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咖啡潑戲化妝間的劣質粉底味混合著廉價發(fā)膠的甜膩，悶得人透不過氣。
我捏著那件薄得像紙、剛領到的宮女戲服，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掌心，
帶著一種倉庫里積壓太久的陳舊氣味。門猛地被撞開，帶進一股走廊里更渾濁的空氣。
蘇晴的助理小陳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杯沿還溢出來一點深褐色的液體，直直朝著我撞過來。那瞬間快得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覺得一股滾燙猛地潑濺在手臂上，緊接著是“嘩啦”一聲——整杯咖啡，一點沒浪費，
全澆在了我懷里那件嶄新的、湖綠色的戲服上。深褐色的污漬像惡心的蟲子，
迅速在脆弱的布料上蔓延開來，吞噬著那片可憐的湖綠?！鞍パ?！”小陳夸張地尖叫起來，
聲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臉上卻找不到半點真實的慌張，反而像排練過無數次，
“對不起對不起！林晚姐！我真不是故意的！這地太滑了！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團皺巴巴、看起來也不太干凈的紙巾，作勢要往我濕透的戲服上擦。
“別碰它！”我猛地抽回手，聲音帶著自己都壓不住的冷硬。那滾燙似乎還粘在皮膚上，
黏膩又屈辱。小陳的手僵在半空，撇了撇嘴，那點假惺惺的歉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窈窕的身影擋住，蘇晴抱著手臂倚在門框上，
唇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看戲般的微笑。她今天化了全妝，眼線飛挑，紅唇飽滿，
一身當季大牌的休閑裝束，在這簡陋的化妝間里像個誤入貧民窟的公主?！皢?，這是怎么了？
”她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慵懶的甜膩，目光掃過我懷里那團慘不忍睹的布料，
又慢悠悠落在我繃緊的臉上，“新人的衣服?。繃K，真可惜?！彼⑽⑼崃送犷^，
那點笑意更深了，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不過新人嘛，多磨練磨練是好事。一件衣服而已，
別太嬌氣，嗯？”那聲“嗯”像根小針，輕輕巧巧地扎進緊繃的神經里。
小陳立刻像得了圣旨，腰桿都挺直了些，對著我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是就是，
林晚姐，晴姐說得對，咱新人得能吃苦！我去問問服裝組還有沒有備用的，
不過……”她拖長了調子，眼神瞟向蘇晴，“今天晴姐的戲排得緊，
恐怕服裝老師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空哦。”“那還不趕緊去？”蘇晴懶洋洋地揮了揮手指，
像打發(fā)一只蒼蠅，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林晚是吧？
趕緊收拾收拾，別耽誤了進度。導演最討厭等人了?！彼f完，輕輕嗤笑一聲，轉身，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脆又傲慢的“噠、噠”聲，漸漸遠去?；瘖y間里死寂一片，
其他幾個小演員和化妝師都低著頭，假裝忙碌，眼神卻在我和門口之間偷偷瞟著。
空氣里只剩下劣質粉底和咖啡苦澀混合的怪味，
還有我捏著濕透戲服時發(fā)出的、布料纖維不堪重負的細微摩擦聲。
手臂上被咖啡燙過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火燒火燎。我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
額發(fā)被剛才的混亂弄得有些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聂W角；鏡中那雙眼睛，沉沉的，
像兩潭被攪渾的水，映不出光。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里面那點微弱的水汽已經被強行壓了下去?！安荒軄y”我深吸一口氣，
那混雜的氣味嗆得喉嚨發(fā)癢，然后三兩下脫掉自己身上那件沾了點咖啡漬的薄T恤，
胡亂擦了擦手臂上黏膩的咖啡漬，然后毫不猶豫地，
把手里那件濕透、冰涼、散發(fā)著苦澀咖啡味道的宮女戲服，套在了身上。
粗糙、濕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激得我渾身一顫。那深褐色的污漬像一塊丑陋的烙印，
牢牢盤踞在胸口的位置。外面?zhèn)鱽韴鰟漳弥人缓鸬?、不耐煩的催促聲：“宮女組！
演御花園背景板的！集合！磨蹭什么呢！快點！
”2 泥水尸戲我最后看了一眼鏡子里那個穿著臟污戲服的狼狽身影，挺直了脊背，
推開那扇沉重、油漆剝落的化妝間木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渾濁的空氣裹挾著更大的喧囂撲面而來。巨大的攝影棚像個嘈雜的怪獸胃袋，
