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婦幼醫(yī)院產(chǎn)房區(qū)的空氣,永遠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嶄新生命混合的奇異味道,既緊繃又充滿希望。
東邊一號產(chǎn)房,林家爸爸林國強像個多動癥兒童,在緊閉的門前反復(fù)踱步,額頭一層亮晶晶的汗,搓著手念念有詞:“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列祖列宗顯個靈……最好是個閨女!閨女貼心小棉襖!”他老婆王秀梅的痛呼聲隔著門板傳出來,每一聲都讓他哆嗦一下,仿佛挨打的是自己。
西邊二號產(chǎn)房,氣氛截然不同。陸家爸爸陸振華,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嚴肅得如同參加國際金融峰會,只有微微抿緊的薄唇泄露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身邊的妻子蘇晴,則安靜地閉目養(yǎng)神,呼吸平穩(wěn),仿佛只是來做個常規(guī)檢查。直到一陣密集而壓抑的悶哼過后,一聲異常嘹亮、中氣十足的啼哭猛地撕裂了產(chǎn)房的安靜!
“哇啊——?。?!”
緊接著,隔壁一號產(chǎn)房也傳來一聲更加尖銳、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嬰兒啼哭:“哇——嗚哇——!”
幾乎是前后腳,兩位護士抱著兩個襁褓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職業(yè)的喜悅。
“恭喜恭喜,林家,是個漂亮的小公主!六斤六兩,母女平安!”林國強瞬間像被按了開關(guān),猛地躥起來,一個大老爺們兒眼眶都紅了,咧著嘴只會傻笑:“閨女!真是閨女!好好好!我老林有小棉襖了!秀梅怎么樣?我老婆怎么樣?”
另一邊,護士也笑著對陸振華和蘇晴說:“陸家,恭喜,是個健康的男寶寶,六斤八兩?!?/p>
陸振華緊繃的肩線幾不可察地松弛下來,微微頷首,聲音沉穩(wěn):“辛苦了?!彼锨耙徊剑聪蝰唏僦械膬鹤?。
小男嬰被包裹在柔軟的淺藍色襁褓里,皮膚還有點紅皺皺的,但那雙眼睛卻烏溜溜地睜著,清澈得不像個新生兒。他既沒像隔壁小公主那樣放聲大哭,也沒像普通嬰兒那樣好奇地打量新世界。他只是微微蹙著兩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小眉毛,粉嫩的小嘴抿成一條嚴肅的直線,眼神放空地投向天花板某個虛無的點,仿佛在嫌棄這個光線刺眼、噪音超標、空氣中還飄散著奇怪味道的世界。那表情,活脫脫一個微型版的陸振華,自帶“生人勿近”和“環(huán)境太差”的彈幕。
“喲!”林國強湊過來看熱鬧,嘖嘖稱奇,“老陸,你這兒子,不得了!看看這眼神,這小眉頭皺的,跟個小領(lǐng)導(dǎo)視察似的!一看就是個沉穩(wěn)大氣的主兒??!將來準成大器!”他嗓門洪亮,震得空氣嗡嗡響。
護士也笑著逗弄懷里的小陸銘:“可不是嘛,這小帥哥,真有范兒!別的娃出來都哭得驚天動地,就他最淡定,跟見過大世面似的?!?/p>
襁褓里的小陸銘似乎被林國強的大嗓門驚擾,烏溜溜的眼珠極其緩慢地、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朝噪音源方向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極其輕微地、幾不可聞地從那小小的鼻子里哼出一點氣音,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一分,果斷地把小腦袋往襁褓里縮了縮,以實際行動表達對“大嗓門怪叔叔”的嫌棄。
陸振華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沒說話。蘇晴溫柔地笑了,伸手輕輕碰了碰兒子的小臉。
就在這時,林家的小公主被護士抱了出來。小丫頭可不像她鄰居那么“深沉”,她正揮舞著兩只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發(fā)出不滿的“嗯啊”聲,像是在抗議剛才的生產(chǎn)過程過于粗暴。粉嘟嘟的小臉皺成一團,小嘴撇著,一副隨時準備再次放聲大哭的架勢。
王秀梅被推了出來,臉色疲憊卻帶著滿足的光。林國強立刻撲過去,握著老婆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
護士抱著林家小公主走到蘇晴身邊,笑著寒暄:“蘇老師,看看林家這小囡囡,多有精神!”
