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破茶杯比你演技值錢凌晨五點，暴雨傾盆。雨點砸在城西老巷廢品站的鐵皮棚上，
發(fā)出戰(zhàn)爭般的巨響。林殊行就蹲在這片嘈雜里，任由雨水順著破傘的骨架流下，
浸濕他的肩膀和后背。他的眼睛像鷹隼，
死死盯著腳下一堆混雜著舊報紙和碎玻璃的陶瓷垃圾。他已經(jīng)在這里翻了三個小時。背包里，
三只用軟布小心包裹的民國青花茶杯是他的戰(zhàn)利品。
這是他為一個古裝劇女主角“落難千金”的角色準(zhǔn)備的關(guān)鍵道具。原定的交貨日是昨天，
可他硬是把劇組租來的、光潔如新的仿品給退了回去?！傲鸭y的走向，必須符合人物的命運。
”這是他對副導(dǎo)演說的原話。副導(dǎo)演當(dāng)場就愣了，以為他瘋了，道具而已，要什么命運？
可林殊行堅持。他眼里的道具，不是死物，是角色的半條命。落難千金捧在手里的杯子，
那裂紋就該像一道干涸的淚痕，藏著說不盡的委屈和堅韌。雨水匯成溪流，從他腳邊淌過。
他終于從一堆破爛里，拈起了第四只茶杯。杯身布滿泥污，但雨水一沖，
一抹幽靜的青花色便顯露出來。他用指腹輕輕擦拭，一道細微的裂痕從杯沿蜿蜒而下，
在離杯底一寸的地方，優(yōu)雅地打了個彎。像一滴眼淚，滑到一半，終究是忍住了，
沒有落下來。林殊行盯著那道裂痕，看了足足一分鐘。四周是潑天的雨幕和世界的喧囂，
他的世界里，卻只剩下這只杯子。許久，他點了點頭?！熬退??！鄙衔缇劈c，民國戲片場。
導(dǎo)演陳國棟正為女主演的情緒戲頭疼。這場戲，是角色家道中落后，第一次在寒舍中獨坐，
要演出那種“富貴已是昨日夢，眼前只?？酀琛钡谋瘺?。女主演試了幾次，
總覺得差點意思，要么太過，顯得怨懟；要么太收，顯得麻木。
場務(wù)將林殊行找來的那只青花茶杯遞了過去。女主演接過杯子，
指尖觸碰到杯沿那道細微的裂痕時，動作微微一頓。她低頭看著這只帶著歲月風(fēng)霜的舊物，
仿佛能透過它看到一個真實女子的顛沛流離。她捧起茶杯，
輕輕啜飲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茶水，再抬眼時，眼眶已經(jīng)紅透，
眼神里是恰到好處的哀而不傷，是認命，也是不甘。“好！過了！過了！
”陳國棟猛地從監(jiān)視器后站起來，激動地喊道。
他看向角落里那個渾身濕透、頭發(fā)還在滴水的年輕人，眼里滿是贊許。不遠處的燈光架下，
劇組的老道具師周伯通正抽著煙，看到這一幕，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
對身邊的徒弟說：“看見沒，這就是小林的本事。他能把死物看活，讓東西替演員說話。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男主演楚明遠踩著一雙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助理。他環(huán)視一圈，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片場，最后精準(zhǔn)地落在了林殊行身上。
他先是看到了林殊行那條濕透了、還沾著泥點的褲腳，然后是那個臟兮兮的帆布包。
楚明遠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嗤笑?！瓣悓?dǎo)，咱們劇組現(xiàn)在什么人都放進來了？
怎么還有叫花子？”他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陳國棟的臉色有些尷尬：“明遠，別亂說，這是咱們的道具師，林殊行。剛才那條，
多虧了他找來的杯子?！薄暗谰?？”楚明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一個杯子還能影響表演？陳導(dǎo)你別逗我了。演員的本事在自己身上，
跟這些破爛有什么關(guān)系？”林殊行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將背包拉鏈拉好，
擋住里面另外三只“候選”的杯子。下午，拍攝繼續(xù)。輪到楚明遠的戲份。
他飾演的角色是個暴躁的軍閥少爺，因為家事不順，要當(dāng)場摔杯子怒斥下人。
林殊行按照劇本，已經(jīng)將一套嶄新的茶具布置妥當(dāng)。楚明遠走到桌邊，看都沒看，
抄起林殊行剛擺好的主茶杯，對著下人一通浮夸的咆哮，接著，手腕一抖，
猛地將茶杯砸向地面?！芭椋 币宦暻宕嗟恼?，瓷片四濺。全場都靜了一下。這一摔，
