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生日這天,一個生銹的鐵盒被母親放在了林小滿面前。“整理閣樓時發(fā)現(xiàn)的,
”母親的聲音帶著點感慨,“應該是你的東西?!焙猩w上貼著一只褪色的卡通兔子,
笑容模糊。林小滿的指甲劃過銹住的鎖扣,用力撬開。
陳年的、混合著紙張、塵埃和一絲若有似無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片干枯發(fā)脆的四葉草,
兩張粘連在一起的褪色電影票,一摞用彩色橡皮筋捆扎著的、邊角卷曲的信紙,
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穿著紅色背帶裙、扎著兩個亂糟糟羊角辮的小女孩,
被一個笑容燦爛、露出豁牙的少年高高舉在梧桐樹下。陽光穿過葉隙,
在他們身上灑下跳躍的光斑。林小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那個塵封在心底的名字在唇齒間無聲滾動:“周陽…”記憶像被搖晃后猛然開啟的汽水瓶,
滋啦一聲,無數(shù)帶著甜味的泡泡爭先恐后地涌出,
將她帶回2000年那個蟬鳴震耳欲聾的夏天。
七歲的林小滿拖著印有美少女戰(zhàn)士的舊行李箱,搬進了梧桐巷盡頭那間帶小院的平房。
對在地下室住了五年的她來說,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梧桐樹,就是童話書里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
“跳呀!左腳勾右邊那根!”巷口傳來清脆的童聲和嬉笑。
幾個同齡女孩正靈活地跳躍在繃緊的皮筋間,橡皮筋在午后熾烈的陽光下像一道流動的金線。
林小滿怯生生地躲在粗壯的梧桐樹干后偷看,渴望又膽怯?!拔梗聛淼?!
”一個扎著高高羊角辮、叫李婷的女孩發(fā)現(xiàn)了她,叉著腰問,“會跳嗎?”林小滿臉頰發(fā)燙,
笨拙地搖頭。她從小就是個運動白癡?!班?,笨死了!”李婷撇撇嘴,對其他女孩說,
“我們不要和她玩。”小小的林小滿瞬間紅了眼眶,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我教她。
”一個聲音從旁邊的陰影里響起。一個抱著舊籃球、穿著洗得發(fā)白藍色背心的男孩走了出來。
他大概十歲左右,個子在同齡人里算高,小麥色的皮膚上掛滿晶瑩的汗珠,
后頸的脊椎骨一節(jié)節(jié)凸起,像一串圓潤的小珠子。他徑直走到林小滿面前,蹲下身,
不由分說地抬起她的左腳:“看好了,這樣,先踩這根,
然后勾過去…”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眼神卻很溫和。他抬頭對她笑,
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我叫周陽,住在巷子21號。
你…”他歪頭打量了一下她圓圓的臉和有些懵懂的表情,“你好像我媽蒸的豆沙包,
白白軟軟的,就叫你小滿吧!”那天下午,在周陽手把手的教導下,
林小滿生平第一次跳過了皮筋,
也收獲了她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叫了一輩子的外號。傍晚,
周陽被他系著碎花圍裙的媽媽揪著耳朵拎回家。
那個有著溫柔眉眼的女人回頭看到呆呆站在巷口的林小滿,笑著招呼:“是小滿吧?
