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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繭,烏清月記 橙橙宸 127906 字 2025-07-26 12: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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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徹骨的冷。

那冷像是無數(shù)細密的、無形的冰針,密密麻麻地穿透了棉絮,鉆進骨髓深處。連骨頭的骨髓似乎都被凍住了,凝固成一種緩慢燃燒的冰痛。意識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海底,每一次艱難的浮沉,都攪動著深處的鈍痛。胸腔像塞滿了粗糙冰凍的砂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扯般的悶痛。尤其是喉嚨深處,仿佛被粗礪的砂紙反復(fù)摩擦,每一次吞咽都是刀刃劃過黏膜的酷刑,帶著濃重的鐵銹腥氣。

她蜷縮在冰冷的、薄得像紙的舊被卷里,整個人如同一個被抽干了所有熱量、裹在冰冷外殼里的標本。被子沉重、冰冷、散發(fā)著一種難以祛除的混合氣味——底層是經(jīng)年累月浸潤的陳舊汗味和劣質(zhì)消毒水味,表層則是新沾染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污穢腥臊氣。這些氣息混合在一起,貼覆著她露在被子外的半張臉孔,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直接吸入一團冰冷的、帶著腐朽和恥辱味道的堅冰。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皮膚與冰冷粗糙的被子摩擦的觸感,每一次微小挪動時身下僵硬板結(jié)的舊稻草發(fā)出的微弱呻吟,還有宿舍遠處角落里偶爾爆發(fā)的、壓抑的咳嗽聲……一切都清晰得讓人心頭發(fā)寒。而最清晰的,是隔壁鐵架子床上那個孩子清晰無比、甚至帶著點刻意節(jié)奏感的咀嚼吞咽聲。

“咯吱……咯吱……嗤溜……”咀嚼堅硬面食的聲音,在極度寂靜和極度饑餓的背景下,被放大成一種具有穿透性的、帶著粗糲滿足感的噪音。隨后是喉嚨吞咽口水的聲音,極其響亮,如同享受盛宴時發(fā)出的心滿意足的喟嘆。那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鈍鋸,反復(fù)地、鍥而不舍地刮擦著她早已繃緊到極致、隨時可能斷裂的神經(jīng)末梢。

胃袋深處,那只名為“饑餓”的猙獰兇獸被這聲響徹底喚醒、激怒!它猛地挺直了枯瘦嶙峋的脊骨,在冰洞般空癟的腹腔里發(fā)出無聲的咆哮!伴隨著這無聲的咆哮,胃壁劇烈地扭曲、抽搐起來!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鐵爪攥住、狠狠擰轉(zhuǎn)絞動!每一次收縮都帶著一種強烈的灼痛,胃液仿佛在空無一物的胃腔里沸騰翻滾,帶起一股股酸苦洶涌的反芻感直沖喉嚨!灼燒的痛感夾雜著令人心悸的空洞感,瞬間覆蓋了先前所有的不適!

“唔……”一聲壓抑不住的、飽含生理痛苦的呻吟從烏清月緊閉的牙關(guān)深處逸出!她猛地收緊腹部肌肉,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痛苦地蜷縮成一個更小的球!膝蓋幾乎頂?shù)奖涓砂T的胸膛!腳踝無意識地相互刮蹭著。

腳踝?!左腳??!

就在右腳腳踝無意識地刮蹭過左邊小腿冰冷光滑的皮膚時,一種奇特的、與深入骨髓的冰冷截然不同的觸感傳遞到神經(jīng)末梢——光滑、微膩、仿佛覆蓋著一層冰冷的油膜!是藥膏!

幾乎是同時!如同引爆炸藥的引信被點燃!

那層覆蓋在左腳糜爛創(chuàng)面上、冰冷刺鼻的黑綠藥膏之下,原本被寒冷和巨大羞辱強行壓制的、來自潰爛深處的可怕灼痛,如同積壓的地火找到了噴發(fā)的裂口,轟然爆發(fā)!之前是隱約的地動山搖,現(xiàn)在則是徹底的地獄熔巖破開禁錮,瘋狂地、勢不可擋地自腳底板深處奔涌噴薄而出!