火氣十足。場務(wù)小李趕緊拿著掃帚簸箕上前收拾?？伤麙咧鴴咧?，動作卻慢了下來?！斑祝?/p>
”他蹲下身，好奇地撥弄著那些碎片，試圖將它們拼湊起來?！霸趺戳?？”副導(dǎo)演問。
“這杯子，拼不回去了?！毙±罾Щ蟮卣f，“這底下的裂紋，好像…好像本來就有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去。林殊行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他沒有去碰那些鋒利的碎片，
只是用指尖輕輕拂過其中最大的一塊。在杯底的位置，那道原本像眼淚的裂痕，在摔碎之后，
竟然奇跡般地延伸開來，與其他幾道天然的瓷裂紋理，共同勾勒出了一朵殘缺的梅花。
那朵梅花，像是被戰(zhàn)火灼燒過，只剩下半邊，卻依舊風(fēng)骨凜然?！斑@杯子。
”林殊行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片場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三十年前，
是蘇州沈家一位小姐的陪嫁。她要嫁的男人是軍人，去了前線。出嫁前夜，
她就在這杯底用針尖刻下了半朵梅花，說‘君若不歸，梅亦不盛’。”全場死寂，
連呼吸聲都聽得見。仿佛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那個在燈下刻下誓言的女子，就在他們眼前。
“你他媽在這兒講鬼故事呢？”楚明遠暴怒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一個破杯子而已，
你編這么多故事給誰聽？耽誤了拍攝進度，你負責(zé)嗎？”陳國棟眉頭緊鎖，
顯然也被這個故事震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就在這時，
制片人王胖子滿頭大汗地沖了進來：“哎喲我的祖宗們！廣告商那邊等著要預(yù)告片，
今天必須把主戲拍完！怎么回事？怎么停了？”楚明遠指著林殊行：“問他！一個道具師，
神神叨叨的，把杯子摔碎了，現(xiàn)在沒得拍了！”林殊行站起身，直視著導(dǎo)演和制片人，
語氣平靜而堅定：“再給我兩個小時。我能找到一只一模一樣的?！薄皟尚r？
”楚明遠冷笑一聲，像是看一個白癡，“你當(dāng)這是古董拍賣會呢？還一模一樣？兩個小時，
黃花菜都涼了！”他轉(zhuǎn)身對自己的助理揮了揮手，“去，樓下超市買個白瓷杯，
再買點藍色顏料和貼紙，噴一下糊弄過去就行了！快點！”助理應(yīng)聲就要跑。“等等！
”林殊行喝道。但他沒能攔住。十幾分鐘后，
助理拿著一個粗制濫造的、用藍色貼紙歪歪扭扭貼出所謂“青花”圖案的超市杯子回來了。
楚明遠得意地拿起那個杯子，重新開拍?！翱?！”“情緒不對！你這是悲憤，不是撒潑！
”“卡??！”“楚明遠，你的眼神！你看的是杯子，不是仇人！”“卡?。。?/p>
”陳國棟連喊了三條，氣得把劇本都摔了。楚明遠拿著那個輕飄飄的假杯子，動作浮夸，
臺詞生硬，怎么演都像一出鬧劇。林殊行站在布景中央，周圍人來人往，
他卻像被孤立在另一個時空。他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被雨水浸得有些發(fā)皺的舊物檔案卡。
那上面是他親手寫下的字跡：“沈氏青花殘梅杯，1943年制。原主：沈婉清，蘇州人，
女校教師。未婚夫王志遠，于常德會戰(zhàn)殉國，未歸。杯遂不全，梅亦不盛。
”他攥緊了那張卡片，紙張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出荒唐的戲碼，
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澳銈冇X得道具，
真的只是擺設(shè)嗎？”雨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他沒有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
逆著人流走出了片場。那決絕的背影，像一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鏡頭外，所有人都看到，
那個穿著沾滿泥水的舊工裝鞋的年輕人，跨上了一輛破舊的電驢，擰動把手，
沒有絲毫猶豫地疾馳而去，最終消失在城市的街角。他要去城南，去最后一個可能的地方，
