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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漠墳塋 南派大帝 191155 字 2025-07-24 22: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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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風(fēng)管道內(nèi)壁的抓撓聲,如同無數(shù)白骨指甲在刮擦吳邪的顱骨。

那些青灰色的、戴著老式上海牌手表的手臂,密密麻麻地填塞了視野中的每一寸金屬網(wǎng)格,腕表停擺的日期——1984年6月15日——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凝固在時間的琥珀里。絕望如同冰冷的鉛液,灌滿了吳邪的肺腑,連握著黑金古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刀柄上纏繞的布條吸飽了他的冷汗和血,變得滑膩而沉重。

“天真!這邊!”王胖子的嘶吼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帶著破釜沉舟的蠻力。他肥胖的身軀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用火焰噴射器殘余的熾熱尾焰狠狠灼燒著管道側(cè)壁一片相對“干凈”的區(qū)域。幽藍的火焰舔舐著冰冷的金屬,發(fā)出“滋滋”的哀鳴,瞬間將附著其上的薄薄一層灰白菌絲燒成蜷曲的焦炭,露出下方銹跡斑斑、布滿凹痕的管道本體。他掄起沉重的工兵鏟,用鏟刃的尖端,狠狠鑿向那片被火焰燒得發(fā)紅的金屬! “鏘!鏘!鏘!” 刺耳的金鐵交擊聲伴隨著飛濺的火星,每一次重擊都震得管道嗡嗡作響,灰塵和銹屑簌簌落下。胖子手臂上的肌肉虬結(jié)賁張,汗水混合著管道內(nèi)壁滴落的、帶著鐵銹和霉菌腥氣的冷凝水,浸透了他的迷彩服。他像一頭被困在鐵籠里的暴怒野獸,用最原始的力量對抗著這金屬的囚籠。

黑瞎子沒有加入這暴力的破拆。他如同雕塑般貼在管道另一側(cè),巨大的蛤蟆鏡鏡片倒映著那些瘋狂抓撓的手臂陰影,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鷹隼,在混亂中捕捉著極其細微的規(guī)律。他的手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冰冷的管壁上快速敲擊、按壓、滑動,像是在彈奏一首無聲的、關(guān)乎生死的密碼曲。每一次敲擊都落在管壁特定的凹痕或焊接點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在嘗試尋找當(dāng)年建造者可能留下的、極其隱秘的應(yīng)急通道觸發(fā)機關(guān)。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布滿銹跡的管壁上,瞬間被吸收,不留一絲痕跡。 吳邪背靠著冰冷的管壁,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鐵銹味、霉菌腐敗的甜腥,以及……一種極其細微、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金屬嗡鳴。這嗡鳴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回響在他的顱腔深處,仿佛那些侵入過他視覺神經(jīng)的“青銅神經(jīng)”并未完全被黑金古刀驅(qū)散,而是潛伏了下來,此刻正隨著外面實驗室里蛇母圣詠的余波,發(fā)出共鳴。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這惱人的幻聽,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回那些抓撓的手臂上。

一只……兩只……三只…… 他強迫自己冷靜地數(shù)著,試圖用理性壓制恐懼。這些手臂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灰色,如同在水中浸泡過久的尸體,皮膚表面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絨毛——正是那些青銅菌絲!它們像一層死亡的苔蘚,寄生在手臂的皮膚紋理之間。更令人心悸的是,透過手臂與網(wǎng)格縫隙的間隙,吳邪隱約看到管道更深處的黑暗中,并非只有手臂!一些扭曲的、被菌絲包裹的模糊輪廓在蠕動,偶爾能瞥見一張張緊貼在網(wǎng)格上的、布滿青銅色脈絡(luò)的、眼球完全上翻的……人臉!那些臉孔干癟變形,但依稀能辨認出屬于二十年前失蹤名單上的某些名字!他們無聲地張著嘴,口型似乎在重復(fù)著同一個詞: “門……門……門……”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到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巨響,猛地撼動了整個管道!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種極其沉重的、覆蓋性的巨物被強行挪開!劇烈的震動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管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金屬扭曲的“嘎吱”聲刺耳欲聾!吳邪三人被震得東倒西歪,重重撞在管壁上。那些瘋狂抓撓的手臂也瞬間僵直,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緊接著,一道極其強烈的、熾白色的光芒,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毫無征兆地從他們頭頂斜上方——那片被王胖子瘋狂鑿擊的區(qū)域——猛烈地刺了進來! 光芒太過強烈,瞬間剝奪了所有人的視覺!吳邪眼前一片灼痛的白茫,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擋,卻聽到王胖子發(fā)出劫后余生般嘶啞的狂吼:“光!有光!上面開了!”

