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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忠跪在地上,整個人是懵的。

他像一截被雷劈過的木頭,僵在那里,動彈不得。

發(fā)生了什么?

預想中的雷霆之怒沒有降臨。

等待他的,不是重罰,不是慎刑司的冰冷,而是一句“不怪你”。

甚至,還有皇上御賜的百年老山參。

這超出了他貧瘠的想象力。

他混跡宮中半生,見慣了主子們的喜怒無常,人命如草芥。

辦砸了事,便是死罪。

從未有過例外。

春嬋和瀾翠也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心中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們的主子,變了。

變得讓她們感到陌生,又生出一種莫名的敬畏。

那種臨危不亂,甚至反過來安撫一個辦砸了事的奴才的氣度,絕非從前那個一味爭強好勝的魏嬿婉所能擁有。

魏嬿婉看著進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內(nèi)心一片平靜。

憤怒早已被女兒那番話沖刷得一干二凈。

她現(xiàn)在看到的,不再是一個辦事不力的奴才,而是一枚可以撬動未來的,最重要的棋子。

【額娘,光給藥材還不夠?!?/p>

璟妧那奶聲奶氣的指點,又一次在腦海里響起。

【人參是好東西,但那是皇上賞的,是體面,是榮光?!?/p>

【可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不是這些?!?/p>

【他需要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能讓他手下那些小魚小蝦閉嘴的封口費?!?/p>

【說白了,就是錢?!?/p>

【給他錢,給他最實在的東西,讓他知道跟著你有肉吃,這叫收買人心?!?/p>

【然后再用話術(shù)攻心,讓他知道你懂他,你體諒他,這叫情感投資?!?/p>

【一套組合拳下來,他以后就是你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p>

魏嬿婉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錢。

她從未想過這個。

她一直以為,賞賜已是天大的恩德。

可女兒的話,卻為她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

原來,御下之道,竟有如此多的門道。

她看向瀾翠,聲音平淡無波。

“去,把本宮妝臺匣子底下那個繡著纏枝蓮的荷包拿來?!?/p>

瀾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那個荷包,是她前幾日清點庫房時,主子特意讓她收起來的,里面是滿滿一袋子金瓜子,沉甸甸的,足有幾十兩。

那是主子攢了許久,預備著打點各處關(guān)系的體己。

如今,竟要賞給一個剛犯了大錯的奴才?

瀾翠心中不解,卻不敢有半分遲疑,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梳妝臺前,從暗格里取出了那個沉甸甸的荷包。

荷包入手,那扎實的重量讓瀾翠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

她捧著荷包,回到魏嬿婉身邊。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個鼓囊囊的荷包上。

進忠也抬起了頭,眼中滿是血絲,臉上是全然的茫然與不解。

魏嬿婉沒有讓宮女代勞。

她親自接過了那個荷包。

然后,她掀開錦被,在春嬋的攙扶下,緩緩走下了床榻。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寢衣,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的金磚上。

一步,一步。

她走到了進忠的面前。

整個永壽宮內(nèi)室,靜得落針可聞。

進忠的心跳,在這一刻幾乎停止。

他看著那雙繡著淡雅蘭草的粉色繡鞋,停在了自己的視線前方。

然后,那個沉甸甸的荷包,被一只纖細、蒼白卻無比穩(wěn)定的手,遞到了他的眼前。

魏嬿婉彎下了腰。

這個動作,讓進忠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主子在向他彎腰。

“拿著?!?/p>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產(chǎn)后未愈的沙啞。

進忠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他不敢接。

他何德何能。

魏嬿婉沒有收回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良久,她又開口了。

這一次,她的聲音更輕,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進忠的心臟上。

她說:“本宮知道你辛苦了?!?/p>

辛苦了。

這三個字,平平常常。

宮女太監(jiān)們每日灑掃、奔波,都會聽到管事的姑姑或公公說上一句。

那是一種客套,一種流程。

可從令妃娘娘的口中說出來,在此情此景下說出來,卻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足以擊潰人心的力量。

進忠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辛苦。

他當然辛苦。

自凈身入宮的那天起,他的每一天,都活在辛苦與恐懼之中。

他記得,剛?cè)雽m時,因為打碎了一個管事太監(jiān)的茶碗,被罰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膝蓋的骨頭幾乎凍到壞死。