“嗷——!”

一聲如同瀕死幼獸般凄厲慘絕的哀嚎從胸腔最深處猛地撕裂喉嚨!聲音不大,卻在死寂中尖利得刺耳!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絕望穿透力!

烏清月整個人像被投入滾油沸騰的煉獄,身體在冰冷的床上瘋狂地扭曲、翻滾、彈動!薄被卷在劇烈的掙扎中被掀開大半!那條蓋著的被子因為左腿瘋狂地蹬踹踢打而滑落下去!冰涼的空氣驟然撲打在裸露的左腿皮膚上!

左邊褲管在掙扎中被蹭得滑到了膝蓋上方,露出整條瘦骨嶙峋、膚色泛著病態(tài)青白的小腿!更觸目驚心的是腳踝下那只腳——黑綠色的粘稠藥膏像一塊巨大污穢的泥沼,牢牢地覆蓋在腫脹變形的前腳掌上!腫脹區(qū)域的邊緣并未被藥膏完全覆蓋,裸露出來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祥的暗紫色!在那暗紫色皮膚的中央,那最大的潰爛創(chuàng)口處,藥膏層被劇烈動作震開了一小片縫隙——皮開肉綻的紅粉色糜爛組織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更可怕的是,創(chuàng)口邊緣那些沒有被藥膏覆蓋的暗紫色腫脹皮膚上,赫然又拱起幾個新的、如同水皰般微微發(fā)亮、鼓脹透明的黃白色凸起!它們的表皮繃得更薄,在昏黃的燈光下幾乎能看到內(nèi)部渾濁液體的涌動!整個潰爛部位就像一個被點燃的火藥桶,藥膏如同冷卻凝固的火山灰,而下面埋藏的則是滾燙的熔巖在奔突咆哮!

更劇烈的痙攣、更瘋狂的踢蹬!烏清月的身體像失控的彈珠在冰冷的床板上劇烈撞擊!腳上的藥膏層在劇烈的摩擦下崩裂、移位,甚至被她自己翻滾的身體蹭得到處都是!暗紫腫脹皮膚下那些細小凸起的水泡被磨破,渾濁粘稠的液體迅速滲出,與黑綠的藥膏混雜在一起,將骯臟的被褥和她的褲腿沾染得更加污穢!濃烈的混合了藥膏、膿液和血腥的鐵銹般腥甜氣息瞬間在空氣中炸開!

“吵死了!要死啊你??!”一個被驚擾清夢的暴躁男聲在不遠處猛地響起,帶著被驚醒的憤怒!

“臭死了……嘔……”另一個女孩模糊地抱怨著,似乎在干嘔。

“神經(jīng)病……”更多的嫌惡聲在黑暗中浮動。

王媽的腳步聲如同沉重的鼓點,踩著絕對的怒意沖了過來!那張被宿舍中央昏黃燈泡照亮的馬臉猙獰得如同面具!

“作死的畜生??!爛到骨頭里的禍害!?。。 ?/p>

她枯瘦的手像五根冰冷的鐵條,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幾乎能捏斷骨頭的力道,狠狠地、一把掐住了烏清月裸露在被子外劇烈掙扎抽動的腳踝!就在那黑綠藥膏和腫脹糜爛皮膚的邊緣!

冰冷粗糙的手指指節(jié)如同鋼釘,直接摁壓在灼熱腫脹的創(chuàng)口邊緣皮膚上!劇痛如無數(shù)高壓電流瞬間貫通全身!

“嗷——!!”烏清月瞳孔瞬間擴散到最大,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嚎!全身最后一絲反抗的力氣都被這酷刑般的劇痛攫走!身體猛地繃緊、僵直成一個奇異的弓形!腳踝在冰冷鐵爪的鉗制下徒勞地、微弱地顫抖著!