“別動!”黑瞎子厲聲喝道,聲音在強光中顯得異常清晰。他猛地將吳邪和王胖子向后一拉,自己則如同獵豹般弓起身子,擋在兩人身前,手中的工兵鏟橫在胸前,做出防御姿態(tài)。 強光持續(xù)了大約三秒,開始緩緩減弱、調(diào)整角度。刺眼的白芒褪去,顯露出一個邊緣參差不齊、被暴力切割開的巨大洞口。洞口邊緣的金屬如同融化的蠟燭般向下滴淌著暗紅色的鐵水,散發(fā)著灼熱的氣味。

洞口之外,并非預(yù)想中的療養(yǎng)院走廊或天空,而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金屬管口——那分明是某種重型工程機械的液壓破碎錘的錘頭!錘頭表面布滿了猙獰的撞擊凹痕和新鮮的刮擦印記,此刻正緩緩地、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向后收回。 隨著破碎錘的收回,洞口外的景象終于清晰。 首先涌入的,是冰冷、干燥、帶著濃重沙塵氣息的空氣!這氣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間沖淡了管道內(nèi)令人作嘔的腐朽與金屬腥甜!緊接著,是數(shù)道極其明亮、穩(wěn)定、帶著工業(yè)冰冷感的光柱,從洞口上方不同角度交叉照射下來,精準(zhǔn)地籠罩了吳邪三人所在的區(qū)域,將管道內(nèi)壁的銹跡、殘留的菌絲、以及那些僵直的青灰色手臂,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光柱之外,是更深沉的黑暗。但在光柱的邊緣,吳邪能看到幾雙沾滿泥土和油污的厚重工裝靴,穩(wěn)穩(wěn)地踩在洞口邊緣的廢墟上。靴子的主人沉默著,如同巖石般矗立,形成一道無聲的屏障。

一個身影,緩緩地走到了最前方,恰好站在一道強光光柱的邊緣。 他穿著一身剪裁異常合體、面料挺括的深灰色中山裝,在這片混亂的廢墟和刺鼻的機油味中,顯得格格不入的整潔與肅穆。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兩鬢染著風(fēng)霜的痕跡,面容沉靜,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在強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芒,讓人看不清他鏡片后的眼神。他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修長有力,右手拇指上戴著一枚色澤溫潤、雕刻著復(fù)雜云雷紋的深色玉扳指。 -吳二白! 吳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二叔!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這里?! 吳二白的目光,如同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緩緩掃過管道內(nèi)狼狽不堪的三人。在王胖子被火焰燎焦的頭發(fā)和熏黑的胖臉上停留了一瞬,在黑瞎子破損的工裝和手臂上新增的血痕上掠過,最后,定格在吳邪身上。 那目光深沉、復(fù)雜,帶著一種吳邪從未見過的、沉重的審視。沒有劫后余生的激動,沒有長輩的關(guān)切,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更深沉的憂慮。

