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那年,他從雪堆里抱出凍僵的她:“跟我走,不冷?!笔藲q重逢,他說:“沈若雁,
我認得你眼睛里的光?!倍q,他死在她懷里。她用聽力換第一次穿越,
她眼睛換第二次…第十一次,她以靈魂為祭,回到十六歲,決心永不相認。擦肩而過時,
她聽見他的低語:“不相識,你便能活得好些?!彼χ鳒I,靈魂碎成光點消散在風里。
他不知,這次他終能平安活到白發(fā)蒼蒼。1 雪夜大雪封山,天地間只剩一片刺眼的白。
沈若雁蜷在一處坍塌的土墻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
單薄的粗布衣服根本擋不住這要命的寒氣。手腳早就凍得沒了知覺,像四截不屬于她的木頭。
“冷…好冷…”牙齒磕碰的聲音微弱得剛出口就被風卷走了。
幾只灰撲撲的麻雀落在不遠處光禿禿的枝杈上,小腦袋歪著盯著她。
“…快不行了…”“…可憐…”“啾…沒人要的丫頭…”鳥雀細碎的議論鉆進耳朵,
比寒風更讓她難受。村里人都說她是怪物,瘋子,能聽懂鳥獸說話的妖孽。爹娘?
她只記得很模糊的影子。只因她是侯府外室生的女兒,爹不認,娘嫌棄她不是兒子,
從記事起便是無盡的謾罵和揮舞過來的棍棒。她像一塊礙眼的破布,被隨意丟棄在這個冬天。
眼皮越來越沉,身體里的那點熱氣快要散盡了。就這樣睡過去吧,睡過去就不冷了。
麻雀們驚慌地撲棱起翅膀。就在黑暗徹底淹沒意識的前一瞬,風雪似乎小了些。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肆虐的風雪,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籠罩?!斑€活著?
”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沈若雁費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
只看到一個穿著深色勁裝的少年輪廓,肩頭落滿了雪。他蹲下身,動作利落得沒有絲毫猶豫。
一件帶著陌生暖意、沉甸甸的黑色大氅罩了下來,瞬間隔絕了刺骨的寒風?!案易?,
不會再冷了?!鄙倌甑穆曇魯蒯斀罔F,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他用那雙有力的手臂,
輕易地將她從雪窩里整個抱了出來。沈若雁僵硬地縮著,
臉埋進帶著淡淡皂角味和冷冽雪氣的衣料里,一動不敢動。他的胸膛很硬,
隔著衣料傳來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慌的震動。“謝臨淵。
”少年抱著她大步流星地走在深雪里,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坝浿?,我叫謝臨淵。
”2 重逢雪化了七次,又積了七次。京城近郊,
一處青磚灰瓦的小院安靜地臥在春日暖陽里。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沈若雁提著個半舊的竹籃走了出來。十六歲的少女,身形依舊單薄,
卻不再是當年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模樣。粗布衣裙洗得發(fā)白,烏黑的頭發(fā)簡單地挽了個髻,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格外清亮的眼睛。那眼睛偶爾掠過與鳥獸溝通時才有的靈光。
陽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瞇起眼,習慣性地側(cè)了側(cè)頭。幾只燕子從頭頂掠過,
留下一串細碎的鳴叫。她腳步頓了頓,唇角無意識地向上彎了彎?!鞍⒀愎媚?,又去采藥啊?
