽失效了!‘歸零’信號重新建立連接!倒計時重啟!重復!倒計時重啟!曾禹棟情況怎么樣?!他是不是……”
通訊器里傳來陳達壓抑著巨大震驚、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恐慌的聲音,背景是密集的儀器報警聲:“曾禹棟生命垂危!ECMO剛上!我正在全力穩(wěn)定他的生命體征!他的腦干反射幾乎消失!更糟的是……他的‘殘響’能力是之前構(gòu)建屏蔽場的關(guān)鍵‘錨點’和干擾源!他的瀕臨腦死亡,直接導致了整個屏蔽場的核心邏輯崩潰、能量回路過載!該死!我早該想到會有這種連鎖反應!聽著!我這里暫時抽不開身!必須立刻給秦沐芫重新建立強效屏蔽!或者……找到新的、能有效干擾甚至阻斷‘彼岸’底層信號的精神力場源!否則……以她現(xiàn)在意識海的創(chuàng)傷程度和信號恢復速度……她絕對撐不過24小時!”
新的精神力場源?除了曾禹棟那獨特的“殘響”和陳達的高科技設(shè)備,還能有什么?!在這個充斥著死亡和廢墟的地方,去哪里找?!
絕望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瞬間將我徹底包裹、淹沒、窒息。曾禹棟生死一線,自身難保。陳達被釘死在搶救臺上,分身乏術(shù)。而“彼岸”的死亡絞索,已經(jīng)重新套上了我的脖子,并且開始冷酷而穩(wěn)定地收緊!24小時……不,可能更短!
“趙隊……”我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困獸般的眼睛,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入骨髓的絕望。
趙隊死死盯著我手腕上那閃爍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紅點,又看向工廠深處那吞噬了陸薔薇意識載體的黑暗角落,眼中血絲密布,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咯咯的聲響。突然,他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銳利地掃過整個爆炸現(xiàn)場:扭曲的集裝箱殘骸、焦黑的淺坑、散落的碎片……最終,他的視線如同磁石般牢牢鎖定在夜梟撕裂空間消失的地方,以及……旁邊不遠處,一個被沖擊波掀飛、半埋在油污、灰塵和幾塊扭曲鐵皮下的東西。
那是夜梟臉上碎裂脫落的……一小塊慘白色的塑料面具碎片!大概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鋒利。
他如同獵豹般沖過去,小心翼翼地用戴著取證手套的手,從污穢中撿起那塊碎片,迅速裝入透明的證物袋中。他舉起袋子,借助隊員頭盔上的強光手電仔細觀察。碎片邊緣鋒利,內(nèi)側(cè)似乎……沾染著一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類似干涸凝固后的血跡或生物組織的東西?非常微小,幾乎難以辨認。
但夜梟是個仿生體!一個機器!他哪來的血?!哪來的生物組織?!
一個驚悚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趙隊的腦海!
“小張!”趙隊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狠厲和決絕,“立刻!把這塊碎片!連同上面那點疑似生物組織的殘留物!用最快速度!送回總部技術(shù)組!啟動最高優(yōu)先級!調(diào)用所有資源!做最快速、最徹底的DNA測序、蛋白質(zhì)組學分析和生物信息溯源!我要知道這個‘夜梟’……或者說,操控這個殺戮機器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來路!它的生物信息殘留,可能就是干擾甚至阻斷‘彼岸’死亡信號的唯一新突破口!是秦沐芫最后的希望!”
他猛地轉(zhuǎn)向我,眼神如同在絕境中燃燒起來的炭火,熾熱而瘋狂:“秦沐芫,聽著!撐??!我們還沒輸!曾禹棟在用命搏那一線生機!陳達在跟死神搶時間!陸薔薇的意識還在某個鬼地方等著那把鑰匙!而這塊碎片……”他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證物袋,那點微小的暗紅在燈光下如同一點微弱的火星,“……說不定就是撬開‘彼岸’這烏龜殼的第一道縫!是點燃反擊的第一顆火星!”
他抓起通訊器,聲音如同出鞘的、染血的利劍,斬斷一切猶豫、恐懼和絕望,響徹在死寂的工廠和每一個行動隊員的耳中:
“全體注意!血鑰行動進入最終決戰(zhàn)階段!目標優(yōu)先級更新:第一,不惜一切代價!動用所有資源!保住曾禹棟的生命!他是我們的兄弟,也是關(guān)鍵‘錨點’!第二,動用一切技術(shù)手段,追查灰衛(wèi)衣07核心意識載體下落!活要見人,死……也要找到那縷意識!第三,最高優(yōu)先級破解‘夜梟’生物信息!這是秦沐芫的命!也是反擊的關(guān)鍵!第四,為秦沐芫尋找臨時的、替代性的精神屏障!哪怕只有一小時!行動優(yōu)先級——全部最高!重復!全部最高!我們是在跟死神賽跑!跟‘彼岸’搶時間!要么一起活下來,掀翻他們!要么……一起完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