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見過李華?”
鄺靈仙點點頭,“經(jīng)過交談,我已經(jīng)知道他的班級、宿舍、師友關系和很多的基礎信息。”
“那你為什么沒有阻止他死?!标惏装櫰鹈碱^,眉眼銳利地看著她,“是因為私心嗎,想要以此拿捏我?”
鄺靈仙沉默片刻,說:“我也沒想到真會如此……”說著,她再度勾起嘴角:“如此一帆風順?!?/p>
兩人與此對峙著。
在橙光中,樓下來來往往的學生被裁剪成一個個黑色的紙片。而模糊不清的聲音越傳越遠,傳至另一半的朝陽與黑夜。
陳白靜了好久,現(xiàn)已至此只得自退一步,于是開口:“既然是合作,還請拿出你的誠意?!?/p>
“跟我走。”
鄺靈仙抿著嘴笑,笑容顯得很羞澀,她在前方帶路,邊走邊說:“我剛來到時離考試結(jié)束只有五分鐘。那時作文已經(jīng)被寫好了。因為無聊我就看了內(nèi)容……”
:我是李華,這次的故事由我書寫。
:在學校的記憶總是很灰暗。尤其那一天,空氣濕漉漉的,不是瓢潑大雨,而是細密的,如針一般的雨。我再次被他們堵住,領口被提著已經(jīng)撕裂,皮膚經(jīng)由摩擦火辣辣的疼。我沒有叫出聲,一切痛苦連同腥咸的血反吞進肚子里。我將一切都咽下去,失望,憤怒,無力。吞咽的動作牽動顴骨淤青,鐵銹味的血在齒間凝結(jié)成痂。我想閉上眼睛,卻被迫睜開雙眼看著自己承受這些……
:我會將一切罪孽都記下來,還給他們……
“那段文字在我閱讀的過程中變得皺巴巴血淋淋。我第一次讀的那么慢,短短五分鐘,我也是第一次覺得那么長。
“然后在監(jiān)考老師收答題卡時,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编楈`仙低著頭說,仿佛沾染了灰暗的痛苦。
她繼續(xù)說:“不過我也沒想到,從那么高的樓上掉下來,他竟然沒死。然后我就去找他,他摔斷了一條腿,扭成奇怪的角度,正躺在醫(yī)務室。我本來想進去,卻被另外的幾人推倒在地上……”
鄺靈仙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高大的陰影籠罩在她身上。隨著門被摔出一聲巨響,里面?zhèn)鱽頁舸蚵暸c哭泣聲。
“李華!”
鄺靈仙沖上去砸門,木門被砸的轟隆響,沒有開。于是她又去砸窗玻璃。頓時,雙手的血順著小臂向下流。
“李華!”她從參差不齊的玻璃尖口中往里爬。但是一個黑影壓了過來,拽住她的頭發(fā)就將她扯了進去。
鄺靈仙背后胳膊都被劃了數(shù)道傷口,她疼的吸氣。被一棍子砸暈的最后時刻她往李華那邊看了一眼。
他蜷縮著身體,顫抖的脊背上沾滿了血。
鄺靈仙說:“等我再醒來,就進入了第二次英語考試。而這次的作文內(nèi)容,也有所變化?!?/p>
:那段走廊浸在黃昏的霉斑里,雨聲從排水管倒灌進來,白熾燈管嗡嗡震顫……
:我記得起皮的墻角,記得指甲摳進墻面時簌簌掉落的灰粉,也記得他們在嬉笑中吐出白煙。但我不想那些,我只沉在自己的世界,盯著蜿蜒的水漬,看它們像靜脈曲張的紋路在視網(wǎng)膜中蔓延,等待將開與敗裂。
:最終,那些咒罵在耳膜中結(jié)成蛛網(wǎng),將心中最后的希翼也封死在胸腔……
鄺靈仙的聲音像念詩,帶著撲灰的潮濕感和絕望。她深吸口氣,繼續(xù)說:
“同樣在收卷的時候,他又掉下來了。我看見了他掉落的過程。但是他依然沒有死。然后我爭分奪秒的跑下樓,就看見他的另一條腿和一個胳膊好像也被摔斷了,幾乎畸形,整個人縮在樓梯角埋在黑暗里……”
鄺靈仙蹲在他面前,語氣溫柔:“李華,我看過你的日記了,遭受了那么多不公。你,想不想報仇?”