那個廢棄的舊貨倉庫。檔案卡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據(jù)傳，此杯為對杯，尚有一只存世，
為“孿生杯”。片場內(nèi)，楚明遠還在為自己拙劣的表演而遷怒于人。
他煩躁地將超市杯子扔給助理，拿起明天的劇本看了起來。劇本的封面上，
用加粗的黑體字寫著明天的重頭戲《將軍決戰(zhàn)》。而他要飾演的角色，
正是一位在沙場上做最后訣別的少年將軍。2 你拿塑料劍，演個屁的將軍！第二天，
橫店影視城，《將軍決戰(zhàn)》劇組的氣氛凝重如鉛。
今天要拍的是全劇最高潮的戲份——少年將軍楚明遠孤身赴死，血戰(zhàn)城頭。按照劇本，
他手中應(yīng)該緊握著那柄象征家族榮耀與傳承的祖?zhèn)髦貏ΑＨ欢?，開拍前，
楚明遠卻把林殊行精心打造的那柄鐵劍扔在了一邊，滿臉嫌惡：“這么沉，是想累死我嗎？
揮都揮不動，還怎么做飄逸的動作？”他身邊的經(jīng)紀(jì)人立刻幫腔：“是啊，
我們明遠的手金貴著呢，萬一拉傷了肌肉，后面的通告怎么辦？不就是個道具嗎，
差不多得了?！敝破藵M頭大汗，一邊是劇組的進度，一邊是頂流的咖位，兩頭都得罪不起。
他一咬牙，對道具組長揮揮手：“去，連夜給楚老師做一把輕的，務(wù)必讓楚老師滿意。
”采購組的人心領(lǐng)神會，連夜用高密度塑料趕制了一把“重劍”，噴上逼真的金屬漆，
再做點舊化處理，從鏡頭里遠看，倒也像模像樣。武術(shù)指導(dǎo)老馬捏著那把輕飄飄的塑料劍，
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張制片，這玩意兒就是個樣子貨，一碰就得斷。待會兒的打戲，
將軍要和七八個敵軍對砍，這怎么拍？”楚明遠從化妝間里走出來，妝容精致，
一身銀甲襯得他英氣逼人。他一把奪過塑料劍，在空中甩了個漂亮的劍花，
得意洋洋：“就是要輕巧才好，這樣我的動作才能帥，才能有美感。懂嗎，老馬？
現(xiàn)在是看臉的時代，誰還看你那硬橋硬馬的真功夫？”老馬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只能黑著臉走到一旁，悶聲抽煙。林殊行站在角落里，
看著那把被楚明遠當(dāng)成玩具一樣揮舞的塑料劍，眼神冷得像冰?！啊秾④姏Q戰(zhàn)》第三十七場，
第一鏡，第一次！開始！”隨著導(dǎo)演一聲令下，鼓風(fēng)機卷起漫天黃沙，楚明遠騎在道具馬上，
眼神“凌厲”，大喝一聲，一躍而下，挺劍朝著第一個群演劈了過去。動作設(shè)計得確實漂亮，
充滿了舞蹈般的美感。然而，就在劍刃與對方的刀鞘接觸的瞬間“咔！
”一聲清脆得近乎滑稽的斷裂聲，在嘈雜的戰(zhàn)場音效中格外刺耳。
那截噴著金屬漆的塑料劍尖，像一顆子彈般彈射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
不偏不倚，“啪”地一聲，正中一臺價值百萬的高速攝像機鏡頭。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只有鼓風(fēng)機還在敬業(yè)地吹著沙土。幾秒后，
導(dǎo)演猛地將頭上的監(jiān)聽耳機扯下來，狠狠砸在監(jiān)視器前的桌子上，發(fā)出一聲巨響。“重來！
又是重來！這他媽是第幾次了？楚明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楚明遠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帥氣的表情瞬間崩塌。他看著手里只剩半截的劍柄，惱羞成怒，猛地轉(zhuǎn)身，
用那半截斷劍指著不遠處的林殊行：“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沒看到劍斷了嗎？
趕緊給我換把新的來！你們道具組怎么做事的，拿這種垃圾來糊弄我？”林殊行緩緩抬起頭，
目光平靜地迎著他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做的那把劍，不會斷。”他頓了頓，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片場：“而且，只有真劍的重量，才能壓住你的身法，
讓你找到支點。也只有握著真正的分量，你才會相信自己就是那個即將赴死的將軍。
”“你算什么東西？”楚明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咆哮起來，“一個臭做道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