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的心,沉了下去。
這張臉,在這窮山惡水、毫無庇護(hù)的深山溝里,絕不是福氣。
這張臉和現(xiàn)代自己的臉如出一轍,不知道是不是孽。
它是明晃晃的禍根,是引狼入室的燈火。
昭兒父母在時,或許還能勉強護(hù)住幾分,如今雙親俱亡,她一個孤女……
秦昭腦子里瞬間閃過幾段屬于昭兒模糊卻充滿恐懼的記憶碎片,村中幾個游手好閑的青皮無賴不懷好意的目光,里正家那個傻兒子流著口水、癡癡盯著她的模樣……
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纏緊了她的心臟。
這溫馨卻毫無防御力的小屋,瞬間成了最危險的牢籠。
必須離開。
立刻!馬上!
她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庇護(hù)所,一個能讓她這身“摸骨畫皮”的本事派上用場、同時震懾宵小的位置。
衙門!官差!
這是秦昭能想到的最快、最直接的途徑。
以她的格斗底子,雖然這具身體需要重新錘煉和遠(yuǎn)超時代的刑偵技能,哪怕從最低級的雜役做起,只要能掛上公門的名頭,就足以讓大部分心懷不軌者望而卻步。
念頭一起,行動便不再遲疑。
只是眼前必須要解決這個破敗的房子還有銀錢的問題,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
看看有啥值錢的,結(jié)果看了一圈,心都涼了,后院更顯荒涼。
幾壟菜畦被雨水泡得稀爛,蔫頭耷腦的野菜趴在泥水里。
唯一能喘氣的活物,是角落里那只毛色黯淡的老母雞,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啄食著泥地里一個沾了泥水的雞蛋。
那蛋殼已經(jīng)磕破了,流出一點粘稠的蛋清。
雞窩里,隱約可見另外兩三個灰撲撲的蛋。旁邊,還扔著一架歪斜的破舊木板車,一個轱轆深深陷在泥里。
帶不走,這些都帶不走!
秦昭的目光掃過漏雨的破屋,掃過那架陷在泥里的破車,最后落在那只孤零零啄食的母雞身上。
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她自己的思維火花在冰冷的底色上閃過。留著這些,毫無意義。她需要路費,需要一個徹底離開這里的契機。
空氣還有些涼,秦昭下意識地裹緊了衣襟,指尖觸到粗糙的布料和冰涼的手臂,那寒意似乎能滲進(jìn)骨頭縫里。她轉(zhuǎn)身回屋,理了理散亂的鬢發(fā),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出去。
村子很小,幾縷炊煙在濕冷的空氣里顯得有氣無力。泥濘的小路旁,幾個早起拾柴的婦人看見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憐憫和一點疏離的打量,竊竊私語聲低低傳來。
“唉,是昭丫頭……”
“可憐見的,爹娘都沒了,孤零零一個……”
“看她這樣子,像是要去哪?”
秦昭垂下眼,腳步?jīng)]有停頓,徑直朝著村子?xùn)|頭那座看起來還算齊整的瓦房走去。那是村長李有田的家。院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砼竦穆曇?。她抬手,輕輕叩了叩門板。
“誰呀?”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院門被拉開一條縫。李有田那張黝黑、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露了出來,他手里還拎著一把柴刀??吹介T外站著的秦昭,他渾濁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濃濃的同情覆蓋。
“昭丫頭?”李有田上下打量著她單薄的身影和蒼白的臉,聲音放軟了些,“這一大早的……快,快進(jìn)來,外頭冷。”他側(cè)身讓開。
秦昭微微低著頭,走進(jìn)院子,沒往屋里去,就站在泥地上。她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破舊的衣角,聲音放得又輕又細(xì),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懦和鼻音:“李叔……我……我想把家里的房子……賣了?!?/p>
“啥?”李有田手里的柴刀差點掉地上,他往前走了兩步,眉頭緊緊擰成了一個疙瘩,“賣房子?昭丫頭,你……你這說的是啥話?”
他指著她家那破屋的方向,語氣里全是擔(dān)憂和不贊同,“那房子再破,好歹是你爹娘留下的,是個窩!是你頭頂上的幾片瓦!你賣了它,往后刮風(fēng)下雨,你往哪兒躲?連個遮身的地方都沒了?。 彼刂貒@了口氣,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聽叔一句勸,別賣!守著它,好歹……好歹是個念想?!?/p>
念想?
秦昭心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意。
這破敗的、浸滿雨水和悲傷記憶的牢籠?