”隔壁院子的王嬸正坐在門口擇菜,笑著招呼。沈若雁點點頭,聲音溫軟:“嗯,
后山新發(fā)了些茵陳?!薄爱斝闹c路滑?!蓖鯆鸲谥粗倥p盈遠去的背影,
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多好的姑娘,就是身世孤苦了些?!碑斈曛x家小將軍把她帶回來,
安置在這小院,托付給一戶老實本分的人家照看,留足了銀錢,自己卻再沒出現(xiàn)過。
鎮(zhèn)北將軍府滿門忠烈,謝臨淵小小年紀就去了邊關(guān)歷練。山路有些濕滑,剛下過雨。
沈若雁小心地避開泥濘,籃子里的草藥漸漸多了起來。她在一處背陰的坡地停下,
彎腰仔細辨認著幾株葉片肥厚的植物。忽然,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打破了山林的寂靜,驚起一片飛鳥。她直起身,循聲望去。山道拐彎處,幾匹快馬疾馳而來,
當先一人玄衣墨發(fā),騎術(shù)精湛,控著躁動的馬匹在狹窄的山路上也顯得游刃有余。
他似乎察覺到注視的目光,猛地勒住韁繩,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幾乎直立起來。
塵土飛揚中,馬背上的青年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坡地上的少女。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隔著飛揚的塵土和幾丈遠的距離,沈若雁看清了那張臉。褪去了少年的青澀,
輪廓變得冷硬深刻,下頜緊繃,眉宇間沉淀著風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他死死地盯著她,
握著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馬兒不安地踏著蹄子。是他!那個名字在她心底塵封了七年,
卻從未真正忘記過——謝臨淵。“將…將軍?”他身后的隨從勒馬跟上,
有些困惑地看著突然停下的主將。謝臨淵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像是要把堵在喉嚨里的什么東西咽下去。他沒有理會隨從,目光依舊牢牢盯在沈若雁身上。
那眼神讓她心頭發(fā)緊。他翻身下馬,動作干脆利落,玄色的衣袍在身后劃開一道冷硬的弧線。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靴子踏在山路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每一步,
都像踩在她驟然失序的心跳上。他在她面前幾步遠停下。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仰著頭,
才能看清他逆光中的臉。七年的時光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跡。
那種屬于少年謝臨淵的、帶著點莽撞的暖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冷硬。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搜尋,
最終定格在她的眼睛上。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情緒漸漸沉淀下去,
只余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吧蛉粞恪!彼_口,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久經(jīng)風霜的粗糲感,卻異常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沈若雁的心猛地一跳,
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竹籃的邊緣。他看著她,目光沉沉,仿佛要穿透九年的光陰。
“我認得你眼睛里的光?!彼蛔忠活D,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心上?!把┑乩?,
凍得快死了,還那么亮?!? 情定謝臨淵的歸來,像一塊巨石投入沈若雁平靜的生活。
他沒有解釋當年為何匆匆離去,也絕口不提邊關(guān)之事。
他只是以一種沉默而強勢的方式重新進入了她的世界。他常來小院。有時是傍晚,
帶著城外剛出爐的點心,有時是清晨,丟給她一卷難得的醫(yī)書孤本。他不說多余的話,
只是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看她侍弄草藥,或者看她被院角幾只小麻雀逗得抿唇淺笑。
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照在他冷峻的側(cè)臉上,那緊繃的線條似乎只有在那一刻才稍稍軟化。
“將軍府…沒有這些?”一次,沈若雁終于忍不住問,指著石桌上他帶來的幾味稀有的藥材。
謝臨淵正低頭擦拭一把匕首的鋒刃,聞言動作一頓。匕首的寒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
“府里人多,煩?!彼^也不抬,聲音平淡:“這里清凈?!彼紶枙鋈?。
不是繁華的街市,而是城外開闊的草場,或是人跡罕至的山坡。他教她騎馬,
有力的手臂環(huán)過她,穩(wěn)穩(wěn)控著韁繩,帶著她感受風掠過耳畔的速度。他教她辨認方向,
看星斗,看云層的變化。他的手指點過遠方的山巒,指尖帶著薄繭?!叭裘粤寺?,
”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頭頂響起。“記住最高的山,最亮的星,它們不會騙你。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鬢角,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草木氣息。日子在無聲的陪伴中悄然滑過。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緩慢地燃燒、積聚。沈若雁的心一點點融化、鼓脹,
生出陌生的、帶著酸澀甜意的藤蔓。一個夏夜,悶熱無風。沈若雁在院中搗藥,