那時候,沒人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他記得,為了往上爬,他沒日沒夜地給大太監(jiān)捶腿捏背,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只為換得一個能去御前伺候的機會。

那時候,沒人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他記得,在皇帝身邊,他時刻繃緊了神經(jīng),揣摩圣意,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都可能人頭落地。

那時候,更沒人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他是奴才。

是宮里最低賤的存在。

他的辛苦,他的掙扎,他的血與淚,在主子們眼中,理所當然,不值一提。

他是一件工具,一把夜壺,有用的時候拿來用用,沒用的時候,便可以隨意丟棄,甚至砸碎。

可是今天。

在他辦砸了差事,犯下了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大錯之后。

他的主子,沒有打他,沒有罵他,反而親自下床,將一袋金瓜子遞到他面前。

然后,用一種無比平靜的語氣,對他說。

本宮知道你辛苦了。

這不是客套。

不是流程。

這是一種看見。

一種承認。

一種將他當成“人”來看待的尊重。

一股巨大的,酸澀的暖流,毫無征兆地從他干涸的心底涌了上來,瞬間沖垮了他用幾十年冷酷與麻木筑起的堤壩。

他的眼眶,猛地一熱。

視線,在瞬間模糊。

他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光,看向眼前的令妃娘娘。

她還是那副柔弱的樣子,臉色蒼白,身形單薄。

可在他眼中,她的身影,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高大,甚至散發(fā)著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那不是寵妃的光芒。

那是一種真正的主宰者才有的光芒。

“外頭的事,風刀霜劍?!?/p>

魏嬿婉的聲音繼續(xù)響起,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進他的靈魂。

“以后,還要多依仗你?!?/p>

依仗。

她說的,是依仗。

不是驅(qū)使,不是命令。

進忠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滾燙的淚,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決堤而下。

他伸出那雙因為激動而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接過了那個荷包。

那重量,燙得他幾乎要縮回手。

可他沒有。

他死死地攥著。

仿佛攥住的,不是一袋金子,而是他在這深宮里,唯一的生機與歸宿。

“噗通!”

一聲沉悶的巨響。

進忠的額頭,重重地、毫無保留地,磕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一下。

又一下。

他仿佛要將自己的整個靈魂,都交付出去。

春嬋和瀾翠已經(jīng)看得呆了。

她們捂著嘴,眼中滿是震撼。

她們終于明白,主子賞下的,哪里是金子。

那分明是一顆人心。

一顆頂尖太監(jiān),死心塌地的人心!

這手段,比在皇上枕邊吹多少次風都管用!

“奴才……”

進忠的聲音從地面?zhèn)鱽?,嘶啞、哽咽,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的決絕。

“奴才愿為娘娘肝腦涂地!”

“萬死不辭!”

這八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與淚,都凝聚著他此刻全部的忠誠與決心。

從這一刻起,他和令妃娘娘之間,不再是單純的利益交換,不再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他,是她的死士。

她,是他唯一的主人。

魏嬿婉靜靜地站著,感受著那股撲面而來的,熾熱的忠誠。

她心中巨震。

原來,這就是女兒所說的“格局”。

這就是收服人心的力量。

這種將一個人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比得到皇上任何賞賜,都更讓她感到安心與強大。

【成了!】

【核心團隊組建完畢!】

【進忠這塊最難啃的骨頭,已經(jīng)被咱們徹底拿下了!】

【額娘,看見沒,人心,比任何陰謀詭計都更可靠?!?/p>

璟妧在心里滿意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魏嬿婉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伸出手,親自將進忠扶了起來。

“起來吧。”

她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威嚴。

“本宮的人,腰桿要挺直了?!?/p>

進忠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

他再次抬起頭時,眼中的卑微與諂媚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了火的精明與堅定。

他不再是那個在各方勢力間搖擺投機的進忠公公。

他是永壽宮的進忠。

是令妃娘娘的刀。

他對著魏嬿婉,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子。

然后,他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退了出去。

來時,他如喪家之犬。

去時,他脊梁筆直,步履生風。

內(nèi)室里,恢復了安靜。

魏嬿婉看著自己那只剛剛扶過進忠的手,怔怔出神。

她緩緩走到床邊,低頭看向那個睡得正香的女兒。

她伸出手,輕輕地,無比珍重地,碰了碰女兒肉乎乎的小臉蛋。


更新時間:2025-07-25 08:0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