她需要的是向前走,不是困死在這方寸之地。
她抬起臉,眼眶恰到好處地泛了紅,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微微顫抖著,聲音哽咽,帶著濃重的哭腔:“叔留著它我……我總想起爹娘,想起他們在的時候……”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把后面的話說完,“這村里……也沒啥好活計……我尋思著,去縣城……或許……或許能找個好點的人家,當(dāng)個丫頭……總比……總比守著空屋子餓死強……”淚水無聲地滑落,在她沾著塵灰的臉頰上沖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這番情真意切又滿是絕望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李有田心上。
他看著眼前這單薄孤苦的少女,那淚水像是滾燙的油滴在他心口。
他沉默了,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柴刀柄上摩挲著。是啊,她說的……是實情,更何況村子里的里正那家子,真不是個東西。一個孤女,在這窮鄉(xiāng)僻壤,能有什么活路?守著一間破屋,不過是等死罷了。去縣城……雖說為奴為婢也苦,但總歸,比餓死強些吧?
他長長地、又嘆了口氣,那嘆息里飽含著無奈和一種認(rèn)命的沉重。他避開秦昭淚汪汪的眼睛,目光投向那間破屋的方向,像是在艱難地評估著什么。
“唉……你這孩子……”李有田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替人盤算的斟酌,“叔知道你的難處??赡氵@房子……實在是……”他頓了頓,似乎覺得后面的話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含糊地帶過,“……太破了些。若是能翻新一下,添點瓦,補補墻,或許還能賣上點好價錢,可現(xiàn)在這光景……”
他搓了搓手,仿佛在搓掉手上的為難:“你后院那架破車,木頭都快朽了,轱轆也歪了,也就劈了當(dāng)柴燒的料。那只老母雞倒還能下幾個蛋,加上窩里那幾個……唉……”他飛快地瞟了一眼秦昭的臉色,見她只是低著頭默默垂淚,一副全然聽?wèi){安排的模樣,心頭那點猶豫和算計終于落定。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帶著點“豁出去幫你一把”的決斷口吻說道:“這樣吧,昭丫頭!你也別怪叔說話直。你這房子,加上那破車、那只老母雞,還有雞窩里那幾個蛋,叔豁出這張老臉去給你張羅張羅,打包一起賣掉,最多……最多也就能湊出一兩銀子了。你看……成不成?”
一兩銀子。
秦昭在心中瞬間換算了一下這個時代的購買力,少得可憐。
這老屋再破,地皮總歸是有的,還有那只還能下蛋的母雞……村長這價,壓得夠狠。一絲冰冷銳利的鋒芒在她低垂的眼眸深處極快地掠過,那是屬于現(xiàn)代法醫(yī)秦昭的精準(zhǔn)判斷。
但面上,她只是猛地抬起頭,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神里卻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近乎卑微的感激。
她用力地點著頭,聲音帶著顫抖的哭音:“成!叔,都聽您的!能有一兩銀子……夠我去縣城的盤纏了……謝謝叔!謝謝您……”她甚至微微屈了屈膝,像是要行大禮。
這毫不掩飾的感激和依賴,極大地熨帖了李有田的心。
他臉上那點殘存的猶豫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幫了可憐人”的滿足感,甚至隱隱覺得自己還吃了點小虧?!鞍ィ靹e這樣,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能幫一把是一把?!彼麛[擺手,語氣徹底松快下來,“你等著,叔這就去拿紙筆,再叫個人來做個見證,咱把契據(jù)寫了,省得日后麻煩?!?/p>
村長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秦昭一人。
清晨的冷風(fēng)卷過,帶來遠(yuǎn)處幾聲模糊的雞鳴狗吠。她臉上那卑微感激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靜。
她抬起右手,指尖在袖中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抖著。
那不是恐懼,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奇異的、細(xì)微的震顫,帶著一種冰冷的韻律。前世,當(dāng)她拿起解剖刀,準(zhǔn)備劃開第一層皮膚,探尋真相時,她的指尖總會這樣不由自主地微顫——那是高度專注和一種近乎冷酷的興奮混合而成的生理反應(yīng)。
她看著李有田拿著兩張泛黃的粗紙和半截禿毛筆匆匆出來,身后跟著一個睡眼惺忪、叼著旱煙袋的老漢,那是村里的老童生,識得幾個字,常給人寫契約。