強光燈烤得人皮膚發(fā)燙，空氣里浮動著灰塵和汗味。
我穿著那身濕冷、散發(fā)著咖啡酸餿味的宮女戲服，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污水，
被推搡著擠進了御花園布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一叢假得可憐的塑料牡丹后面。
“Action！”導演粗嘎的聲音通過擴音器炸開。人群瞬間活了過來。前方，
飾演寵妃的蘇晴穿著一身流光溢彩的宮裝，被一群真正的“背景板”簇擁著，蓮步輕移，
顧盼生輝。她捏著嗓子念臺詞，每一個尾音都拖得又軟又媚。我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藏在塑料花瓣的陰影里，目光卻忍不住追隨著前方那個明艷的身影，
心臟在濕冷的戲服下怦怦直跳，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那個人——今天有他的戲份，
顧辰；他會飾演的將軍，即將從這里經過。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wěn)有力。來了！
我下意識地微微抬起了頭，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縫隙，
緊緊鎖定那個穿著玄色甲胄、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顧辰的眉宇間帶著沙場磨礪出的冷硬，
眼神卻像深潭，望不到底，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貉罕剂鞯穆曇簦?/p>
混雜著戲服上揮之不去的咖啡苦澀味，沖得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翱ǎ?/p>
”導演的吼叫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后面那個！穿綠衣服的宮女！你動什么動？
脖子伸那么長干嘛？想搶戲??？不想干就滾蛋！”所有目光，包括顧辰帶著一絲探究的視線，
瞬間像冰冷的探照燈，齊刷刷釘在我身上。塑料牡丹的葉片邊緣刮蹭著我的臉頰，火辣辣的。
我猛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腳下粗糙的地毯里；臉上像著了火，燒得滾燙，
那身濕冷的戲服緊貼著皮膚，寒意卻直往骨頭縫里鉆。短暫的死寂后，拍攝繼續(xù)。
我死死盯著自己腳邊一塊褪色的地毯污漬，像要把那里盯出個洞。再也不敢抬頭。
時間在強光燈的烘烤和導演時不時的咆哮中粘稠地流淌。終于熬到這場戲結束，
人群嗡嗡地散開。“林晚！”副導演拿著卷起的劇本，像趕蒼蠅一樣朝我點了點，“過來！
別傻站著！”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副導演眼皮都沒抬，
用劇本的尖角隨意地指了指攝影棚另一頭，那里臨時搭了個景，
幾個工人正往地上傾倒混濁的黃泥水，空氣中彌漫著土腥味和劣質顏料刺鼻的氣味。
“看見沒？下場雨戲，缺個‘尸體’?！备睂а菡Z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盒飯吃什么，
“倒在那個泥坑里就行。臺詞？沒有。鏡頭？可能掃到你腳后跟。演不演？
”他終于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愛演不演，有的是人想上”的輕蔑，
“不演趁早說，后面一堆人排隊等著‘死’呢?！彼砗蟛贿h處，
蘇晴正被助理小心地伺候著喝水，聞言，紅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眼波流轉，
輕飄飄地掃過我這邊，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涼意。腳下的水泥地冰涼堅硬，
隔著薄薄的戲服鞋底傳來。遠處那個泥坑，混濁的黃泥水在燈光下泛著油膩的光。
胸口那塊咖啡漬似乎又在隱隱散發(fā)著酸腐氣。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
喉嚨里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很小，卻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3 15次NG“行，過去準備吧?！备睂а莶荒蜔┑負]揮手，像打發(fā)掉一件礙事的垃圾。
泥水冰冷刺骨，帶著土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瞬間包裹了全身。我僵硬地倒下，
按照要求側臥著，臉埋在泥水里，
只露出小半邊額頭和緊閉的眼睛；泥漿灌進戲服領口、袖口，黏膩冰冷地貼著皮膚，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泥水的腥味。耳朵里嗡嗡作響，隔絕了大部分現(xiàn)場嘈雜的聲音，
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泥水在身下緩慢流動的汩汩聲。腳步聲靠近，停在我“尸體”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