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
門外,一聲尖細悠長的通傳,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永壽宮午后的寧靜。
魏嬿婉正靠在軟枕上,手里拿著一面小小的銅鏡,端詳著自己恢復得極好的容色,聞聲手一抖,銅鏡“哐當”一聲掉在了錦被上。
她整個人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子。
皇上?
皇上怎么會這個時候過來?
自她生產(chǎn)那日,皇上只派人送來了賞賜,之后便再無音訊。
她以為,皇上還在為翊坤宮那位皇后娘娘著想,要過些時日才會想起她來。
沒想到,竟來得這樣突然。
“快!春嬋!瀾翠!”
魏嬿婉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慌亂與急切。
“快扶本宮起來!把本宮那件石榴紅的寢衣拿來!還有妝匣,快拿來!”
她不能讓皇上看到自己這副素面朝天的樣子。
生產(chǎn)后的女人,本就憔悴,若再不精心修飾,如何能留住帝王的心?
春嬋和瀾翠也是一陣手忙腳亂,立刻就要上前去扶她。
璟妧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小小的身子在襁褓里一顫。
她一睜眼,就看到自家額娘那副如臨大敵,恨不得立刻披甲上陣的模樣。
【我的親娘喂!你這是要干什么去啊!】
璟妧在心里發(fā)出了絕望的吶喊。
【皇上剛來,你就急吼吼地爬起來濃妝艷抹?生怕他不知道你爭寵的心思有多急切嗎?】
【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輸?shù)牧??就是太急了!吃相太難看了!】
正掙扎著要下床的魏嬿婉,動作猛地一滯。
腦海里,女兒那熟悉的、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她僵在原地,臉上血色褪去,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不打扮?
就用這副蒼白的樣子去見皇上?
那皇上豈不是會覺得她形容憔悴,毫無顏色,轉(zhuǎn)身就去了別的更美艷的妃嬪宮里?
她不敢賭。
“娘娘,您快些,皇上已經(jīng)進院子了?!?/p>
春嬋急得額頭都冒汗了。
【賭!有什么不敢賭的!】
【額娘你快給我躺下!立刻!馬上!】
璟妧在心里瘋狂跺腳。
【你現(xiàn)在最大的資本不是你的臉蛋,是你剛生完孩子的【虛弱】!是你為他綿延子嗣的【功勞】!】
【現(xiàn)在是賣慘的最佳時機!你越是虛弱得惹人憐愛,皇上才越會覺得你為他生孩子辛苦了,才會心生愧疚與憐惜!】
【你要是現(xiàn)在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龍精虎猛地撲上去,他只會覺得你身體好得很,根本不需要安撫,扭頭就去找別的妖艷賤貨尋求溫柔鄉(xiāng)了!】
【聽我的!躺下!裝死!】
【把臉上的紅潤想辦法弄白一點,嘴唇也別那么紅,最好再擠兩滴眼淚出來,那效果才叫絕!】
一字一句,如同醍醐灌頂,狠狠砸在魏嬿婉的心上。
她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在這一刻,徹底被女兒的話給扭轉(zhuǎn)了方向。
對。
虛弱。
功勞。
憐惜。
她之前怎么就沒想到!
她總是急于展現(xiàn)自己最美的一面,卻忘了,有時候,脆弱才是最鋒利的武器。
“都別動?!?/p>
魏嬿婉深吸一口氣,放棄了掙扎,順勢又躺了回去,甚至還往被子里縮了縮。
她的聲音恢復了冷靜,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
“春嬋,去把窗幔放下一半,讓屋里的光線暗一些。”
“瀾翠,把本宮梳好的頭發(fā)抓亂一點,對,就貼在臉頰上?!?/p>
“還有,去端一盆冷水來,把帕子浸濕了,給本宮敷一敷臉?!?/p>
春嬋和瀾翠都傻眼了。
這是什么操作?
眼看著皇上的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殿外,娘娘不求光彩照人,反而要自毀形象?
