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幽冥谷深處的鎖魂塔上。塔身斑駁的青磚沁著百年不散的寒氣，每一道裂痕里都嵌著黑紅色的污跡，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頭匍匐在暗影里的巨獸，正無聲地吞噬著周遭的生氣。
林昭雪的指尖剛觸到塔門銅環(huán)，就被一股刺骨的陰寒彈開。她低頭看著自己泛白的指節(jié)，那里還殘留著昨夜被蘇硯劍氣劃傷的疤痕——一道淺淡的血痕，卻像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燒著她的神識。
“這塔被布了‘子母連心咒’?！鄙蛐舻穆曇魪纳砗髠鱽?，他玄色衣袍上繡著的暗紋在暮色中流轉(zhuǎn)，像極了纏繞的毒蛇，“需以至親精血為引，方能開啟。昭雪，你確定要進(jìn)去？”
林昭雪沒有回頭。她能感覺到沈玄音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頸的朱砂痣上，那目光帶著探究，更帶著一種讓她脊背發(fā)寒的篤定。三日前，蘇硯將她囚在這幽冥谷時，也是這樣的眼神——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卻淬著她讀不懂的冰冷。
“柳師姐還在里面?！彼穆曇粲行┌l(fā)啞，喉間像卡著碎冰，“蘇硯說，她偷了鎮(zhèn)魂珠，是宗門叛徒?？晌也恍拧！?/p>
“你信的從來只有他。”沈玄音輕笑一聲，那笑聲里裹著碎玻璃似的尖銳，“可他呢？昨夜在望月臺，他用‘裂魂劍’傷你時，可曾有過半分猶豫？”
裂魂劍……林昭雪猛地攥緊了拳，指腹深深掐進(jìn)掌心。那把劍是蘇硯的佩劍，劍穗上系著的同心結(jié)，還是去年她親手編的。昨夜月華如練，他卻握著那把染了她血的劍，一字一句地說：“林昭雪，念在同門一場，我不殺你。但從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p>
恩斷義絕……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她心口最軟的地方，日夜流膿。
“他定是有苦衷的。”林昭雪低聲說，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玄音師兄，你幫我打開塔門，我只要見如煙師姐一面，問清楚真相。”
沈玄音緩步走到她身側(cè)，指尖拂過冰冷的銅環(huán)，留下一串幽藍(lán)的火苗：“打開可以。但你要知道，鎖魂塔里的怨氣，會勾起人最痛的執(zhí)念。你確定……承受得??？”
他的指尖離她很近，帶著一股奇異的冷香，讓她想起幼時在藥王谷見過的曼陀羅——美麗，卻致命。林昭雪深吸一口氣，從發(fā)間拔下一支銀簪，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腕。
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滴落在銅環(huán)上，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塔門劇烈地晃動起來，塵封的門縫里透出濃郁的血腥味，混雜著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昭雪！”
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林昭雪渾身一僵，猛地回頭，撞進(jìn)一雙深邃的眼眸里。蘇硯就站在不遠(yuǎn)處，玄色的宗門服飾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臉色比這鎖魂塔的青磚還要蒼白。
他怎么來了？
“誰讓你動鎖魂塔的？”蘇硯的聲音很冷，卻掩不住眼底的血絲，“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
“我要見如煙師姐?！绷终蜒┩χ奔贡?，手腕上的血還在流，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慘烈的花，“我要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偷鎮(zhèn)魂珠?！?/p>
“她是宗門叛徒，證據(jù)確鑿?！碧K硯的語氣斬釘截鐵，目光卻避開了她的眼睛，“長老們已經(jīng)判了她魂飛魄散，三日后行刑。你不必再為她費心。”
“證據(jù)確鑿？”林昭雪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蘇硯，你告訴我，什么證據(jù)？是你親眼所見，還是……有人告訴你的？”
她的目光掃過蘇硯身后的沈玄音，后者正垂著眼，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在看好戲。
蘇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昭雪，休得胡言！玄音師兄是為了宗門安危，才追查此事……”
“追查？”林昭雪猛地提高了聲音，手腕上的血濺落在衣襟上，“那我呢？蘇硯，昨夜你用裂魂劍傷我時，可曾想過我們十年的情分？你說我勾結(jié)魔族，證據(jù)又在哪里？”
十年情分……這四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蘇硯心上。他猛地攥緊了拳，指節(jié)泛白，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卻只吐出兩個字：“放肆?！?/p>
林昭雪的心徹底涼了。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忽然覺得無比可笑。他們自幼相識，一起在青云宗長大，他曾說過會永遠(yuǎn)信她護(hù)她，可如今，僅僅憑著沈玄音幾句話，他就判了她的罪。
“我不放肆。”林昭雪緩緩轉(zhuǎn)過身，推開了沉重的塔門，“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塔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墻壁上鑲嵌的幽冥火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照亮了一級級通往地下的石階。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怨氣，絲絲縷縷地鉆入鼻腔，讓人頭暈?zāi)垦！?/p>