“再敢蹬一下!老娘現(xiàn)在就給你這條爛蹄子剁了喂狗!”王媽的咆哮如同地獄刮來的陰風(fēng),渾濁的眼睛死死釘在烏清月因劇痛而扭曲慘白的小臉上,那眼神兇狠、冷漠如同屠夫看著砧板上的肉塊,“想死?老娘偏不如你意!死了還得給你挖坑!給我挺直了!躺好!”

冰冷鐵爪松開了瞬間失去知覺的腳踝。瘦小的身體“砰”地一聲重重砸回冰冷堅硬的床板上。王媽猛地探身,將床尾被蹬到一邊、沾滿了污黑藥膏和膿液結(jié)塊的那條臟薄被子粗暴地扯過來,如同扔一塊抹布,狠狠摔蓋在烏清月還在劇烈喘息起伏的身體上,重點罩住了那條暴露在外、正在無聲燃燒的左腿!

被子砸在臉上、身上的感覺沉重冰冷,帶著濃郁的惡臭。但這一次,連掀起被角的力氣都沒有了。

世界重新沉入黑暗的冰窖。只有胸腔在激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咽喉的灼痛,每一次呼氣都噴吐著無法抑制的微弱顫抖。身體深處所有的痛感——撕裂的喉嚨、絞榨的胃袋、那如同在活生生切割、灼燒的左腳——在短暫的爆發(fā)后,似乎因為能量的耗盡而暫時偃旗息鼓,只剩下麻木鈍化的、如同被淹沒在冰水里的持續(xù)冰痛。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寒冷、黑暗和極度的虛弱中下沉,仿佛即將墮入永恒的冰封。

意識沉浮。身體像一個失去溫度的陶罐,冰冷、空空蕩蕩,灌滿了寒冷的水。所有的痛楚似乎都被凍結(jié),凝固成一片麻木的冰原。在那冰原的最中心,唯一還有一絲微弱感應(yīng)的,是胃袋那個不斷收縮塌陷的空洞——那尖銳灼燒的饑餓感并沒有消失,只是被巨大的寒冷封印,如同被冰層覆蓋的巖漿。每一次緩慢、帶著巨大撕裂感的咽部收縮,都像是在提醒她那個空洞的存在。

昏沉中,臉頰上傳來極其短暫、幾乎如幻覺般的一絲溫?zé)嵊|感。

像一片羽毛?一陣溫?zé)岬娘L(fēng)?如此輕微,稍縱即逝。她掙扎著凝聚起渙散的視線。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

宿舍靠近門口的位置,那扇釘著鐵條的氣窗小格子里,被昨夜凍結(jié)的厚厚冰花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只有一小塊區(qū)域,靠近窗欞的邊緣,幾縷細微的光線頑強地鉆過了冰花封鎖的縫隙。光線落在冰冷的墻壁和冰冷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道極其微弱、但非常清晰的、明亮的橘黃色光帶。

太陽?!

這一個念頭如同一枚火星,落入沉寂的、冰封的意識荒野。她猛地轉(zhuǎn)過頭,因疼痛而渙散的瞳孔努力聚焦在門口地上那片被窗縫切割出的光斑上。

真的是光!明亮!熾熱!金燦燦的!

它不是黑暗中搖曳、隨時會熄滅的燭火。它巨大,穩(wěn)定,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不容拒絕的強度!盡管只有那窄窄的一線!

那光芒是……

一瞬間,那金燦燦的光芒猛地在她腦海里具象化!不是陽光!是……

是她被帶離外婆家前,在那冰冷灶房、被黑暗徹底吞噬之前,外婆那只粗糙的大手掌心攤開時,油紙包裹下泄露出的……那塊琥珀色的東西!

是蜜餞!

那塊凝固著蜜糖、散發(fā)著近乎虛幻的、純粹清甜暖香的金色結(jié)晶體!

那光芒不是冰冷的日光,它帶著蜜糖般的黏稠質(zhì)感,散發(fā)著濃郁的、仿佛能滲入靈魂的溫?zé)崽鹣?!那光芒不像冰冷的光斑切割墻壁地面,它是溫暖的!是活的!如同……如同在她那冰冷空曠的胃袋核心深處,突然燃起的一點微小卻無比穩(wěn)定的火種!