“喏,昭丫頭,你看,”李有田把紙鋪在院里一塊還算平整的石磨盤上,老童生舔了舔禿筆尖,開始歪歪扭扭地寫。
內(nèi)容無非是秦氏孤女秦昭,自愿將祖?zhèn)髌莆菀婚g、后院破板車一架、老母雞一只及雞窩內(nèi)雞蛋若干,作價一兩白銀,賣于……李有田略一沉吟,寫上了一個遠(yuǎn)房侄子的名字。
“來,按個手印?!崩钣刑锇褜懞玫钠跫s轉(zhuǎn)向秦昭,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膩膩的印泥盒子打開。
秦昭的目光在那歪斜的字跡上飛快掃過,重點確認(rèn)了“作價一兩白銀”和“自愿”幾個字。
她伸出右手食指,毫不猶豫地、重重地按進(jìn)了那暗紅的印泥里。
她定了定神,將染紅的指尖,穩(wěn)穩(wěn)地、用力地摁在了契約紙的下方,屬于自己的名字旁邊。一個清晰的、帶著細(xì)微指紋溝壑的紅色指印,留在了紙上,也像是烙在了她與這個破敗村落最后的聯(lián)系上。
“成了!”李有田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紙上的印跡,又從懷里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小布包。
解開系繩,里面是一小塊碎銀和一小串用麻繩穿起來的銅板。他仔細(xì)地數(shù)出十幾個銅錢,連同那塊碎銀,一起遞到秦昭面前。
“喏,昭丫頭,這是一兩銀子,你拿好?!蹦切K碎銀成色并不純,邊緣粗糙,帶著磨損的痕跡,十幾個銅板也大多黑乎乎、邊緣磨損得厲害,有幾枚上面甚至還沾著一點沒弄干凈的麥麩碎屑,顯然是剛從糧袋或某個犄角旮旯里摳出來的。
秦昭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點微薄的財產(chǎn)接了過來。碎銀和銅錢入手冰涼、堅硬,硌在她柔軟的掌心,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真實感。她迅速將銀錢收進(jìn)自己帶來的那個打著補丁的小包袱里,緊緊地系好。
“叔,謝謝您?!彼俅翁痤^,臉上又換上了那種充滿感激的、近乎柔弱的表情,聲音細(xì)細(xì)的,“那叔……隔壁的嬸子借我家的東西?!?/p>
“你放心,我去幫你要!”
村長出手,就是快。秦昭看著旁邊是三十個油亮亮的銅錢,疊在一起,被一根細(xì)麻繩草草串著。
一兩銀,三十文。
這就是秦昭父母留在這世上最后一點看得見、摸得著的痕跡,外加隔壁劉嬸那幾乎咬碎后槽牙的咒罵。
“天殺的沒良心的小蹄子!爹娘尸骨未寒吶!就急著刮地皮,刮到老娘頭上來了!黑了心肝爛了肚腸!早晚遭雷劈!下輩子投胎做豬做狗!”
那尖利刻毒的詛咒,仿佛淬了毒的針,穿透薄薄的土墻,一下下扎進(jìn)秦昭的耳朵里。
她當(dāng)時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串銅錢粗糙的棱角。
要回來了,終究是要回來了。糙米、雞蛋、院子里那幾畦蔫頭耷腦的青菜……村長替她折成了三十文。
她知道,這點東西原本值不了這個數(shù),是村長那點微薄的憐憫和息事寧人的心思在墊秤。劉嬸的嚎哭咒罵,是對那點被強行奪走的“便宜”的控訴。
秦昭不在乎。
她只在乎能帶走什么。
手指捻起一枚銅錢,對著墻上漏進(jìn)來的微光。
黃澄澄,中間一個方孔。
肉包子,一個銅板。縣城里頂好的客棧,一天也不過十幾個銅板。她攥緊了那串錢,冰冷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
這點錢,是微弱的火種,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狹窄門縫。她必須走出去,離開這個除了貧瘠黃土和刻薄眼光一無所有的地方。
她翻找出昭兒爹娘留下的幾枚銅錢,揣進(jìn)懷里,一個子都不能少。又找了根木棍拄著,支撐著依舊虛軟的身體,鎖好那扇形同虛設(shè)的門,踏上了通往山外縣城的路。
山路崎嶇漫長。
對于一個剛剛經(jīng)歷喪親之痛、身體極度虛弱的少女而言,幾乎是酷刑。
秦昭咬著牙,憑著法醫(yī)常年鍛煉出的意志力,一步步挪動。
汗水浸透了昭兒那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衫,冷風(fēng)一吹,刺骨的涼。腳上的草鞋磨得腳底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用秦昭的方式,活下去。
縣城的衙門,比想象中還要破敗些。青磚的圍墻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發(fā)黑的泥土,門口兩尊石獅子缺角少牙,蒙著厚厚的灰塵。
幾個穿著半舊皂隸服、歪戴帽子的衙役懶洋洋地靠在門邊曬太陽,打著哈欠,眼神渾濁地掃視著偶爾路過的行人。
秦昭拄著木棍,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疲憊和不適,盡量挺直了背脊,走到其中一個看起來稍微沒那么油滑的衙役面前。
“差爺?!彼穆曇粢驗楦煽屎推v有些沙啞,但努力維持著清晰,“請問,衙門里還招人嗎?”
