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下的皮肉被我割開，像撕開一道劣質(zhì)的布匹。刀尖上挑著血肉，黏膩的觸感，
深紅的顏色，一股腦涌了出來。沒有那該死的蠱蟲。只有血。只有我自己的血。
我死死盯著傷口，視線開始模糊。汗水混著絕望淌進眼睛，又咸又澀。
劇痛尖銳地啃噬著骨頭，我?guī)缀跄苈犚娝轮ㄗ黜懙穆曇簟Ｕ婧莅?，柳銀霜，
你養(yǎng)出來的東西，連痛都學得跟你一模一樣，陰魂不散，跗骨入髓。眼前一花，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個大雪天。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我縮在謝府華麗的馬車里，
暖爐熏得人昏昏欲睡。剛穿過來，
腦子里那個自稱“攻略系統(tǒng)”的玩意兒還在喋喋不休：【綁定目標‘柳銀霜’，
達成‘至死不渝’結(jié)局，即可返回原世界。新手福利發(fā)放：前方雪堆里有目標人物，快去撿！
】“停車。”我煩躁地掀開厚重的錦簾。冷風夾著雪粒子猛地灌進來，砸了我一臉。
路邊厚厚的積雪里，確實蜷著個小東西。破布裹著，凍得發(fā)紫的小臉埋在臂彎里，
只有幾縷枯黃頭發(fā)露在外面，沾滿了雪。像只被遺棄的、快凍僵的小貓崽。
車夫老張裹緊了破襖子，嘴里呼著白氣：“公子，天寒地凍的，管這晦氣事作甚？
一個小叫花子，凍死了也是命數(shù)……”“閉嘴！”我跳下馬車，昂貴的鹿皮靴子陷進積雪里，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幾步走到那雪堆旁，伸手去拉她。手指剛碰到那冰冷的破布，
底下的小身體猛地一顫，抬起頭。那是一雙眼睛。深得嚇人，里面空蕩蕩的，
沒有小孩該有的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戒備，恐懼，還有一點……狼崽子般的兇狠？
就那么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心頭莫名被刺了一下。我扯了扯嘴角，盡量擠出點溫和的樣子。
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我嫌甜膩沒吃完的松子糖。捻了一顆，遞到她凍裂的唇邊。
“喏，甜的?！彼粍印Ｄ请p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盯著糖，又看看我，像在衡量毒藥。
僵持了幾息。寒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我們身上。終于，她極輕微地動了動，
裂開血口子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張開，含住了那顆糖。冰涼的指尖無意間擦過我的掌心，
像一塊冰。她飛快地縮回手，把糖囫圇含進去，腮幫子立刻鼓起一小塊?！境醪浇佑|成功！
目標好感度+1！宿主加油！】系統(tǒng)聒噪的聲音在腦子里響起。我松了口氣，
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她沒碰我的手，只是沉默地、搖搖晃晃地自己站了起來，
小小的身子在風里抖得像片葉子，卻倔強地跟在了我身后。雪地上留下兩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一大一小，新的覆蓋了舊的。謝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我身后“哐當”一聲合攏，
隔絕了外面呼嘯的風雪。管家福伯那張皺紋堆疊的老臉出現(xiàn)在眼前，
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目光掃過我身后那個裹在破布里、渾身散發(fā)著寒氣與污濁的小小身影。“公子爺，
您這是……”福伯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不情愿?！傲y霜?！蔽掖驍嗨?/p>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淡，“以后她住西廂暖閣。找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伺候。
請大夫?！闭f完，我沒再看福伯那張瞬間僵住的臉，
也沒理會身后那道幾乎要將我后背刺穿的、狼崽子般警覺的目光，徑直穿過回廊，
走向我那個燒著地龍、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的書房。暖閣的門在身后輕輕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世界的一切。我把那所謂的“攻略任務(wù)”暫時拋在腦后。
一個被系統(tǒng)強行塞過來的小乞丐？權(quán)當養(yǎng)只脾氣不太好的貓吧。日子像謝府庭院里那潭死水，
緩慢地流淌。柳銀霜像一顆被硬塞進沃土的野草籽，沉默地、帶著一股狠勁地扎下根。
她學什么都快得嚇人。我隨手丟給她的蒙學字塊，隔天再看，她已能磕磕絆絆地念出來，
深黑的眼睛盯著我，像在無聲討要下一塊?！灸繕藢Ｗ⒍忍嵘?！宿主，互動！互動是關(guān)鍵！
】系統(tǒng)在我腦子里嗡嗡作響。我煩躁地揉了揉額角，攤開桌上練字的宣紙，提筆蘸墨，
隨手寫下幾個大字：“謝無咎”。“喏，”我把筆塞進她枯瘦的小手里，指尖冰涼，
“你的名字?！蔽以凇爸x無咎”旁邊，寫下三個略顯笨拙的字——“柳銀霜”。她握著筆，
小手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筆尖懸在紙上，墨汁幾乎要滴落。她抬眼看看我寫的字，
又低頭看看自己空白的紙，抿緊了唇。那是一種近乎兇狠的專注。筆尖終于落下，