不餓……不冷了……也不痛了……

那火種的核心,是蜜餞!

溫暖!明亮!甜美!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被卷縫隙間微微抽搐了一下。那雙空茫渙散、布滿疲憊血絲的眼睛,牢牢地、死死地釘在了門口那片窄窄的、被窗縫切割出的橘黃色光芒中!那光芒似乎穿透了宿舍里令人作嘔的空氣,穿透了覆蓋在身體上的冰冷潮濕,穿透了刺骨的寒意,穿透了靈魂深處那個巨大的冰窟,灼熱地釘在了她意識的核心!

那光芒在視野里旋轉(zhuǎn)、凝聚、越來越近!

它最終凝聚成一塊小小的、散發(fā)著柔和溫潤光澤的、半透明的、仿佛凝固了液態(tài)陽光的……蜜餞!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一股力量猛地被那點光芒喚醒!烏清月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極其粗重、瀕死掙扎般的吸氣聲!那聲音帶著破敗風(fēng)箱的嘶啞,震動了胸腔!她用盡全身僅存的最后一絲力量,左手在冰冷的被子底下猛地、極其劇烈、甚至痙攣般地朝自己的嘴巴伸去!

手指冰冷麻木,僵硬地撞在冰冷的牙齒上!被凍得麻木的指尖幾乎感受不到牙齒的存在,但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塞進去!把那個暖的!甜的!香的!塞進去!

手指笨拙、急促地試圖掰開自己冰涼的嘴唇。嘴唇的肌肉因寒冷和高熱而僵硬無力。她焦灼地用牙齒拼命咬住自己冰冷黏膩的下唇內(nèi)側(cè)軟肉!

唇齒間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帶著鐵銹咸膩!這不是蜜餞!這是……

咸的!腥的!惡心的!

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淹沒全身!不是蜜餞!是冰冷!是骯臟!是鐵銹!

她猛地睜開被血絲充斥的雙眼!渙散的瞳孔急劇收縮!視線重新清晰——

門口。根本沒有什么蜜餞!只有冰冷的鐵窗格子上凍結(jié)的霜花!那窄窄的一道橘黃色,就是普通冬日清晨的陽光切割出的普通光帶!冰冷,沒有溫度!只是死物的光!

而那伸向嘴巴的手——手指粗糙、沾著泥污、指甲縫里塞滿黑泥,皮膚凍得發(fā)青發(fā)紫,指尖還有被搪瓷碎片劃破后新結(jié)的淺褐色痂痕,更刺目的是指頭上還有凝固的、暗黑發(fā)黃的藥膏污跡!

胃袋深處那只原本被火焰壓制的饑餓兇獸,在希望破滅、幻覺消失的瞬間,爆發(fā)出千百倍的瘋狂暴怒!胃壁在極度的空洞和失望的刺激下,猛烈地、痙攣般地絞榨在一起!如同被兩只冰冷的鐵爪用盡全力向相反方向狠狠撕裂!

“嘔——!!”

一股無法控制的、摻雜著濃烈胃酸苦味的腥熱液體猛地沖破撕裂的咽喉,噴涌而出!酸臭、滾燙、帶著血腥氣的渾濁液體瘋狂沖出鼻腔和口腔!

沒有食物!只有滾燙的酸水!還有混在其中的、來自咽喉深處撕裂傷口的新鮮血腥!

粘稠、灼熱的嘔吐物瞬間糊滿了冰冷粗糙的下巴和前胸衣襟!那溫?zé)崛缤瑒偝鰻t的漿糊,緊接著便被宿舍冰冷的空氣和濕冷衣物狠狠凍結(jié)!變成一層冰冷粘膩、散發(fā)著惡臭的硬殼,牢牢吸附在皮膚上!