他的視線在吳邪緊握著的黑金古刀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金絲眼鏡的鏡片微微反光,遮掩了所有可能的情緒波動。 “上來。”吳二白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聲音平穩(wěn)、低沉,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叫他們從一個淺坑里爬出來,而不是剛剛從地獄的通風(fēng)管道里被挖出來。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一句廢話。 洞口邊緣,幾條帶著掛鉤的粗壯登山繩被精準(zhǔn)地拋了下來,落在三人腳邊。繩結(jié)打得異常專業(yè)牢固。 王胖子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疲憊和恐懼?!岸?!我的親二叔哎!您真是活菩薩轉(zhuǎn)世!”他一把抓住繩子,手忙腳亂地將掛鉤扣在自己腰間的安全鎖上,動作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笨拙。 黑瞎子沉默地撿起另一條繩子,動作迅捷而專業(yè)地扣好,抬頭看了一眼洞口邊緣沉默矗立的那些身影,又看了一眼吳二白,墨鏡后的眼神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最終歸于沉寂。他拉了拉繩子,示意上面可以起吊。 吳邪是最后一個。他低頭看著手中冰冷沉重的黑金古刀,刀身上麒麟踏火的圖騰在強光下似乎流轉(zhuǎn)著暗芒。他又抬頭看向洞口邊緣,沐浴在強光與陰影交界處的吳二白。二叔的身影在逆光中顯得有些模糊,那金絲眼鏡的鏡片如同兩片深不可測的寒潭。 一種比面對青銅菌絲和蛇母人臉更加冰冷、更加難以捉摸的寒意,悄然爬上吳邪的脊背。這不是救援,至少不完全是。這更像是一場……早有預(yù)謀的收網(wǎng)。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充滿沙塵的空氣,肺部傳來一陣刺痛。最終,他還是抓住了繩子,將掛鉤扣在了腰帶上。隨著上面絞盤發(fā)出的沉悶“嘎吱”聲,他的身體被緩緩拉離了這片噩夢般的金屬腸道。 在身體徹底離開洞口的瞬間,吳邪下意識地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管道內(nèi)部。 強光照射下,那些僵直的青灰色手臂,如同被驚動的蛇群,突然再次瘋狂地抓撓起來!無數(shù)只手臂在網(wǎng)格后揮舞、抽搐,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匯成一片絕望的潮汐!而在那片手臂森林的深處,在光線無法觸及的絕對黑暗里,似乎有兩點極其微弱的、冰冷的青銅色光芒,如同深淵巨獸緩緩睜開的眼睛,一閃而逝。

吳邪猛地轉(zhuǎn)過頭,心臟狂跳不止。 他被拉出了洞口,雙腳終于踏上了堅實的地面——一片被破碎錘和重型機械碾壓得一片狼藉的療養(yǎng)院廢墟。碎裂的水泥塊、扭曲的鋼筋、裸露的電線、以及被掀翻的、覆蓋著厚厚灰白菌絲的地板殘骸,構(gòu)成了這片臨時“地面”。 幾輛體型龐大、涂裝成沙漠迷彩色的重型越野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停在不遠處,引擎蓋還散發(fā)著灼熱的白氣。車頂上架設(shè)著大功率的探照燈和衛(wèi)星通訊天線。車旁肅立著七八個穿著同款深灰色工裝、面容冷峻、眼神銳利的男人。他們身形精悍,動作干練,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攜帶著武器。他們沉默地執(zhí)行著命令,有人操作絞盤,有人警戒四周,有人快速檢查著被救上來的三人身體狀況,動作專業(yè)而高效,沒有任何多余的交流??諝庵袕浡裼汀⒔饘?、以及淡淡的硝煙味。

吳二白沒有再看他們。他正微微側(cè)頭,聽著身邊一個身材異常高大、剃著極短平頭、臉上有一道猙獰刀疤的壯漢低聲匯報。刀疤臉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很快,手指不時指向廢墟深處和越野車的方向。吳二白只是偶爾微微頷首,金絲眼鏡的鏡片隨著他的動作反射著冷光。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和眼鏡、背著沉重醫(yī)療箱的年輕男人快步走到吳邪面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他受傷的手臂。吳邪這才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劇痛,低頭看去,之前被菌絲觸手劃開的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邊緣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色!傷口周圍的皮膚下,隱隱有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青色脈絡(luò)在緩慢蔓延!傷口流出的血液,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腥氣!