在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痕跡。不是“柳銀霜”，而是用力地、幾乎要戳破紙張地，
描摹著“謝無咎”三個字。“錯了，”我失笑，伸手想去糾正她握筆的姿勢，
“那是我的名字?！敝讣膺€沒碰到她的手背，她猛地一縮，像被火燙到，
那支筆“啪嗒”一聲掉在昂貴的宣紙上，濺開一團濃黑的污跡。她低著頭，
細瘦的脖子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滿的弓。我收回手，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你吧。
”那團墨跡在紙上慢慢洇開，像一朵丑陋的花。她沒再動筆，
只是死死盯著那三個屬于我的字，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時間像個技藝拙劣的泥瓦匠，
用瑣碎的磚瓦把我困在這座名為“謝府”的牢籠里。柳銀霜像一株汲取了過多養(yǎng)分的藤蔓，
在我眼皮底下瘋狂滋長。她驚人的學習能力像一把淬毒的刀，飛快地開刃。琴棋書畫，
詩詞歌賦，甚至那些世家小姐們用來打發(fā)時間的女紅，她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掌握精髓。
曾經(jīng)枯黃打結(jié)的頭發(fā)變得烏黑柔亮，用一根簡單的玉簪綰起，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頸項。
破舊的布衣?lián)Q成了質(zhì)地精良的蘇繡襦裙，走動間環(huán)佩輕響。那張曾經(jīng)凍得發(fā)紫的小臉，
褪去了稚氣和卑微，顯露出驚人的、帶著冰棱般銳利的美。
眉眼間那份狼崽子的狠戾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暗，看人時，
總帶著幾分莫測的笑意。她成了京都社交圈里一顆突兀升起的新星。
頂著“謝府義妹”的名頭，憑著丞相柳大人失而復(fù)得的“嫡親血脈”身份，
再加上那份令人無法忽視的才貌，她迅速贏得了無數(shù)贊譽和……更為復(fù)雜的目光。
無數(shù)世家子弟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帶著驚艷與熱切。而我，謝無咎，京都出了名的紈绔，
唯一的“功績”似乎就是當年雪地里“撿”回了這塊璞玉。
謝府的光環(huán)隨著父親的病逝迅速黯淡。門可羅雀。只有柳銀霜，她身上的光華日益耀眼，
像一輪刺目的冷月，襯得我謝府愈發(fā)像個落魄的舊殼子?！揪?！警告！
目標人物社會地位大幅提升，攻略難度急劇增加！宿主，你的咸魚態(tài)度是致命的！
】系統(tǒng)尖銳的警報聲在我腦中拉響，像指甲刮過鐵皮。我躺在庭院的搖椅上，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灑下來，暖洋洋的。我瞇著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丶?？
回那個有空調(diào)有WiFi有肥宅快樂水的世界？這個念頭像水底的泡泡，偶爾浮上來，
又被柳銀霜那張帶著莫測笑意的臉輕易戳破。至死不渝？呵?！盁o咎哥哥，
”清凌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感，
“嘗嘗我新做的‘玉露團’？特意為你學的?！蔽冶犻_眼。柳銀霜不知何時站在搖椅旁，
陽光勾勒著她精致的側(cè)影，裙裾拂過地面，悄無聲息。她捧著一個精致的青玉小碟，
上面托著幾塊小巧玲瓏、晶瑩剔透的點心，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我懶洋洋地伸手去接。
指尖還未碰到碟子邊緣，她手腕卻極其自然地一抬，
那塊點心穩(wěn)穩(wěn)地落入了她另一只手的指尖。她微微俯身，帶著清冽的香氣靠近，
那塊冰涼的“玉露團”直接遞到了我的唇邊?！皠偝鲥伒?，小心燙。
”她唇角彎起溫柔的弧度，眼底卻是一片沉寂的深潭，映不出半點陽光的溫度。
我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笑容完美得無可挑剔，卻讓我后頸的汗毛微微豎了起來。拒絕？
在這謝府，或者說，在這京都，拒絕柳銀霜的好意，后果往往比想象中更麻煩。
我扯了扯嘴角，就著她的手，張嘴咬住了那塊點心。甜膩的桂花香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
軟糯的觸感?！昂贸詥幔俊彼p聲問，指尖若有似無地拂過我的唇角，拭去并不存在的碎屑。
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點心咽下喉嚨，一股難以言喻的澀味卻泛了上來。
我點點頭，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嗯，不錯?！蹦抗庖崎_，
落在庭院角落里那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粉白的花瓣被風吹落幾片。柳銀霜直起身，
滿意地看著我吃完，將青玉碟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她沒走，只是站在那里，陽光落在她身上，
投下一道長長的、紋絲不動的影子，恰好覆蓋在我的搖椅上?！案锾珢灹?，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開口，視線依舊停留在海棠花上，“過幾日，想去江南走走，
看看那邊的絲綢生意。”空氣瞬間凝滯了。陽光似乎都冷了幾分。
我能感覺到那道落在我臉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審視的冰冷?！敖?？”她重復(fù)了一遍，
聲音依舊清凌，聽不出喜怒，“路途遙遠，風塵仆仆，無咎哥哥身子弱，怎么受得了？