粘液糊住鼻腔的窒息感、嘔吐物濃烈的酸腐惡臭、胃部被撕扯的劇痛、喉嚨被反復(fù)灼燒鞭笞的銳痛、還有那巨大希望瞬間落空所帶來的更深的絕望感……如同洶涌的海嘯瞬間將她吞沒!意識在惡臭和劇痛中徹底沉淪,被卷入無盡的冰冷窒息深處。

她甚至連清理嘴臉污穢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如同徹底崩斷琴弦的木偶,軟軟地癱軟在冰冷的床板上。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無力地緩緩閉合。最后一絲殘存的光線從視野中消褪,只剩下完全的黑暗。

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身體像一截被遺棄在極寒之地的朽木,所有的感官、痛覺似乎都被凍結(jié)、抽離。只有那胃袋深處被徹底撕裂后留下的、如同無底黑洞般的巨大空洞,還在無聲地吶喊,吞噬著最后一點殘留的意識。

“……倒了沒?”

“……好像是……”

“……真能折騰……王媽說……”

“……別管……嫌臭……”

細碎的議論聲像遙遠的背景噪音。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底部,每一次短暫的蘇醒都伴隨著全身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尖銳冰冷的酸楚。偶爾有沉重的腳步聲從床邊拖沓而過,帶來冰冷的空氣波動,激得她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膚微微顫抖。她連將自己更深地縮進冰冷污穢被卷的力量都失去了。

王媽那張巨大的、帶著濃烈煙草氣的馬臉遮擋了頂上的光源。

模糊的視野里,王媽的手伸過來。動作粗暴卻熟練,帶著一種處理垃圾般的漠然。那只骨節(jié)粗大、指甲縫發(fā)黑的手一把揪住烏清月的衣領(lǐng),像拖拽一塊毫無生命的破麻袋布片,輕易將她從冰冷的床板上拖坐起來!冰冷的背脊撞在同樣冰冷的鐵架床柱子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她如同沒骨頭的軟泥,頭無力地垂著。

一個豁口粗糙、邊緣還有裂紋的白瓷碗粗暴地懟到烏清月干裂出血的嘴唇邊!碗里是渾濁的、冒著可疑熱氣的深褐色液體!一股極其濃烈刺鼻、混雜了草根泥土腥氣和陳年樟腦辛辣味道的怪異氣味撲面而來!直沖鼻腔深處!

“喝!” 王媽的命令短促、清晰,不容置疑。

下巴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手強行捏住,用力向上抬起!口腔被迫張開!那股刺鼻辛辣的藥液帶著滾燙的溫度,不容分說地灌了進來!

“唔——咳!咳咳……”

濃烈的、如同混合了腐爛藥渣和焦油般的惡苦味道在口腔里爆炸!辛辣刺激的氣味嗆得她立刻劇烈地咳嗽、掙扎起來!藥液瘋狂倒流,混合著嘔吐過的酸水和撕裂的腥甜血沫,更加洶涌地堵塞了鼻腔和喉嚨!滾燙灼熱的藥汁一部分被嗆出,沿著下巴和脖子肆意流淌,灼燒著皮膚!更多的則被強行擠入了食道深處,帶著滾燙粗暴的燒灼感,一路下滑!

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的劇烈嗆咳聲無法抑制!撕裂般的痛感混合著藥汁的滾燙辛辣和胃酸苦味,形成一種地獄般的折磨!滾燙的灼燒感隨著藥汁強行滑入,一直燒灼到冰冷的胃袋!那只空洞的胃瞬間被強行灌入滾燙的洪流,劇烈的燒灼絞痛猛地爆發(fā)!

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后背在鐵架子上徒勞地頂蹭!像一條被扔在滾燙鐵板上的魚。

碗空了。王媽的手也隨之松開。烏清月如同被丟棄的斷線玩偶,重重地倒回冰冷堅硬的床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只剩下劇烈的、帶著破音的咳嗽撕扯著脆弱的胸腔和喉嚨,帶出濃痰和深褐色的藥液混合體。

一只粗糙的手毫不客氣地伸進被子里,精準地攥住那只依舊腫脹的腳踝。冰涼的、帶著厚繭的手指,粗暴地刮蹭掉腳掌上因掙扎移位而斑駁不堪、半凝固的黑綠藥膏層。更多的膿水從潰爛的皮膚邊緣滲出。濃烈的惡臭彌漫開來。

另一罐更陳舊的粗陶罐被打開。里面是另一種膏體——灰褐色、更干硬,帶著更濃郁的陳舊草藥和硫磺似的濃烈異味。一大坨同樣毫不吝嗇地被挖出來,帶著毫不顧及力道的按壓,粗暴地涂抹在暴露的、流著膿血的潰爛創(chuàng)面上!指尖甚至用力地在那片糜爛的皮肉上揉捏了幾下,像是要將這污穢的混合物徹底按壓進傷口深處!