“別動!”醫(yī)生聲音低沉,動作卻極其利落。他打開醫(yī)療箱,取出的不是常規(guī)的消毒藥水和紗布,而是一支裝著深紫色液體的注射器和一把造型奇特、刃口閃爍著銀白色寒光的手術(shù)刀。他先用手術(shù)刀極其精準(zhǔn)地刮掉吳邪傷口邊緣那些灰白色的腐肉和蔓延的青色脈絡(luò),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刮下的組織落在醫(yī)用托盤里,竟然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嘶嘶”聲,像微弱的電流在跳動!緊接著,那深紫色的液體被直接注射進傷口周圍的肌肉組織! “呃啊——!”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將燒紅的鐵釬插入骨髓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吳邪的整條手臂!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痛哼,額頭瞬間布滿冷汗。那紫色液體所到之處,皮膚下的青色脈絡(luò)如同遇到天敵般劇烈收縮、消退,傷口流出的血液也迅速恢復(fù)了正常的鮮紅色。劇痛過后,留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

“暫時抑制?!贬t(yī)生言簡意賅,快速用浸透了某種透明凝膠的特制繃帶將傷口層層包裹起來??噹Ы佑|皮膚的瞬間,傳來一陣持續(xù)的、冰冷的刺痛感。 王胖子和黑瞎子也接受了類似的、快速而詭異的處理。胖子齜牙咧嘴地忍受著劇痛,黑瞎子則面無表情,仿佛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與他無關(guān)。

處理完畢,醫(yī)生退到一邊,快速記錄著什么。 吳二白結(jié)束了與刀疤臉的交談,轉(zhuǎn)過身,目光再次掃過三人,最終落在吳邪臉上,或者說,落在他手中緊握的黑金古刀上。 “還能走嗎?”吳二白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 吳邪咬著牙,忍著傷口傳來的冰冷劇痛和手臂的麻木感,點了點頭。 “上車?!眳嵌撞辉俣嘌裕D(zhuǎn)身徑直走向其中一輛越野車。刀疤臉立刻上前一步,為他拉開了厚重的車門。 吳邪、王胖子、黑瞎子互相看了一眼。

王胖子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對未知的忐忑;黑瞎子墨鏡后的眼神深不見底;吳邪則感到一種沉甸甸的、比在青銅菌巢中更加壓抑的窒息感。二叔的出現(xiàn),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像揭開了一個更大、更深的恐怖帷幕。 他們沉默地走向另外兩輛越野車。吳邪在上車之前,忍不住再次回頭,望向那片被強光燈柱籠罩的廢墟。 療養(yǎng)院主體建筑在夜色中如同一頭匍匐的、瀕死的巨獸。他們逃出的那個洞口,在巨大的廢墟上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黑點。而在更遠處,在探照燈光柱的邊緣之外,是無邊無際的、沉沉的夜色。夜風(fēng)中,似乎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如同無數(shù)人低語的青銅嗡鳴,以及……一絲更加遙遠、更加干燥、帶著死亡氣息的……荒漠的風(fēng)沙味。 羅布泊。 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入?yún)切暗男牡住?車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的空氣和光線。越野車內(nèi)部空間寬敞,但彌漫著皮革、機油、消毒水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軍用電子設(shè)備的金屬冷卻劑混合的復(fù)雜氣味。座椅寬大舒適,但吳邪卻感覺如坐針氈。車內(nèi)除了司機,副駕駛還坐著一個同樣穿著深灰色工裝、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他面前的操控臺上布滿了閃爍的指示燈和液晶屏幕,顯然負責(zé)通訊和導(dǎo)航。

