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賞賜流水似的搬進了永壽宮。
庫房里那支百年老山參用明黃的錦緞包裹,靜靜躺在紫檀木盒中,透著一股定人心魄的藥香。
上供的血燕色澤殷紅,宛如凝固的血玉。
江南新貢的云錦,光華流轉,堆疊在箱籠里,幾乎要將人的眼睛都晃花。
春嬋和瀾翠的嘴,就沒合攏過。
她們小心翼翼地清點著賞賜,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與驕傲。
整個永壽宮的宮人,走路都帶著風,腰桿挺得筆直。
誰不知道,令妃娘娘雖然剛生產(chǎn)完,卻已是圣眷正濃。
魏嬿婉靠在床頭,看著宮人們忙碌的身影,心中卻是一片奇異的平靜。
這些賞賜,固然讓她風光無限。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讓她心安的,不是這些冰冷的物件,而是身邊那個睡得正香的小小人兒。
【嘿嘿,皇阿瑪出手就是大方?!?/p>
【有了這根老山參,我額娘的身體就能養(yǎng)得更好啦?!?/p>
【不錯不錯,工具人皇上還是很有用的嘛?!?/p>
聽著女兒在夢里都透著一股財迷心竅的得意勁兒,魏嬿婉的唇邊,泛起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笑意。
就在這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一個尖細卻沉穩(wěn)的通傳聲,毫無預兆地從殿外傳來。
“太后駕到——”
這四個字,像是一盆兜頭澆下的冰水。
瞬間熄滅了永壽宮內所有的歡聲笑語。
春嬋和瀾翠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手里的錦緞都險些掉在地上。
魏嬿婉的心,更是猛地一沉,整個人都繃緊了。
太后。
這位后宮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針,她怎么來了?
與皇上不同,太后鈕祜祿氏,從來看不上她這種宮女出身、靠著媚上固寵才爬上來的妃嬪。
在太后眼中,她大約就是“舉止輕浮”、“心術不正”的代名詞。
“快……快把那件秋香色的外衫給本宮拿來?!?/p>
魏嬿婉下意識地就想遮掩自己身上的寢衣,聲音里透著一絲慌亂。
“梳子……本宮的頭發(fā)太亂了。”
她不能讓太后看到自己這副樣子,那只會坐實她“不敬尊上”的印象。
璟妧被這股緊張的氣氛給弄醒了。
她一睜眼,就看到自家額娘那副手足無措,仿佛要迎接大考的模樣。
【我的媽呀!最終BOSS提前上線了!】
璟妧在心里發(fā)出了一聲哀嚎。
【額娘!額娘你冷靜點!千萬別動!】
【你忘了太后最討厭什么了嗎?她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急功近利,把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妃子!】
【你之前在她那里的印象分早就扣成負數(shù)了,現(xiàn)在要是再臨時抱佛腳地梳妝打扮,那叫什么?那叫心虛!欲蓋彌彰!】
魏嬿婉伸向梳妝臺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女兒那尖銳又急切的心聲,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對。
太后不是皇上。
皇上吃的是美人計,是柔弱風。
可太后,她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美人沒瞧過?
在她面前耍弄這些小聰明,無異于班門弄斧。
【聽我的,額娘,什么都別做!】
【你就保持現(xiàn)在這個樣子,素面朝天,安安靜靜地躺著。】
【記住,對付太后,只有一個致勝法寶,那就是【沉穩(wěn)】!】
【讓她看到一個生了孩子之后,性子沉淀下來,不再浮躁,只專心于調養(yǎng)身體與撫育公主的令妃。這比你穿上龍袍都管用!】
【這叫人設反轉!懂不懂!】
沉穩(wěn)。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瞬間壓下了魏嬿awar心中所有的慌亂與浮躁。
她緩緩地,收回了手。
原本緊繃的身體,也一點點放松下來,重新靠回了軟枕上。
“娘娘?”
春嬋和瀾翠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明白主子為何突然又不著急了。
“不必了?!?/p>
魏嬿婉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產(chǎn)后特有的慵懶與疲憊。
“本宮身子乏得很,就這樣吧?!?/p>
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到一旁。
話音剛落,殿門便被緩緩推開。
身著暗金色福壽團紋常服的太后,在宮女福珈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了進來。
她沒有看任何人,那雙歷經(jīng)世事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掃視了一圈內室。
屋子里,沒有因為得了圣寵就添置的奢華擺設。
空氣中,只有一股清淡的藥草味。
一切都顯得安分、守己。
太后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床榻上的魏嬿婉身上。
床上的女人,未施粉黛,一張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寢衣,發(fā)絲也只是簡單地挽起,有幾縷散落在頰邊。
沒有預想中的盛裝迎接,也沒有諂媚的笑容。
她只是安靜地靠在那里,看到自己進來,才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動作間透著一股生產(chǎn)后尚未恢復的乏力。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訝異。
這,還是那個一有機會就要爭奇斗艷的令妃嗎?
“臣妾身子不便,不能全禮,請?zhí)笏∽??!?/p>
魏嬿婉的聲音沙啞又恭敬,沒有半分矯飾。
“罷了,你剛生產(chǎn)完,是該好生歇著?!?/p>
太后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她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福珈則安靜地立于其后。
“皇帝昨日來看過你了?”