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謝臨淵不知何時站在了廊下陰影里,靜靜地看著她?!斑^來。
”他忽然開口。沈若雁放下藥杵,疑惑地走過去。陰影里,他的輪廓模糊不清。她剛走近,
一只微涼的手便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猛地將她向前一帶。
她猝不及防,低呼一聲撞進他懷里。堅實的胸膛,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
還有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混合著汗水和青草的味道,瞬間將她包圍。她慌亂地抬頭,
對上他俯視下來的目光。月光吝嗇地漏下幾縷,
照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眼底翻涌的、近乎滾燙的暗流??諝庹吵淼昧钊酥舷?,
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聲,擂鼓般在寂靜的夜里回蕩。他低下頭,
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額頭、眉骨,最終停在咫尺之間。沈若雁渾身僵硬,幾乎忘了呼吸,
只能看到他深邃的眼底映著自己驚慌失措的影子?!吧蛉粞恪彼穆曇羯硢〉脜柡?,
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溫度,重重烙進她耳中?!案?,一輩子。
”“好…”蟬鳴聲嘶力竭,空氣熱得凝滯,一絲風也沒有。一月后,
侯府三小姐沈若雁嫁入謝小將軍府,這年沈若雁十八,謝臨淵二十,二人濃情蜜意。
侯府不知受了什么威脅,認下沈若雁后,再未找沈若雁麻煩,逢年過節(jié)便送些寶貝給沈若雁。
4 別離雪落雪起,這是謝臨淵二十二歲的冬天,冷的令人心頭發(fā)慌。沈若雁坐在窗邊,
手里拿著一卷醫(yī)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窗外幾只麻雀在拼命地叫。
她無意識地捻著書頁的邊角,指尖冰涼。一種莫名的心悸,像冰冷的藤蔓,
從腳底悄悄爬上來,纏緊了心臟,越收越緊?!爸ㄑ健痹洪T被推開的聲音異常清晰。
沈若雁猛地站起身,醫(yī)書“啪”地掉在地上。她快步走到門邊,手剛碰到門栓,
外面卻傳來一個陌生的、帶著急促喘息的聲音:“夫人!
將軍…將軍在城外校場…兇多吉少…”“轟”的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炸開。
她一把拉開門,門外站著謝臨淵的親衛(wèi),甲胄歪斜,臉上沾著汗和塵土,眼神里全是驚惶。
“帶路!”沈若雁的聲音變了調(diào),幾乎是擠出來的。她顧不上換鞋,赤著腳就沖了出去,
踩在落滿雪的石板路上也渾然不覺。馬車在官道上瘋跑,顛簸得幾乎散架。
沈若雁死死抓住車框,指甲摳進了木頭里,指節(jié)泛白。
車窗外急速倒退的景物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校場到了。亂哄哄的人群圍成一個圈,
指指點點,嗡嗡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只蒼蠅在耳邊盤旋。沈若雁撥開人群,力氣大得驚人。
當看到中間空地上躺著的那個人影時,她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謝臨淵躺在那里。一身玄色騎射服暈開一片刺目的暗紅,身下的雪早已被染紅。他雙目緊閉,
臉色是駭人的灰白,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幾個軍醫(yī)圍著他,手忙腳亂,臉上是絕望的神色。
他的坐騎黑風,在不遠處發(fā)出一聲聲悲鳴。“讓開!”沈若雁嘶喊著,撲了過去,
膝蓋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生疼。她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她抓起他冰冷的手,那只曾無數(shù)次有力握住她的手,此刻軟綿綿地垂著,毫無生氣。
“謝臨淵!你醒醒!你看看我!”她拍打他的臉,聲音破碎,帶著哭腔,
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他的眼皮紋絲不動。旁邊一個老軍醫(yī)搖著頭,
哀…馬突然發(fā)狂…將軍摔下來時…后頸正撞在斷矛樁上…神仙難救…”“馬怎么會突然發(fā)狂!
不!不會的!他不會死,他說過他要陪我一輩子的!”沈若雁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軍醫(y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我求求你救救他,你要什么都行,
我求求你…”“夫人,您也略懂醫(yī)術(shù),節(jié)哀………”她俯下身,嘴唇貼在謝臨淵冰冷的耳邊,
用盡全身力氣低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謝臨淵!你答應過我一輩子!你給我醒過來!
聽見沒有!”回應她的,只有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和他身體里生命流逝的、冰冷的觸感。
他安靜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著了,只是再也不會回應她。滾燙的眼淚終于決堤,
大顆大顆砸在他冰冷灰白的臉頰上。沈若雁緊緊攥著他冰涼的手,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她張著嘴,卻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慟哭在胸腔里撕扯,
撕得她五臟六腑都錯了位。雪依舊在落下,世界在旋轉(zhuǎn)、坍塌,將她和他,
一同埋葬在這片喧囂又死寂的校場上。5 交易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包裹著她。沈若雁感覺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