吳二白乘坐的那輛車已經(jīng)率先啟動,引擎發(fā)出低沉有力的咆哮,碾過廢墟,向著黑暗駛?cè)?。他們的車緊隨其后。 車隊沒有駛向格爾木市區(qū),而是直接沖破了療養(yǎng)院外圍早已形同虛設(shè)的鐵絲網(wǎng),一頭扎進了戈壁灘無邊的黑暗之中。 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被車燈切割開的荒涼景象。稀疏的駱駝刺和芨芨草在燈光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遠處是連綿起伏、如同沉睡巨獸脊背般的黑色山巒輪廓。天空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藍,幾顆寒星疏落地釘在天幕上,顯得遙遠而冷漠??諝飧稍锏萌缤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沙塵摩擦感。 車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轟鳴、輪胎碾壓碎石砂礫的沙沙聲、以及空調(diào)系統(tǒng)送風(fēng)的微弱嘶嘶聲。王胖子癱在寬大的座椅里,劫后余生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沉重的眼皮不斷打架,但他強撐著不敢睡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紫色藥劑處理過的傷口,那里傳來的冰冷刺痛感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黑瞎子靠在另一側(cè)車窗邊,巨大的蛤蟆鏡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他似乎睡著了,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但吳邪注意到,他放在膝蓋上的右手食指,正以一種極其微小、卻異常穩(wěn)定的頻率,輕輕敲擊著膝蓋骨。嗒…嗒…嗒…如同某種無聲的密碼,又像是在計算著什么。 吳邪緊握著黑金古刀,冰冷的刀柄是此刻唯一能給他帶來一絲真實感的東西。他側(cè)頭看向窗外飛速掠過的荒涼戈壁。車燈的光柱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仿佛隨時會被這亙古的荒涼吞噬。療養(yǎng)院那噩夢般的經(jīng)歷,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霍玲上翻的眼球、菌絲觸手冰冷的金屬手指、蛇母人臉疊加的圣詠、通風(fēng)管道里抓撓的青灰色手臂、還有那黑暗中一閃而逝的青銅目光……這些畫面碎片在腦海中瘋狂閃回、交織,與窗外單調(diào)重復(fù)的荒涼景象形成詭異的對比。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纏著特制繃帶的手臂??噹碌膫趥鱽硪魂囮嚤涠掷m(xù)的刺痛,仿佛那紫色的藥劑并非治療,而是在他的血肉里埋下了一顆冰封的種子。他想起醫(yī)生刮下的那些發(fā)出“嘶嘶”聲的腐肉和青色脈絡(luò),想起傷口流出的帶著金屬腥氣的血……“青銅的神經(jīng)”……它們真的被清除了嗎?還是像潛伏的病毒,只是被暫時壓制? 二叔……他怎么會知道他們在那里?那些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人是誰?那個刀疤臉……吳邪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還有那深紫色的藥劑……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吳二白對療養(yǎng)院里的東西,絕非一無所知!他不僅知道,而且似乎早有準(zhǔn)備!這次“救援”,更像是一次精準(zhǔn)的“回收”! 車隊在戈壁灘上不知疲倦地奔馳著。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窗外一成不變的荒涼和車內(nèi)令人窒息的沉默。吳邪感到一種比在菌巢中更加深沉的疲憊和迷茫。逃出了青銅的牢籠,卻似乎落入了另一張更加龐大、更加無形的網(wǎng)。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更久。天際線處,濃墨般的黑暗開始被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灰白所稀釋。黎明將至。

就在這時,車隊的速度明顯放緩。吳邪看到前方吳二白的車停了下來。他乘坐的這輛車也隨之停下。 車門打開,吳二白走了下來。他站在戈壁灘微涼的晨風(fēng)中,深灰色的中山裝衣角被風(fēng)吹得微微拂動。他沒有看吳邪他們,而是微微仰著頭,目光投向東方那抹越來越清晰的魚肚白。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熹微的晨光,看不清眼神。 刀疤臉快步走到他身邊,遞上一個軍用衛(wèi)星電話。吳二白接過,放在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他的聲音被風(fēng)吹散,聽不真切,但吳邪看到他握著電話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了一下。

片刻后,吳二白掛斷電話,將衛(wèi)星電話遞還給刀疤臉。他轉(zhuǎn)過身,目光終于再次投向吳邪他們乘坐的車輛。晨光勾勒出他沉靜而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下車。”他的聲音透過清晨微涼的空氣傳來,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俺渣c東西。我們換車?!?吳邪、王胖子、黑瞎子依次下車。戈壁灘清晨的空氣冰冷而凜冽,帶著濃重的沙塵味和一種荒蕪到極致的死寂感,瞬間驅(qū)散了車內(nèi)的沉悶,卻也帶來另一種刺骨的寒意。王胖子裹緊了破爛的迷彩外套,打了個哆嗦。黑瞎子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墨鏡后的目光掃過四周。 刀疤臉指揮著幾個手下,從一輛加長型的、覆蓋著厚重防塵帆布的軍用卡車上,搬下幾個沉重的金屬箱。箱子打開,里面是整齊碼放的、包裝嚴密的野戰(zhàn)口糧和瓶裝水。還有幾個箱子裝著全新的衣物——同樣是深灰色的工裝,與他們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形成鮮明對比。