【哎呀,孺子可教也!我額娘的悟性還是可以的嘛!】
【快快快!搞快點!影后速成班開課啦!】
魏嬿婉聽著腦子里的夸獎,心里莫名安定下來,指揮得更加有條不紊。
在宮女們手忙腳亂的“偽裝”下,不過片刻功夫,一個面色蒼白、發(fā)絲凌亂、氣息奄奄的病美人,就新鮮出爐了。
就在這時,殿門被推開。
身著明黃色常服的乾隆皇帝,在一眾太監(jiān)宮女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臉上本帶著一絲慣有的帝王威嚴與審視,預備著迎接一場妃嬪精心準備的獻媚。
可一進內(nèi)室,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屋子里光線昏暗,彌漫著淡淡的藥味。
他的令妃,那個平日里總是想方設(shè)法在他面前爭奇斗艷的女人,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了無生氣。
她的小臉還沒有巴掌大,白得幾乎透明,幾縷被汗水濡濕的青絲凌亂地貼在額角與臉頰,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整個人,像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嬌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乾隆的腳步,不自覺地放緩了。
他預想中的那個會強撐著病體,也要盛裝迎接他的魏嬿婉,沒有出現(xiàn)。
“臣妾……給皇上請安……”
床上的魏嬿婉似乎才剛剛察覺到他的到來,掙扎著想要起身,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才說了一句,便引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
她咳得小臉漲紅,整個人都在發(fā)顫,看起來可憐極了。
春嬋和瀾翠連忙上前,一個為她撫背順氣,一個滿臉擔憂地看著皇帝,眼圈都紅了。
乾隆心中那一點點因為久未被迎接而升起的不快,瞬間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憐惜與愧疚的復雜情緒。
他快步走到床邊。
眼看魏嬿婉還在掙扎著要行禮,他伸出手,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觸手可及的單薄,讓他眉心一蹙。
“你好生歇著,不必多禮?!?/p>
皇帝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魏嬿婉的身體,驟然僵住。
她抬起頭,對上乾隆那雙盛滿了關(guān)切與疼惜的眼眸。
成了!
女兒說得對!真的成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與信賴,瞬間淹沒了她的心臟。
【漂亮!我額娘這演技,不拿個奧斯卡小金人都屈才了!】
【皇上這心疼的小表情,到位了!男人嘛,就吃這一套!】
璟妧在心里瘋狂鼓掌。
魏嬿婉強壓下內(nèi)心的激動,順勢軟倒在床上,眼角還逼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珠,顫巍巍地掛在睫毛上。
“皇上……臣妾無能,不能起身伺候皇上,還讓皇上看到臣妾這副病容……”
她說著,又虛弱地喘息起來,一副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
“胡說?!?/p>
乾隆坐在床沿,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責備。
“你為朕誕下七公主,是天大的功勞,身子虛弱也是常理。這段時日,是朕疏忽了你。”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輕輕拍了拍。
“太醫(yī)怎么說?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的話,江太醫(yī)日日都來請脈,說臣妾……說臣妾只是產(chǎn)后氣血虧損得厲害,得慢慢養(yǎng)著?!?/p>
魏嬿婉的聲音細若蚊蠅。
乾隆點了點頭,目光轉(zhuǎn)向一旁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女兒。
小家伙白白胖胖,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就被養(yǎng)得很好。
他臉上的神色愈發(fā)柔和。
一個母親,把自己虧損成這樣,卻把孩子喂養(yǎng)得如此康健。
這便是懂事,這便是賢惠。
“你是個好的?!?/p>
乾隆下了定論。
他轉(zhuǎn)頭對身后的總管太監(jiān)進忠吩咐道:
“傳朕旨意,將庫房里那支百年的老山參,還有上供的血燕,都送到永壽宮來。”
“再挑幾匹江南新貢的云錦,一并賞給令妃?!?/p>
“告訴內(nèi)務(wù)府,令妃月子里的份例,再加一倍。務(wù)必把人給朕養(yǎng)好了?!?/p>
這一連串的賞賜砸下來,春嬋和瀾翠都驚呆了,連忙跪下謝恩。
魏嬿婉也是心中巨震,臉上卻依舊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惶恐模樣。
“皇上,這……這太貴重了,臣妾不敢當……”
“朕讓你當,你就當?shù)谩!?/p>
乾隆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不容置喙。
他喜歡她這副懂事又知分寸的樣子。
不爭不搶,不吵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為他生兒育女,默默地承受著生產(chǎn)的辛苦。
這比那些一見面就哭哭啼啼要恩寵的女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你什么都別想,只管養(yǎng)好身子?!?/p>
乾隆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朕改日再來看你和七公主?!?/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離開了永壽宮。
直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魏嬿婉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屋子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春嬋和瀾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與崇拜。
她們的主子,僅僅是躺在床上咳嗽了幾聲,就換來了皇上前所未有的恩寵與賞賜。
這手段,簡直神了!
魏嬿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下來。
她贏了。
贏得徹徹底底。
她沒有靠容貌,沒有靠獻媚,而是靠著女兒教她的“示弱”,贏得了帝王最珍貴的憐惜。
她的視線,緩緩地、無比珍重地,落在了身旁那個小小的襁褓上。
【呼,演完了,收工!】
【我額娘果然有天賦,這波操作我給九十九分,少一分是怕她驕傲?!?/p>
【有了這些賞賜,咱們的月子餐又能升級了,美滋滋?!?/p>
魏嬿婉聽著女兒那得意洋洋的心聲,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如水波般一圈圈漾開。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女兒肉乎乎的小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