明天來阿姨家吃茴香餃子,陽陽念叨一天了!”周陽家的閣樓,
是林小滿童年通往奇幻世界的入口。某個周末,他神秘兮兮地拉著她爬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
推開一扇隱蔽的小門,后面竟是一條通往旁邊廢棄水塔的狹窄通道。生銹的鐵梯陡峭,
周陽緊緊拉著她的手:“別怕,我護著你?!蓖崎_天窗的那一刻,
林小滿的呼吸停滯了——整座城市如同畫卷般在腳下鋪展,鱗次櫛比的屋頂,
遠處蜿蜒流淌的護城河在夕陽下像一條閃閃發(fā)光的金色緞帶。晚風帶著城市邊緣田野的氣息,
吹拂在臉上?!斑@是我的秘密基地,”周陽得意地把一張舊毯子鋪在布滿灰塵的水塔頂,
“現(xiàn)在,也是你的了?!敝荜枊寢尪酥鴥赏氡?zhèn)酸梅湯爬上來,
嗔怪地數(shù)落周陽帶小滿爬這么高,卻又細心地用蒲扇為他們驅趕惱人的蚊蟲。
當她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手指無意間掠過林小滿汗?jié)竦陌l(fā)梢,將一縷碎發(fā)別到她耳后時,
林小滿的鼻子猛地一酸。她的媽媽在紡織廠三班倒,總是天不亮就出門,
深夜才帶著一身機油味回來。那一刻,林小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來“媽媽的味道”,
是陽光曬過的棉布混著淡淡的白蘭花香,還有酸梅湯清冽的甜。“小滿?
”現(xiàn)實中的聲音打斷了洶涌的回憶。母親擔憂地敲了敲餐桌,“發(fā)什么呆?蛋糕要化了。
”林小滿猛地合上鐵盒,仿佛要關住那些奔涌而出的過往。
她舀了一勺生日蛋糕上的奶油草莓送進嘴里,甜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苦。窗外,
梧桐樹的枝葉在夏風中沙沙作響,光影在地板上跳躍。十七年過去了,樹影依舊斑駁如初,
只是樹下那個笑容明亮的少年,早已消失在時光深處。時間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倏忽到了2003年那個令人心惶惶的春天。“非典”的陰影籠罩著城市,學校停課了。
梧桐巷口拉起了警戒線,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林小滿趴在自家二樓的窗臺上,
百無聊賴地看著空蕩蕩的巷子。“喂,豆沙包!”熟悉的聲音從對面窗戶傳來。林小滿抬頭,
看見周陽也趴在窗邊,手里晃著一本數(shù)學練習冊。他好像又長高了些,
肩膀開始有了少年的輪廓?!鞍l(fā)什么呆?今天的數(shù)學題做了沒?”“太難了…”林小滿嘟囔。
“笨!等著!”周陽轉身跑開,不一會兒,他房間的窗戶被推開,
他搬來一個小黑板掛在窗框上。“看黑板!”他用粉筆唰唰地寫著解題步驟,
聲音清晰地穿過寂靜的巷子,傳到林小滿耳中。就這樣,每天下午,
隔著幾米寬的巷子和飄散著消毒水氣味的空氣,周陽成了林小滿的專屬“小老師”。
他講題思路清晰,耐心十足,偶爾林小滿走神去看窗外飛過的麻雀,
他會故意提高音量:“林小滿同學!注意聽講!”周陽媽媽每天下午會準時送一次加餐,
通常是兩個煮雞蛋和一小碟洗好的水果,裝在籃子里用繩子小心地吊過來。
周陽總是第一時間把雞蛋塞給林小滿:“快吃,補充營養(yǎng),我媽特意給你的。”“那你呢?
”“我吃過了,在家吃了兩個呢!”周陽拍著肚子,笑得沒心沒肺。林小滿信以為真。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聽到周陽媽媽在院子里小聲嘆氣:“這孩子,
非要把雞蛋省下來給小滿…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林小滿握著手里溫熱的雞蛋,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暖。那個停課的漫長春天,
林小滿除了學會了解方程,
還偷偷在日記本上記下了周陽無意間提起的、他最喜歡的NBA球星的名字。
她決定在他即將到來的生日,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一張球星海報送給他。然而,
并非所有時刻都如同窗邊的教室那樣寧靜。某個深夜,
林小滿被對面21號傳來的劇烈爭吵聲和摔東西的聲音驚醒。她光著腳跑到窗邊,
看到周陽的父親——那個總是陰沉著臉、身上帶著濃重酒氣的男人,
正搖搖晃晃地指著周陽媽媽破口大罵。周陽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
擋在瑟瑟發(fā)抖的母親身前,瘦小的身體挺得筆直?!皾L開!小兔崽子!”男人一巴掌扇過去,
周陽踉蹌了一下,額頭重重磕在桌角,鮮血瞬間涌出。“陽陽!
