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衛(wèi)民心臟瓣膜置換手術(shù),歷經(jīng)了七個小時。孟婷婷和姑姑,陸雙強和他父母一直在手術(shù)室外守到夜里。
孟婷婷焦心不已,陸雙強時不時地寬慰她,陸雙強媽媽看到那一幕,搗了搗孟婷婷姑姑的胳膊,用手兜著下巴,低聲笑道,“小兩口挺親熱的。”
姑姑笑不出來,將臉撇向一邊。
孟衛(wèi)民的手術(shù)非常成功,從手術(shù)室出來后,直接進入了ICU病房。一個星期后,又轉(zhuǎn)入CCU病房。十天后,終于出院了。
陸家在飯店訂了個包間,慶祝這一喜事。陸家的親戚來了兩桌,孟婷婷和陸雙強雙雙敬酒,陸雙強媽媽在旁邊,一一向孟婷婷介紹著客人,孟婷婷不想改口,一律稱叔叔阿姨。陸雙強媽媽不高興,對中途去衛(wèi)生間的陸雙強一個腦銃,并喝了聲,“管好你老婆。”
九月份,孟婷婷開學了,她原本是想和父親姑姑一起去的,她向父親承諾過帶他去玄武湖。但這個方案遭到了陸雙強的拒絕。陸雙強強烈要求跟孟婷婷一起去。不僅如此,陸雙強的父母說什么也要跟著。
孟婷婷據(jù)理力爭,這是我的事,你們無權(quán)干涉。
陸雙強說,你是我老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家的事。我就是干涉了,咋地。
孟婷婷就是在這時,才第一次感覺到,她可能把婚姻想象得過于輕飄飄了。一旦進入婚姻,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不過,她這時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最后是陸家人將孟婷婷送到了學校,很快,周圍的同學都知道孟婷婷已經(jīng)訂婚了。
陸雙強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孟婷婷學校門口,約孟婷婷去看電影、吃飯。孟婷婷開始應(yīng)付了幾次,后面就不想理他了。陸雙強認為她在學校里面肯定有男朋友,在學校附近的商業(yè)街,打了孟婷婷一個耳光。打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盯著自己的手看。孟婷婷捂著臉跑了,一個月都沒有理陸雙強。
等到放寒假,陸雙強全家去學校接孟婷婷,在后座上,陸雙強伸手想摟孟婷婷,孟婷婷背過身子,低聲而堅定地說了聲,別碰我。
陸雙強訕訕地縮回手,討好地說,還生我氣呢。
孟婷婷將頭扭向窗外。
車廂里的氣氛變得沉悶,陸雙強的媽媽挪了下屁股,背挺了挺,胸口起伏著,瞄了旁邊陸雙強的父親,他的臉也冷得如生鐵一般。
五天后,陸雙強以給他奶奶慶祝生日為由,將孟婷婷請到了家里。當天晚上,眾人灌了孟婷婷不少酒,陸雙強將她半拽半拉地帶到自己房間里面,關(guān)上門。
孟婷婷迷迷糊糊中,感覺一陣劇烈的疼痛,她奮力掙扎,耗光了力氣,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她置身于茫茫的雪地中,失去了知覺,只有淚水從眼角像清清的溪流一樣蜿蜒流出,
在大學,她曾暗戀一個男孩,男孩似乎也有意于她,孟婷婷在圖書館學習時,他總是坐在孟婷婷的對面。有次,男孩趁她離開座位倒水時,在她的書里夾了一張歌劇《茶花女》門票。她凝視著那張門票,重新夾進了書里。第二天晚上,市劇院等候大廳里,男孩不停地看向大門,但是,直到檢票口快關(guān)門時,他也沒有等到孟婷婷,一個人失望地走進了劇場。而孟婷婷,此時就在窗外。男孩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里,但她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她不想自己的事拖累男孩。
從那以后,她不再去圖書館了,偶爾遇到男孩,也是遠遠地避開。男孩早自己一年畢業(yè),他離校后的那個晚上,孟婷婷將那張門票從枕頭下面拿出來,在被子里面借著手機的燈光,發(fā)現(xiàn)那張門票有一行小字:憂愁的女孩,請讓我?guī)蛶湍?。她的淚水決堤般地涌出,淋濕了枕頭。
孟婷婷大學畢業(yè)后,陸家人就開始操辦她與陸雙強的婚禮。
孟衛(wèi)民這幾年身體恢復(fù)得不錯,但因為妹妹,也就是孟婷婷姑姑上半年胃癌去世,他的心情一直很糟糕,現(xiàn)在孟婷婷結(jié)婚,他的情緒高漲了很多,和陸雙強父母共同商量著兒女結(jié)婚的事宜。
孟婷婷感覺自己的生活像是被人推著朝前走,想反抗,卻滿是無力感。結(jié)婚前的一天晚上,她還在想,這婚非結(jié)不可嗎?如果自己現(xiàn)在提出來不結(jié)婚,會怎么樣?或是直接跑了,跑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會不會也是一條出路?