李華露出另外半張沾滿血的臉。
他聲音沙啞,雙眼黑白分明,沒有情緒地盯著鄺靈仙說:“我會那么做的?!?/p>
鄺靈仙卻說:“哦,被他們知道,你會死的吧?”
“……那我也會那么做的?!闭f著,李華伸出血淋淋的一只手,用唇語說出:“你……是第一個。”
“什么?”
陳白眉頭緊鎖,顯然,他并沒有聽到什么想要的信息。但是看著在一道破舊的器材室的門前停下的鄺靈仙露出神秘的笑容,他心里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什么——”鄺靈仙學著他的語調(diào)重復一遍他的話,繼而用譏諷的語氣說:“陳白,你沒聽懂嗎?我們,都是霸凌者啊。”
說著,鄺靈仙一把推開那門。
狹小的空間里,首先入目的,是貼了滿墻的信。凌亂的字體,黑與紅交織,拼湊成巨大的死亡。
陳白沉默地走進這暗室。
——我看著那不停搖晃的燈影,像溺斃者望見的水面光斑,明明滅滅間,我數(shù)清了墻磚裂縫中滋生的二十七朵霉花。
——等待死亡的時間是輕松的。因為我必將解放,而他們才從痛苦開始。
墻上信紙的內(nèi)容充滿了對絕望經(jīng)歷的描寫和復仇者的心理怨恨。詛咒,同歸于盡。好像這是一場漫長的復仇之路。
但是……
“你是把自己帶入了嗎?”
陳白轉(zhuǎn)頭看向鄺靈仙,“這是考試,你把自己的情緒代入,是想永遠留在這里嗎?為他報仇,還是懺悔?而且——”
陳白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角度,就像她譏諷時那樣,他說:“你不是才害死了他嗎?”
鄺靈仙愣了一下,隨即想要反駁,卻似乎難以啟齒:“不,我只是……只是……”
陳白卻并不在乎,他說:“所有事情都只是你看到的。不過,看到了就信。鄺靈仙,你玩游戲一直這么單純的嗎?”
說完,陳白將臉轉(zhuǎn)回去,盯著其中的一張紙片:樓道很長,走在上面能想到很多事情。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很多次,我都那么想,仿佛正走向十八歲的盡頭。
聽著對方據(jù)理力爭的說已經(jīng)看到有其他考生已經(jīng)因此離開,他徑直將紙片揭下,“哦??墒牵l說眼見一定為實?”
“你……你說什么?”鄺靈仙表情凝滯。
“第一句就表明了。這是李華寫的故事?!?/p>
“所以……我被騙了……”鄺靈仙低沉片刻,看向陳白的手心,“你拿著那張紙片,干什么?”
陳白回答:“這是我看到的故事?!?/p>
然后他微笑著將紙片撕了個粉碎。
鄺靈仙面色沉凝,“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樣嗎?”
“相似,但是文體風格不太一樣。這里很多內(nèi)容乍一看好像都與霸凌有關。但是卻經(jīng)不起細想。最重要的是邏輯不同。所以我才覺得,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有待考究。就像木頭人不是必要條件,所以這場不知真實的霸凌,也未必是關鍵?!?/p>
“哦,那你……準備怎么樣?”
“找到李華?!?/p>
陳白盯著他認為的真正有用的幾句話。
——像我們這樣陰濕的人,我們會相遇在地獄吧。記住我給你的約定:我會在那充滿血腥味道的地方等你。
——我們一定要死在一起。這是螻蟻與巨龍的約定。
鄺靈仙愣愣的“哦”了一聲,然后反應過來,“找…李華?”
“嗯。”陳白轉(zhuǎn)身向外走,頭也不回。
他說:“既然策劃出這個游戲,他必然要參與。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