”周陽媽媽凄厲的哭喊劃破夜空。林小滿嚇得捂住嘴,心臟狂跳。
她看到周陽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依舊死死護著母親,眼神里的倔強和恨意讓林小滿心驚。
第二天一早,林小滿揣著偷偷從家里藥箱拿的碘伏和紗布,敲開了周陽家的門。
周陽媽媽眼睛紅腫,勉強對她笑了笑。周陽坐在小板凳上,額頭貼著一塊歪歪扭扭的紗布,
滲著血色??吹搅中M,他下意識地想躲?!皠e動!”林小滿拿出碘伏,
小心翼翼地幫他重新消毒包扎。冰涼的藥水碰到傷口,周陽疼得吸了口氣,卻沒吭聲。
“疼嗎?”林小滿小聲問。周陽搖搖頭,沉默了很久,才悶悶地說:“小滿,
以后…我們一定要有個自己的家。不用很大,但一定要溫暖,沒有打罵,沒有酒味。
”他抬起頭,眼神里有著超越年齡的認真和渴望。林小滿用力點頭,
小手輕輕碰了碰他包著紗布的額頭:“嗯!拉鉤!我們的家,要像太陽一樣暖!”后來,
他們的班主任陳老師,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總是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
來家訪時特意繞到林小滿家,委婉地提醒林父林母:“小滿是個好孩子,就是心思單純。
周陽那孩子…家里情況太復雜了。孩子們交往,還是要注意點分寸,別讓小滿受影響。
”林父林母對視一眼,若有所思。時光流轉至2006年,初中畢業(yè)的夏天。
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傾盆而下,將剛剛結束畢業(yè)典禮的學生們澆得措手不及。
林小滿抱著剛領到的畢業(yè)證書和幾本書,狼狽地躲在教學樓的屋檐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
濺起一片水霧。她正發(fā)愁怎么回家,一把深藍色的大傘穩(wěn)穩(wěn)地撐在了她的頭頂?!岸股嘲?,
發(fā)什么愣?”周陽的聲音帶著笑意。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肩頭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林小滿抬頭,撞進他清澈帶笑的眼眸里。三年過去,周陽已經(jīng)長成了挺拔的少年,喉結微凸,
聲音也褪去了稚嫩。他自然地接過林小滿懷里的書,將傘不著痕跡地向她那邊傾斜。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砸在周陽裸露的左肩上,很快濕了一大片。
“傘歪了…”林小滿小聲提醒。“沒歪,你看錯了。”周陽面不改色,手臂卻靠得更近了些,
為她擋住了側面襲來的風雨。兩人并肩走在雨幕中,世界仿佛被隔絕在傘外。
林小滿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氣息,
甚至能感覺到他手臂傳來的溫熱。她的心跳毫無預兆地開始加速,咚咚咚,
像揣了一只亂撞的小鹿,蓋過了嘩嘩的雨聲。一種陌生又悸動的感覺悄然滋生。
她悄悄抬眼看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和被打濕的濃密睫毛,臉頰微微發(fā)燙。這一刻,
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護了她一路風雨的少年,在她心里,
早已不是那個單純的玩伴了。幾天后,周陽作為校隊主力,
拿下了全市中學生籃球聯(lián)賽的冠軍。頒獎儀式后,他撥開歡呼的人群,
徑直跑到在看臺上為他加油的林小滿面前。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胸口劇烈起伏,
臉上卻洋溢著最耀眼的笑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一把摘下脖子上沉甸甸的金牌,
不由分說地掛在了林小滿的脖子上?!敖o你的!”他的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光,
“軍功章有你一半!”金屬牌還帶著他的體溫,沉甸甸地貼在林小滿的心口,滾燙。
那個夏夜,他們又一次爬上了廢棄的水塔。城市的燈火在腳下流淌,
繁星在墨藍色的天幕上閃爍。晚風拂面,帶著白日未散的暑氣?!靶M,你想考哪所高中?