“是,皇上仁慈,體恤臣妾生產(chǎn)辛勞,還賞了許多東西?!?/p>
魏嬿婉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說皇帝仁慈,不提自己得寵。
“嗯?!?/p>
太后不置可否,又問:“身子恢復得如何?太醫(yī)怎么說?”
“回太后,江太醫(yī)說臣妾只是氣血虧了些,需得靜養(yǎng)。臣妾想著,這身子是革命的本錢,萬萬不敢大意?!?/p>
說到這里,魏嬿awar的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悟與誠懇。
璟妧在心里瘋狂打call。
【來了來了!送分題來了!額娘,快!就現(xiàn)在!】
【快說你以前不懂事,現(xiàn)在才知道太后的養(yǎng)生之道是金玉良言!】
【狠狠地夸!往死里夸!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魏嬿婉接收到指令,立刻無縫銜接,語氣愈發(fā)謙遜。
“說來慚愧,臣妾從前年輕,總覺得那些花哨的衣裳首飾才是好的,總想著如何在皇上面前爭那一時的風光?!?/p>
“如今自己生了孩子,熬過了這一關,方才明白,太后您平日里時常提點后宮姐妹們要注重養(yǎng)生,固本培元,那才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皮相的美貌,終究是鏡花水月,唯有身體康健,福澤綿長,才是真正的福氣。臣妾愚鈍,現(xiàn)在才想明白這個道理,真是愧對太后平日的教誨?!?/p>
這一番話說得懇切至極,仿佛是發(fā)自肺腑的徹悟。
太后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她最看重的,便是皇家子嗣與后宮的安穩(wěn)。
魏嬿婉這番話,恰恰說到了她的心坎里。
一個妃子,能從爭寵的迷夢中醒悟過來,開始注重固本培元,這便是一種長進。
“你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也不算晚?!?/p>
太后的語氣,終于緩和了些許。
魏嬿婉順勢而上,姿態(tài)放得更低。
“臣妾正想向太后請教,臣妾這月子里,總覺得脾胃有些虛寒,不知喝些什么湯水才好?小廚房燉的那些,總覺得太過油膩了。”
這話一出,太后的眉頭舒展開來。
肯主動請教養(yǎng)生之道,而不是一味地索取恩寵賞賜,這姿態(tài),就對了。
“產(chǎn)后不宜大補,是該清淡些?!?/p>
太后難得地多說了幾句。
“回頭哀家讓福珈送些熬粥用的陳米過來,再配些健脾養(yǎng)胃的藥材,你讓小廚房照著方子做便是?!?/p>
“臣妾謝太后恩典!”
魏嬿婉立刻就要下床謝恩,被太后抬手制止了。
“行了,躺著吧?!?/p>
太后的目光,轉向了魏嬿婉身邊那個小小的襁褓。
“把七公主抱過來,讓哀家瞧瞧。”
春嬋連忙小心翼翼地將璟妧抱了起來,送到了太后面前。
璟妧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后宮的頂級大BOSS。
【哇哦,這就是傳說中的上屆宮斗冠軍嗎?氣場果然強大!】
【老太太您看仔細了,本寶寶可是白白胖胖,健康得很!這都是我額娘摒棄了那些油膩補品,科學坐月子的功勞!】
【我就是我額娘轉變的最好證明!一個活生生的、高質量的KPI!】
太后看著懷里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孫女,小家伙不哭不鬧,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小臉紅潤,小胳膊小腿也頗有肉感,一看就是被精心喂養(yǎng)的。
她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養(yǎng)得不錯?!?/p>
她伸出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輕輕碰了碰璟妧的臉頰。
“是個有福氣的孩子?!?/p>
太后的探視,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沒有多做停留,看過孩子,問過話,便起身準備回宮。
魏嬿婉掙扎著要起身相送。
太后走到門口,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對身邊的福珈淡淡地說了一句。
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內室里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p>
“她如今能沉下心來,不再只盯著眼前那點恩寵,也算是為皇家開枝散葉后,曉得輕重了?!?/p>
“是長進了?!?/p>
說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門外。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春嬋和瀾翠還愣在原地,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她們的主子,什么都沒做,只是躺在床上說了幾句話,就得了太后一句“長進了”的夸贊?
這簡直比得了皇上的賞賜還要讓人震驚!
魏嬿婉緩緩地坐直了身子,胸口那塊一直懸著的大石,終于落了地。
她贏了。
又一次。
她看著自己素凈的雙手,再回想太后離去時那緩和的神情。
原來,沉穩(wěn)的力量,竟是如此巨大。
她的視線,緩緩地、無比珍重地,落在了那個重新被放回她身邊的襁褓上。
【搞定!最終BOSS好感度成功+10!】
【額娘,看見沒,這就叫格局!咱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皇上的寵愛,而是這整個后宮的認可!】
【穩(wěn)住,別浪,咱們能贏!】
魏嬿婉聽著女兒那得意洋洋的總結陳詞,唇邊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如春水般漾開。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女兒那只肉乎乎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