“昭雪，別進(jìn)去！”蘇硯上前一步，想拉住她，卻被沈玄音攔住了。
“蘇師弟，何必呢？”沈玄音笑得意味深長，“林師妹既然執(zhí)意要去，不如就讓她去看看。或許，親眼見到柳如煙的下場，她就會明白，什么是背叛宗門的代價?！?/p>
蘇硯的目光落在林昭雪決絕的背影上，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fā)疼。他知道鎖魂塔里有多危險，那些被鎮(zhèn)壓的怨靈會吸食人的精氣，更會勾起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和執(zhí)念。他不想讓她受這份罪，可他……身不由己。
林昭雪一步步走下石階，幽冥火的光芒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映出她蒼白的面容和眼底的倔強(qiáng)。越往下走，怨氣越重，耳邊開始響起各種凄厲的慘叫聲，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哭訴。
她的腳步頓了頓，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面——
那是十年前，她剛?cè)肭嘣谱?，因為體質(zhì)特殊，被怨靈纏身，是蘇硯守在她床邊，一夜未眠，用自身靈力為她驅(qū)邪。
那是五年前，他們一起下山歷練，遇到兇猛的妖獸，他把她護(hù)在身后，哪怕自己受了重傷，也笑著說沒事。
那是一年前，在望月臺，他執(zhí)起她的手，將一枚刻著“蘇”字的玉佩放在她掌心，輕聲說：“昭雪，等處理完宗門事務(wù)，我便向師父提親?！?/p>
那些溫暖的畫面，如今想起來，卻像是一把把刀，割得她心口鮮血淋漓。
“嗚嗚……”
一陣微弱的哭聲傳來，打斷了林昭雪的思緒。她循聲望去，只見石階盡頭的囚籠里，蜷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如煙師姐！”林昭雪快步走過去，看清了囚籠里的人，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柳如煙渾身是傷，原本美麗的臉龐布滿了血痕，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她聽到林昭雪的聲音，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
“昭雪……你怎么來了？”柳如煙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快走……這里危險……”
“師姐，你怎么樣？”林昭雪抓住冰冷的鐵欄，心疼得無以復(fù)加，“他們?yōu)槭裁匆@樣對你？鎮(zhèn)魂珠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柳如煙苦笑了一下，咳出一口血：“不是我……我沒有……是沈玄音……他陷害我……”
“我就知道！”林昭雪猛地攥緊了鐵欄，指節(jié)泛白，“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我會讓蘇硯相信你的！”
“蘇硯……”柳如煙的眼神黯淡下去，搖了搖頭，“沒用的……他不會信的……沈玄音手里有他想要的東西……他……”
話沒說完，柳如煙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涌出大量的黑血。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林昭雪，似乎想說什么，卻再也發(fā)不出聲音。
“師姐！師姐！”林昭雪瘋狂地?fù)u晃著鐵欄，淚水模糊了視線，“你醒醒！你別嚇我！”
可柳如煙再也沒有回應(yīng)，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帶著無盡的不甘和怨恨。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林昭雪看著柳如煙漸漸冰冷的身體，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師姐，那個總是溫柔地對她笑，在她受欺負(fù)時護(hù)著她的師姐，就這樣死在了她面前。
“啊——！”
林昭雪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心中的悲痛和憤怒瞬間爆發(fā)出來。她猛地轉(zhuǎn)身，想要沖出去，卻被一個冰冷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沈玄音！”林昭雪雙目赤紅，像一頭失控的野獸，“是你！是你害死了師姐！我要殺了你！”
她凝聚起全身的靈力，朝著沈玄音打去?？伤撵`力剛碰到沈玄音的衣袍，就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反彈回來，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殺我？”沈玄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得殘忍，“林昭雪，你現(xiàn)在自身難保，還想殺我？”
“是你陷害師姐，是你挑撥我和蘇硯的關(guān)系！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昭雪掙扎著站起來，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我想干什么？”沈玄音俯下身，湊近她的耳邊，聲音低沉而詭異，“我想讓你嘗嘗，什么叫眾叛親離，什么叫生不如死?！?/p>
他的氣息帶著一股寒意，讓林昭雪渾身發(fā)冷。她忽然想起什么，臉色驟變：“鎮(zhèn)魂珠……你偷鎮(zhèn)魂珠，是不是為了釋放鎖魂塔里的怨靈？”
沈玄音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哦？你倒是不笨。沒錯，這鎖魂塔里鎮(zhèn)壓著千年前被封印的怨靈，只要用鎮(zhèn)魂珠作為引子，就能打開封印。到時候，整個青云宗，不，整個天下，都會變成人間煉獄。”
“你瘋了！”林昭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這樣做，有什么好處？”