冰冷油膩的藥膏帶來的刺激感再次點燃了傷口的灼痛!藥膏下的潰爛組織劇烈地抽痛起來!冰冷粘膩的藥物感如同一層浸透尸油的裹尸布,牢牢覆蓋在滾燙燃燒的傷口之上,帶來一種新的、更加詭異難熬的感官疊加!

藥膏抹好。那只沾滿污物的手在油膩的褲腿上隨意蹭了蹭。床尾那條沾滿了各種污物的薄被子被扯過來,再次如同扔一塊破布般砸蓋在她劇痛抽搐的左腿上。

“挺著吧!命硬著咧!死不了!”王媽的冷言冷語如同最后的判詞。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宿舍的冰冷空氣中只剩下那濃得化不開的惡臭藥味、嘔吐殘留的酸腐氣、還有傷口潰爛的腥甜鐵銹氣。刺骨的寒冷重新圍攏上來,無孔不入地鉆進每一個毛孔。

烏清月靜靜地癱在冰冷的床上。身體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這輪番的酷刑中徹底麻木、熄滅了。藥汁帶來的滾燙灼燒感在胃里漸漸冷卻下來,變成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毒性的冰寒和痛楚。潰爛腳掌上新覆蓋的藥膏,隔絕了灼痛,也隔絕了最后一點屬于身體的感知,只余下純粹的、冰冷的異物感和沉重。巨大的空洞感和被徹底掏空后的極度虛弱彌漫了全身。她甚至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

喉嚨被撕裂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像是拉動一架布滿銹釘?shù)钠骑L(fēng)箱,帶著尖銳摩擦般的痛感和濃重的鐵銹腥甜。沉重的眼皮仿佛焊死在了眼球上。唯有意識,像一縷飄蕩在冰冷死亡邊境的游絲,在無邊無際的麻木與虛弱中緩慢沉浮。

時間失去了刻度。死寂凝固的空間中,只有窗外遙遠的風(fēng)聲嗚咽,還有更遠處不知哪個院角傳來的、一聲高過一聲的烏鴉嘶啞的鳴叫。宿舍里死水般的寂靜,偶爾被某個孩子夢中的囈語或翻身的床板吱嘎聲打破,旋即又迅速沉入更深的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下午?或者一天?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無光死寂的深淵時。

一點極其細微、極其微弱的重量感和冷意,無聲地、毫無征兆地落在她露在被子外面、被冷汗和藥液浸得冰涼黏膩的額頭上。

那感覺輕柔得近乎幻覺。冰冷,帶著一點點濕潤的質(zhì)感。像是……

又一點。

再一點。

冰冷細小的顆粒,輕柔而持續(xù)地落下來。落在臉頰上,落進汗?jié)耩つ伒念^發(fā)里,落在冰冷的睫毛尖上。帶著一種極其輕微的、融化時瞬間吸收熱量的刺痛感。

是……雪。

外面飄雪了。細小的雪粒被風(fēng)卷著,穿過那扇無法完全閉合、釘著鐵條的氣窗縫隙,飄了進來。

烏清月沒有動。身體早已凍僵得感受不到冷熱交替。但那細小冰粒落在灼燒般撕裂的咽喉附近皮膚上時,融化帶來的冰冷濕意,如同細小的冰針刺入微創(chuàng)的傷口,帶來一陣極其短暫的、帶著刺激感的冰冷銳痛。這痛覺竟讓她潰散空洞的意識被極其微弱地驚擾了一下,像是垂死者睫毛最后一次微弱的顫動。


更新時間:2025-07-26 12:2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