“換上?!钡栋棠樠院喴赓W,指了指衣服,又指了指食物和水。 吳邪拿起一套工裝,入手是厚實粗糙的帆布質(zhì)感。他注意到衣服的領(lǐng)口內(nèi)側(cè),用極細的銀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標(biāo)記——那是一個抽象的、由三道弧線組成的眼睛圖案,瞳孔處是一個微小的點。這個標(biāo)記透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絕非現(xiàn)代工廠的產(chǎn)物。 他們默默地吃著冰冷而味道寡淡的野戰(zhàn)口糧,喝著冰涼的瓶裝水。食物和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種機械的飽腹感,卻無法驅(qū)散心底的寒意和疲憊。

吳二白獨自一人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沙丘上,背對著他們,依舊望著東方。晨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灰黃色的沙礫上,顯得孤寂而沉重。他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正低頭凝視著。 吳邪的視力很好。他瞇起眼睛,透過逐漸明亮的晨光,隱約看到吳二白手中拿著的,似乎是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嚴重的……黑色硬皮筆記本! 那筆記本的樣式……那泛黃的質(zhì)感……像極了在療養(yǎng)院夾層菌毯上,從垂落的指骨間掉落的、寫滿血字的那一本! 吳邪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二叔手里怎么會有那本筆記?或者說……他手里拿著的,是另一本?他到底知道多少?! 就在這時,吳二白似乎察覺到了吳邪的目光。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清晨微涼的空氣,精準(zhǔn)地落在吳邪臉上。金絲眼鏡后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蘊含著能將人靈魂都吸進去的漩渦。

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吳邪,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是一個含義不明的動作。是警告?是否認?還是……某種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示意? 吳邪僵在原地,手中的壓縮餅干瞬間失去了所有味道,如同嚼蠟。

換車的過程同樣沉默而高效。他們換乘的車輛不再是之前的重型越野,而是三輛經(jīng)過重度改裝、底盤極高、輪胎寬大的沙漠突擊車。車身覆蓋著厚實的沙黃色偽裝網(wǎng),車頂加裝了額外的儲物架和備用油桶,引擎蓋也做了額外的散熱處理,顯然是為了應(yīng)對更加嚴酷的沙漠環(huán)境。 吳二白坐上了領(lǐng)頭的那輛突擊車。吳邪、王胖子、黑瞎子被安排在同一輛車里。刀疤臉親自駕駛,副駕駛坐著一個同樣沉默的灰衣人。 引擎再次轟鳴起來,比之前的越野車更加狂野暴躁。三輛沙漠突擊車如同離弦之箭,卷起漫天黃沙,向著東方——那輪正掙扎著躍出地平線、將戈壁灘染成一片刺眼金紅的巨大朝陽——疾馳而去。

車窗外,荒涼的戈壁灘正被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浩瀚、更加死寂、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洋般的景象——沙丘開始出現(xiàn),連綿起伏,如同凝固的巨浪。

這就是死亡之海的門戶,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 羅布泊,就在這片沙海的深處。 吳邪靠在顛簸的車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被朝陽染成血色的沙丘。金色的陽光本該帶來溫暖和希望,此刻落在他眼中,卻只映照出一片冰冷的、帶著金屬銹蝕感的絕望。他低頭,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臂,那冰冷的刺痛感依舊清晰。他握緊了手中的黑金古刀,刀柄冰冷依舊。

二叔的搖頭,那本黑色的筆記,這沉默而詭異的旅程,還有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沙海……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逃離了青銅的菌巢,卻踏入了更加古老、更加致命的荒漠迷局。真正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而格爾木療養(yǎng)院的噩夢,似乎遠未結(jié)束,它如同跗骨之蛆,正隨著他們的車輪,一同駛向羅布泊那未知的深淵。


更新時間:2025-07-24 22:1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