”周陽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后。“當然是你考哪所我就考哪所??!
”林小滿不假思索地回答,晃著腿,“你去哪,我就去哪?!敝荜杺冗^頭看她,
星光落在他眼里,溫柔得不可思議?!澳恰院竽??以后你想做什么?”“我?
”林小滿想了想,“我想開一家小小的蛋糕店,每天都是甜甜的味道。你呢?
”周陽望著星空,語氣帶著憧憬:“我想當建筑師。蓋很多很多又結實又漂亮的房子。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特別是…能遮風擋雨,讓人安心的家?!彼鋈环^身,
撐著手臂,認真地看著林小滿的眼睛:“小滿,你知道嗎?對我來說,
‘家’從來不是一個地方?!彼氖种篙p輕拂過她鬢邊的碎發(fā),指尖帶著薄繭,“你在哪里,
家就在哪里?!绷中M的心跳驟然失序。星光下,少年的承諾如同烙印,
深深鐫刻進她的靈魂。她偷偷按下了口袋里那個小小的、爸爸淘汰給她的錄音筆的按鍵,
將這句讓她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話,永遠地保存了下來。就在周陽起身去拿水壺時,
林小滿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他放在角落的書包。書包拉鏈沒完全拉好,
露出一個白色藥瓶的一角。瓶身上印著的字她只模糊地認出一個“心”字。她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周陽媽媽偶爾蒼白的臉色和疲憊的神情。一絲不安的陰云,悄悄飄進了這個星夜。
日歷翻到2010年,高三。緊張壓抑的備考氣氛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梧桐巷也籠罩在一種不同尋常的低氣壓中——周陽媽媽的病情急轉直下。
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刺鼻。林小滿坐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的長椅上,緊緊挨著周陽。
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背脊卻依舊挺得筆直,
只是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瓣栮枴M…”周母虛弱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護士示意他們可以進去短暫探望。病床上的周母瘦得脫了形,臉色灰敗,
只有那雙溫柔的眼睛,在看到兩個孩子時,才煥發(fā)出一點微弱的光彩。她顫抖著伸出手,
一手拉住周陽,一手拉住林小滿,將他們的手緊緊疊在一起。
“陽陽…媽媽…可能撐不住了…”她的聲音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像耗盡全身力氣,
“小滿…好孩子…阿姨…求你…”林小滿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拼命搖頭:“阿姨,
您別這么說…”“幫我…看著陽陽…”周母渾濁的眼里滿是懇求和托付,
“他…太苦了…替我…好好照顧他…”她的目光艱難地轉向旁邊柜子上一個舊布包。
周陽會意,顫抖著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本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手寫菜譜,字跡娟秀,
記錄著周母所有的拿手菜;還有一個小小的絲絨布袋,
倒出來一枚溫潤剔透的羊脂白玉平安扣,用紅繩穿著。周母吃力地將玉墜放到林小滿掌心,
攏:“這個…給…給兒媳婦的…小滿…阿姨…把他…交給你了…”滾燙的玉墜仿佛有千斤重,
沉甸甸地壓在林小滿心上。她哽咽著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頭,
淚水大顆大顆砸在潔白的床單上。周陽死死咬著下唇,血絲滲了出來,才沒讓嗚咽沖出喉嚨。
周母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兒子臉上,充滿了無盡的不舍和牽掛,然后,那微弱的光,
終于熄滅了。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長鳴。周陽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葬禮辦得極其簡陋倉促。周陽的父親周大強醉醺醺地出現(xiàn),
第一句話就是:“搞這些虛的干什么?浪費錢!”他甚至想拿走那枚玉墜去換酒錢,
被周陽死死攔住,父子倆在靈堂前差點動手。最終,是林小滿的父母實在看不下去,
拿出了一筆錢,才勉強辦了個簡單的告別儀式。整個過程,周陽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麻木地接受著親朋稀稀落落的安慰。葬禮結束后,周陽消失了。整整三天,音訊全無。
林小滿找遍了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最后,憑著一種直覺,她再次爬上了那座廢棄的水塔。