那衙役正瞇著眼打盹,被這沙啞的聲音驚擾,不耐煩地抬起眼皮。
待看清眼前只是個瘦骨伶仃、衣衫破舊的山里丫頭,臉上頓時浮起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譏誚。
“招人?”他嗤笑一聲,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上下打量著秦昭,眼神在她過于出眾卻憔悴的臉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絲下流的玩味,“招!當(dāng)然招!招暖被窩的丫頭!你這樣的,去后街的窯子問問,那兒缺人!”旁邊幾個衙役哄笑起來,污言穢語夾雜其中。
秦昭的眼神驟然冷了下去,銳利如冰錐。
屬于法醫(yī)秦昭的冷硬瞬間壓倒了身體的虛弱。
她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出言不遜的衙役,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皮囊、直視靈魂的寒意。
那衙役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怵,那點下流的調(diào)笑卡在喉嚨里,竟有些說不下去。
他下意識地避開那雙過于清冷的眼睛,色厲內(nèi)荏地?fù)]手驅(qū)趕:“滾滾滾!小丫頭片子湊什么熱鬧!衙門重地,也是你能來的?再不走,抓你進(jìn)去吃板子!”
秦昭抿緊了唇,不再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走到衙門斜對面一處相對干凈的石階旁,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下去。木棍放在手邊。
身體累到了極點,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但她的腦子卻在高速運轉(zhuǎn)。
此路不通。
這些底層胥吏的嘴臉,她見得太多了。
欺軟怕硬,媚上欺下。沒有門路,沒有銀錢打點,想憑本事進(jìn)去,難如登天。
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在這個時代,女子想進(jìn)衙門做事,簡直是異想天開。
怎么辦?還能去哪里?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蜷縮起身體,試圖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
昭兒那點可憐的積蓄,支撐不了幾天。
難道真要回那個虎狼環(huán)伺的山溝?不行,絕對不行。
就在她心念電轉(zhuǎn),思考著各種可能渺茫的出路時,一陣由遠(yuǎn)及近、沉重而富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打破了街道的沉悶。
噠、噠、噠……
聲音并不急促,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敲打在青石板路面上,也敲打在人心上。
衙門門口那幾個懶散的衙役像是被馬蜂蜇了屁股,猛地跳了起來,臉上那點痞氣瞬間被驚惶取代。
他們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自己歪斜的帽子,拉扯著皺巴巴的奴隸服,腰桿挺得筆直,眼神慌亂地望向長街盡頭。
秦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抬起了頭。
長街盡頭,煙塵微揚。
一隊人馬緩緩行來。約莫十余人,清一色的高頭大馬,膘肥體壯,毛色油亮。
馬上的騎士皆著玄色勁裝,外罩深青色曳撒,肩臂處繡著猙獰的飛魚紋樣。
腰間佩刀,刀鞘烏黑,泛著冷硬的光澤。人人神情肅殺,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四周,一股無形的、鐵血而冰冷的煞氣隨著他們的靠近彌漫開來,連街邊聒噪的麻雀都噤了聲。
為首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胯下是一匹通體漆黑、四蹄踏雪的神駿。
馬背上的人身形挺拔如孤松峭壁,一身玄青織金的飛魚服在陽光下流淌著暗沉而尊貴的光澤,腰間玉帶緊束,勾勒出勁窄的腰身。
他沒有戴尋常的紗帽,只用一根墨玉簪子束著發(fā),幾縷碎發(fā)拂過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的側(cè)臉。
最懾人的是他的眼神。
深邃、冰冷,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結(jié)了萬年寒冰的深潭,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似乎被凍結(jié)了。
薄唇緊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俯瞰眾生的強大氣場。
他勒住韁繩,黑馬穩(wěn)穩(wěn)停在衙門正門前。
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儀。
衙門里連滾帶爬地沖出一個穿著青色官袍、戴著烏紗帽的胖子,正是本地六扇門的總捕頭,姓王。王捕頭跑到馬前,臉上的肥肉因為劇烈的奔跑而顫抖,額頭冷汗涔涔,連帽子都歪了,也顧不得扶正,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卑職…卑職王德發(fā),叩…叩見指揮使大人!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yuǎn)迎,死罪!死罪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