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旭將車緩緩駛?cè)搿坝只▓@”，在電梯里，他借助廣告上黑色的背景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尊容。這是陳云蔓交代他的，進家門時的那一刻，務必要給姨媽眼前一亮的感覺。
他對自己的劉海不太滿意，甩了一下頭，感覺效果沒有到位，將兩個塑料袋放下，用手撩撥了下。剛打理好，電梯停了。
他提起袋子走出電梯，恰巧一對母女走進電梯，劉明旭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由地看向她們，面孔比較生，應該是剛搬過來的。
劉明旭深呼吸一口，用鑰匙打開了門。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丈母娘薛桂枝和一個七十歲左右的婦女坐在沙發(fā)上說話。這對老姐妹聽到開門聲，也抬頭朝他看過來。
“媽，姨媽?！眲⒚餍裎⑽⑶飞?，笑著問候道。
薛姨媽驚呼，“喲，這就是明旭吧，好久沒見了?！?/p>
“是啊，快十年了。姨媽，您是越活越年輕了?！眲⒚餍癖M量將音調(diào)往高處走，夸人年輕總歸是不會錯的。心里頭暗暗將眼前這個老婦人與印象中的那個人進行比較，差不太多，至少左眉處那黃豆大的黑痣是一樣。
薛姨媽眼睛瞇成了線，“不行了，老了老了。”
“媽，姨媽，您們聊。”劉明旭提著袋子朝廚房走去。
廚房里，他清理著食材，雖然隔著門，但客廳里面的聲音還是傳了進來。
薛姨媽說，好像發(fā)福了，結(jié)婚時比現(xiàn)在要瘦一些。
薛桂枝回，主要能吃，每一頓都要吃兩大碗米飯，搞得跟共產(chǎn)風一樣。
他將水龍頭開到了最大。
沒多久，陳云蔓回來了。
這個市第二人民醫(yī)院住院部兒科護士長一回家，問候了一下姨媽就直奔廚房，先檢查下劉明旭采購的東西，然后低聲交代劉明旭，“我姨媽女兒最近剛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土地局的。如果吃飯時，我姨媽問你做什么工作，你就說，你現(xiàn)在是你們單位車間主任?！?/p>
劉明旭猶豫著，“這樣好嗎？”他現(xiàn)在只是華科機械廠的一名普通技術員。
“怎么不好，她明天一大早就坐飛機走了，還能去你們單位查啊?！标愒坡行┥鷼饬?，將聲音壓得更低，“你說，她女兒談了個帶拖油瓶的三婚，有什么可驕傲的，老在電話里面顯擺。那是她親生女兒嗎？一個繼女還天天當寶貝似的，夸成一朵花。人家可未必把她當媽看。”
劉明旭不敢再說什么，怕一不小心陳云蔓將怒火引到自己這邊來。
“不過，我告訴你劉明旭，你那個破工作，得趕緊想想辦法，要么朝上爬，要么就拍屁股走人。你再這樣混下去，就要被社會淘汰了，你就只能去當保安或是看大門了。還有，你玩的那個攝影，早就該斷了，那玩意能玩出錢來嗎，人都養(yǎng)不活了，還攝影？”
關于工作，他們的討論已經(jīng)是無數(shù)次了。劉明旭都很敷衍。他其實挺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上市公司直屬的重工工廠，企業(yè)品牌響當當?shù)模總€月工資有一萬左右，在西京來說不算少。他一直不明白，陳云蔓為什么總覺得自己的工作低人一等。就因為他是工人？他的工作不但穩(wěn)定，人際關系也簡單，分工明確，同事之間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他進工廠后，干了兩年的切割，轉(zhuǎn)到了焊接組，焊接車間基本是自動化，大部分工作都是由機器完成，劉明旭每天的任務就是啟動機器和排除設備故障。工作上一般不會出什么問題，即便是有問題，基本就是組長老秦擔著。兩個字形容現(xiàn)在的工作狀態(tài)：舒適。
至于攝影，那是自己唯一的愛好。從中學起，他就喜歡攝影，大學時參加了攝影社團，后來還加入了市攝影協(xié)會，有幾張照片還登在了《中國地理》雜志上。陳云蔓與他剛相識時，不但不反對他這個愛好，還引以為豪，向自己的朋友介紹劉明旭時，會稱劉明旭為攝影師。結(jié)婚之后，她越來越看不得劉明旭出去拍照了。孩子誰帶？家務誰干？總不能全擱在自己身上吧。而且他們那個攝影協(xié)會里面，有好些小姑娘，動不動給劉明旭發(fā)信息，明旭哥，明旭老師的叫，誰知道他們出去會不會搞出什么事來？
陳云蔓覺得委屈，劉明旭更加委屈，一個月出去戶外活動一次算多嗎？為了省油錢，經(jīng)常騎共享單車出去，只帶著一包壓縮餅干和兩瓶水。孩子上幼兒園雖然由薛桂枝接送，但自己一有空就陪她。家里的活也幾乎都是自己在干，不光自己家的，陳云蔓兄弟陳勇開一家搬家公司，他也經(jīng)常過去幫忙。即便是這樣，還是換不回丈母娘家一句好話，劉明旭越來越覺得，自己在這個家，沒有地位，就像大差市農(nóng)貿(mào)市場里五花大綁的大閘蟹，全身被束縛著。不，這樣說，實在是抬高自己了，自己可沒有大閘蟹那么金貴，那么惹人喜愛。
在這個家里，唯一熨貼他靈魂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即將上小學的露露。因為她，劉明旭覺得這個家，才不至于那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