“好處？”沈玄音的眼神變得瘋狂起來，“我要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門弟子，嘗嘗我們魔族后裔所受的苦！我要讓青云宗付出代價！”
魔族后裔？林昭雪愣住了。沈玄音竟然是魔族后裔？難怪他的功法如此詭異，難怪他一心想毀掉青云宗。
“蘇硯知道嗎？”林昭雪忽然問。
沈玄音笑了：“他當(dāng)然知道。不然你以為，他為什么會幫我？他想要你身上的‘純靈之血’，來救他那個病入膏肓的妹妹。而我，恰好能給他這個機(jī)會。”
純靈之血……林昭雪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原來如此，原來他接近她，保護(hù)她，甚至說要娶她，都是為了她的血。
十年情分，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哈哈哈……”林昭雪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笑得渾身顫抖，“好，好一個蘇硯！好一個十年情分！”
她的笑聲凄厲而絕望，在空曠的鎖魂塔里回蕩，讓人心頭發(fā)寒。
就在這時，石階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硯快步走了下來，看到眼前的景象，臉色驟變。
“昭雪，你……”
“別叫我的名字！”林昭雪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地看著他，“蘇硯，你是不是很想要我的血？是不是只要殺了我，你妹妹就能活了？”
蘇硯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林昭雪一步步走向他，每走一步，腳下都留下一個血印，“蘇硯，我問你，柳師姐的死，是不是你默許的？昨夜那一刀，是不是你早就想捅了？”
蘇硯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他看著林昭雪蒼白的面容和絕望的眼神，心口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同時扎穿，痛得無法呼吸。
他想解釋，他想說他是被逼的，他想說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可他不能說，沈玄音用他妹妹的性命威脅他，他只能選擇妥協(xié)。
“怎么？無話可說了？”林昭雪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蘇硯，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信了你十年！”
她猛地從懷中掏出那枚刻著“蘇”字的玉佩，狠狠擲在地上。玉佩撞到石階，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碎成了兩半。
“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形同陌路！”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決絕地沒有回頭。
蘇硯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地上碎裂的玉佩，看著那些刺眼的血印，終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卻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氣。
“昭雪……”他低聲呢喃，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悔恨。
沈玄音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jìn)行，只要再除掉林昭雪，他的大計就能成功了。
林昭雪一步步走出鎖魂塔，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月光慘白地灑在地上，照亮了她滿身的血跡和絕望的背影。
她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十年的信仰，十年的愛戀，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得連渣都不剩。
心口傳來一陣劇痛，她猛地捂住胸口，咳出一大口鮮血。純靈之血的力量在體內(nèi)翻涌，卻帶著毀滅性的氣息，似乎要將她的身體撕裂。
她知道，她快要撐不住了。沈玄音不會放過她，蘇硯……也不會放過她。
“哈哈哈……”林昭雪仰頭大笑，笑聲凄厲而悲涼，回蕩在寂靜的山谷里，“天若負(fù)我，我便逆天！仙門不仁，我便成魔！”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轉(zhuǎn)身朝著幽冥谷深處走去。那里是魔氣最濃郁的地方，也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的禁地。
她要活下去，她要報仇！她要讓那些背叛她、傷害她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蘇硯站在鎖魂塔門口，看著林昭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聽著她那凄厲的笑聲，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他知道，他失去了她，永遠(yuǎn)地失去了她。
他緩緩蹲下身，撿起地上碎裂的玉佩，緊緊攥在掌心。玉佩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卻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昭雪……對不起……”
淚水終于忍不住，從他眼中滑落，滴在碎裂的玉佩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鎖魂塔內(nèi)，怨氣更重了。柳如煙的尸體靜靜地躺在囚籠里，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場悲劇。而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一場席卷整個天下的浩劫，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