”她輕輕拿起碟子里另一塊“玉露團”，慢條斯理地用指尖捻著，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紋路，
“京都什么沒有？你想要什么樣的絲綢，我明日便讓人送來府上，任你挑選。
”那輕柔的動作，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像無形的絲線，一圈圈纏上來。我躺在搖椅上，
看著頭頂被海棠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心底那點微弱的念頭——離開，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個漣漪都沒能激起，就被那深不見底的幽暗吞沒。陽光照在身上，
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下流淌。柳銀霜依舊每日過來，
有時帶著新做的點心，有時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書，偶爾抬眼看我，目光深得像井。
她似乎默許了我那點想要“透氣”的念頭，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將我牢牢鎖在視線之內(nèi)。
謝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敬畏中摻雜著更多無法言說的東西，
仿佛我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外來者。我表面維持著那副懶散紈绔的樣子，心思卻像沉入冰海。
系統(tǒng)那機械的聲音在我腦子里越來越微弱，最后徹底沉寂下去，
像是被這方世界的某種力量屏蔽了。也好，那聒噪的玩意兒消失了，反倒清靜。真正的謀劃，
在無人察覺的暗處悄然運轉(zhuǎn)。我需要離開這座黃金牢籠，遠走高飛，
徹底擺脫柳銀霜織就的蛛網(wǎng)。目標鎖定在西北邊陲——隴西。一個遠離京都權(quán)力中心，
民風彪悍、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那里有早年謝府埋下的幾條暗線，幾個念著舊情的老掌柜。
更重要的，是出關(guān)的路引。我花了難以想象的代價，通過幾層隱秘的中間人，
才終于弄到一份貨真價實的“李四”的商隊路引，目的地正是隴西。
那份薄薄的、帶著汗味和油墨味的紙片，被我藏在了書房多寶閣一個隱秘的夾層里，
如同藏著一簇微弱的火種。出發(fā)的日子定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京都的秋夜已頗有寒意。
我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像一個真正的行腳商人。
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包袱系在背上，里面只有幾塊硬餅、一點散碎銀子和一柄貼身藏的短匕。
我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溜出臥房，穿過死寂的回廊，
避開偶爾巡夜家丁昏黃的燈籠光。夜風吹在臉上，帶著自由的涼意，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終于摸到了后花園那扇通向外面小巷的角門。門軸很久沒上油了，
我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它推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粗糙的木門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吱嘎——”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僵在門口，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時間仿佛凝固。幾息之后，
謝府深處并沒有響起預(yù)期的騷動和呵斥。只有風聲嗚咽著穿過枯枝。我松了口氣，
暗罵自己疑神疑鬼。側(cè)身擠出門縫，外面是狹窄幽暗的巷子，
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和垃圾的餿味。自由的氣息！我?guī)缀跻瓮瓤癖肌＞驮谶@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甜膩香氣，混在巷子的濁氣中，若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是柳銀霜身上慣用的那種冷梅香！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猛地抬頭。巷子盡頭，
原本堆著雜物垃圾的陰影里，不知何時竟停著一乘極其華貴、與這骯臟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軟轎！
轎簾低垂，四角掛著精致的琉璃宮燈，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幽冷的光，
照亮了轎子周圍一小片濕漉漉的地面。兩個穿著玄色勁裝、如同鐵塔般沉默的護衛(wèi)，
幽靈般立在轎子兩側(cè)，目光如刀，穿透黑暗，精準地釘在我身上。轎簾紋絲不動。
里面沒有一絲聲息。但那無形的壓力，比最鋒利的刀刃還要冰冷沉重，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站在冰冷的巷子里，前路被那頂散發(fā)著幽光的軟轎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