推開天窗,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角落里,周陽蜷縮在冰冷的鐵皮上,身邊倒著幾個空酒瓶。
他雙眼空洞地望著布滿灰塵的頂棚,臉上是未干的淚痕?!爸荜枴绷中M的心揪成一團,
小心翼翼地靠近。聽到她的聲音,周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爸荜?,
我們回家好不好?”林小滿蹲在他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凹??”周陽終于開口,
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小滿,我沒有家了?!?他猛地轉過頭,
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她,里面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脆弱,“媽沒了…那個地方,
只是房子,不是家…我什么都沒有了…”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瞬間擊垮了他。
這個一直強撐著的少年,在林小滿面前,終于崩潰了。他像個迷路的孩子,
把頭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抽動,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空曠的水塔里回蕩,
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控訴和絕望。林小滿緊緊抱住他,任由他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衣衫。
她撫摸著他刺手的短發(fā),一遍遍重復:“你還有我…周陽,
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我會給你一個家…”2011年,
林小滿和周陽考入了同城的兩所大學,一個學設計,一個學建筑。生活的重擔,
卻遠比學業(yè)更加沉重地壓在了周陽肩上。為了支付學費和生活費,
周陽同時打著三份工:白天在工地做小工,晚上在快餐店做服務生,周末還接家教。
林小滿心疼他,把自己生活費省下一大半塞給他,卻總被他板著臉退回來?!岸股嘲?/p>
管好你自己,我能行?!彼偸沁@樣說,眼神疲憊卻倔強。周大強徹底成了甩手掌柜,
對兒子不聞不問,整日沉迷酒精和牌桌。
周陽幾次回去討要母親留下的、本應屬于他的那份生活費,都被周大強罵罵咧咧地趕出來。
一次寒假,林小滿陪周陽再次回去。破敗的小院里,周大強正和一群牌友吆五喝六。
看到周陽,他醉醺醺地嘲諷:“喲,大學生回來了?要錢?找你媽要去啊!哦,忘了,
你媽早死了,骨頭都爛了!”“住口!”周陽雙眼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怎么?
想打我?”周大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周陽的鼻子,“你個沒用的喪門星!克死你媽,
現(xiàn)在還想來克老子?滾!有多遠滾多遠!老子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污言穢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扎在周陽心上,也刺穿了林小滿的忍耐極限。
“你憑什么這么說他!”林小滿氣得渾身發(fā)抖,擋在周陽身前,“周陽靠自己考上大學,
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你呢?你除了喝酒打牌罵人,你還會什么?你配當父親嗎?
”“哪來的小丫頭片子!滾!”周大強惱羞成怒,抬手就要推搡林小滿。
周陽猛地將林小滿拉到身后,像一堵堅硬的墻。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男人,
最后一絲血緣的羈絆也在這惡毒的辱罵和推搡中徹底斷裂。他的眼神冰冷刺骨,
再無一絲溫度?!爸艽髲?,”他一字一頓,聲音平靜得可怕,“從今往后,我周陽,
和你再無半點關系。你生老病死,富貴貧窮,都與我無關。我周陽,沒有父親?!?說完,
他拉起林小滿的手,決絕地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醉醺醺叫罵的男人。
那一年的平安夜,異常寒冷。周陽打工的快餐店打烊很晚。林小滿裹著厚厚的圍巾,
在餐廳后巷昏黃的路燈下跺著腳等他。周陽疲憊地走出來,看到凍得鼻尖通紅的她,
愣了一下,隨即脫下自己單薄的外套裹住她:“傻不傻,這么冷等什么?
”林小滿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裝簡陋的奶油蛋糕,
上面歪歪扭扭地插著一根小蠟燭:“平安夜快樂!”兩人縮在后巷的避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