襁褓里的小家伙似乎被新面孔吸引了,那醞釀中的大哭瞬間卡殼。她睜著圓溜溜、濕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蘇晴看,小嘴微張,露出粉嫩無齒的牙床。當護士托著她的小手,把她往蘇晴那邊遞近一點時,小家伙突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精準地抓住了蘇晴垂在肩頭的一縷頭發(fā)!
“哎呀!”蘇晴輕呼一聲,隨即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逗笑了。小丫頭抓得還挺緊,一邊抓著,一邊咧開無齒的小嘴,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仿佛抓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那笑容純粹又明亮,帶著初生太陽般毫無保留的熱度。
陸振華和林國強兩位爸爸也湊了過來。林國強看著自家閨女笑得見牙不見眼:“瞧瞧我閨女,多開朗!多熱情!見了誰都笑!”
陸振華看著那攥著自己妻子頭發(fā)咯咯笑的小粉團,再看看襁褓里自家那個依舊皺著眉頭、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宇宙起源的兒子,沉默了片刻,客觀評價:“嗯,活力充沛。” 他目光掃過兒子那張嚴肅的小臉,內(nèi)心默默補充:對比過于鮮明。
王秀梅看著自家閨女那“自來熟”的勁兒,也忍不住笑:“我們家這個啊,就是個傻大膽,樂呵呵的。”
蘇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頭發(fā)從小丫頭“魔爪”中解救出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臉蛋:“是悠悠吧?小名取了嗎?”
“取了取了!”林國強搶答,“就叫悠悠!林小悠!希望她一輩子悠悠閑閑,快快樂樂!”
“好名字。”蘇晴點頭,看向自家襁褓,“我們叫陸銘?!?/p>
“陸銘?好!銘心刻骨,大氣!”林國強用力拍了下陸振華的肩膀,差點把他拍個趔趄,“老陸,以后咱兩家可就是鄰居了!你家小銘這么沉穩(wěn),我家悠悠這么活潑,正好中和中和!讓他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多好!”
陸振華扶了扶被拍歪的眼鏡,看著自家兒子那張仿佛寫著“離我遠點”的小臉,再看看旁邊襁褓里正試圖再次伸手去抓護士胸牌的、笑容燦爛的林小悠,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他腦海里莫名浮現(xiàn)出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畫面: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太陽,圍著一個不斷釋放冷氣的移動冰山打轉(zhuǎn)……那場景,似乎有點……過于“熱鬧”了。
護士抱著小陸銘準備送去育嬰室。路過林小悠的育嬰箱時,原本在箱子里蹬著小腿自娛自樂的小丫頭,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突然安靜下來,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望向被抱過去的小嬰兒。而襁褓里一直“高冷”放空的小陸銘,在這一刻,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轉(zhuǎn)動了,視線短暫地、毫無情緒地落在了育嬰箱里那個粉團子身上。
抱著他的護士“咦”了一聲,笑著對同事小聲嘀咕:“看這小帥哥,終于有點反應(yīng)了?剛才一路都跟小菩薩似的?!?/p>
另一個護士也笑:“該不會是看到漂亮小妹妹了吧?”
育嬰箱里,林小悠似乎接收到了那短暫的目光,小嘴一咧,又露出了無齒的燦爛笑容,還咿咿呀呀地揮了揮小拳頭。
襁褓里,小陸銘那嚴肅的小眉頭,似乎又不易察覺地皺緊了一分,隨即移開了目光,恢復(fù)成那副“世界與我無關(guān)”的放空狀態(tài)。
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在兩個小小的襁褓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命運的齒輪,就在這消毒水味彌漫的產(chǎn)房外廊里,在一聲嘹亮啼哭與一聲嫌棄輕哼的交錯中,在燦爛無牙笑容與嚴肅皺眉的初次“交鋒”下,悄然咬合,嚴絲密縫,開始轉(zhuǎn)動它那漫長、甜蜜又注定帶著血色軌跡的輪回。
一個懵懂熱情,一個高冷早熟,從生命最初啼哭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名字就被無形地寫在了一起——林小悠與陸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