但終究她什么也沒有做。她一走了之倒是輕松了,孟衛(wèi)民怎么辦?于是,她順從的,麻木的披上了婚紗,強撐著笑意由父親將她送到陸雙強的面前。
結(jié)婚的當晚,陸雙強多喝了酒,跌跌撞撞地進入新房。他醉臥在床上,但意識卻是清醒的。他突然問坐在梳妝臺卸妝的孟婷婷,“你爸動手術(shù)那年,你去西京干什么了?”
孟婷婷沒有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情,愣了愣,輕描淡寫地說,“玩一下而已?!?/p>
“你去找人對不對?”陸雙強紅著眼睛逼問道。
孟婷婷看了他一眼,“你從哪里聽說的,那里我一個人也不認識。”
陸雙強不相信,歪著腦袋沖上去,一把揪住孟婷婷的頭發(fā)往后摁,咬牙切齒地說,“一個人也不認識?你騙鬼呢?我第一次上你的時候,你壓根就不是處女,說,破你的人是誰?”
孟婷婷的腦袋向后仰,頭皮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她拿起剪刀,反手朝陸雙強用力刺去,陸雙強嗷叫了一聲,松開雙手,孟婷婷趁勢跑出了房間。
陸雙強父母和孟衛(wèi)民正在送客人,孟婷婷慌張地朝這邊跑來,躲在孟衛(wèi)民身后。孟衛(wèi)民忙問怎么了,孟婷婷還沒有說話,陸雙強也跑了過來,他西服外套拉了一道口子。
“她居然敢用剪刀刺我!”陸雙強氣急敗壞地指著孟婷婷叫道。
眾人大愕,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孟婷婷身上。
孟婷婷說,“是你先動手的,我只是正當防衛(wèi)?!?/p>
孟衛(wèi)民臉一沉,問陸雙強,“你為什么動手?”
陸雙強哼哧地說,“她有事瞞著我。”
孟婷婷說,“我沒必要什么事情都跟你說?!?/p>
陸雙強不服氣,“你藏著掖著,就是心里有鬼?!?/p>
話說完,陸雙強媽媽用力踢了他一腳,他吃痛地瘸著一只腳到旁邊去了。陸雙強媽媽對孟衛(wèi)民賠禮道,“這事全怪雙強,這新婚之夜,居然造這種幺蛾子。”又拉著孟婷婷的手,軟聲軟語地說,“真對不住你啊,以后有啥事你跟我說,我去教訓(xùn)他,你別跟他一般見識?!?/p>
話說到這份上,孟衛(wèi)民也不能不給她點面子,“小兩口日子才剛開始,以后摩擦是難免的,有你們在中間勸著,我也就放心了?!?/p>
“放心放心,一百個放心。”陸雙強媽媽抓著孟婷婷的手抓得更緊了,“婷婷過了門,既是媳婦,也是女兒,我疼她還來不及呢,哪會讓她受委屈?!?/p>
孟婷婷抽出手,將孟衛(wèi)民送到路邊,在攔出租車的空隙,孟衛(wèi)民不放心地問,“這家人待你究竟如何?”
孟婷婷避開孟衛(wèi)民的目光,尋找著空車,“還好吧?!?/p>
“他們要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可得跟爸說。”
孟婷婷攔下一輛出租車,待孟衛(wèi)民坐進車里,孟婷婷才說,“爸,放心吧,我沒事的,你一定要保重身體?!?/p>
直到出租車消失不見,孟婷婷才慢慢朝家走去,抬起頭,窗口映著陸家人的影子,陸雙強媽媽的聲音隨風飄出來,“還正當防衛(wèi),她防衛(wèi)啥,又不是別人打的。打就打了,她還敢防衛(wèi)……”
孟婷婷心中一陣悲涼,她閉上眼睛,徹底地感受到,自己當初的選擇是那般草率?;橐霾皇莾蓚€人的事情,婚姻也不是簡單的搭伙過日子,婚姻,是將自己的人生和別人的人生捆綁在了一起,她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主宰自己的世界了,有人以一種合理的方式進來胡亂踐踏,將她所有的事情攪得一團糟,而她沒有力量對抗。這沼澤一般的婚姻,如同繩索一樣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令自己感到窒息。
婚后,陸雙強更加有恃無恐,每逢喝多了,就毆打孟婷婷。他的父母裝作看不見,只叮囑陸雙強別把人打殘了,打死了。
在一次家暴中,孟婷婷流產(chǎn)了,身體受到了重創(chuàng),四年后才重新懷上。懷孕期間,陸雙強消停了。當孟婷婷生下一個女兒后,家暴又卷土重來。
孟衛(wèi)民這些年腦力退化得很厲害,經(jīng)常一出門,就忘了回家的路,孟婷婷去派出所接過好幾次。在孟婷婷女兒滿月宴那天,他見飯店門外有賣糖葫蘆的,便獨自一個人出去了。一陣緊急的剎車聲拔地而起,有人跑上來喊,“婷婷,你爸被撞了。”孟婷婷抱著孩子往外跑,孟衛(wèi)民側(cè)躺在路中間,手里拿著串糖葫蘆。孟婷婷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暈了過去。
孟衛(wèi)民和亡妻合葬在一起,孟婷婷站在雙親的墓前,沉思了許久。第一次有了想帶的女兒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城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