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柔和的光線透過輕薄窗紗漫入臥室，在金絲絨被罩上流淌出細(xì)碎的光斑?？諝饫锲≈豢|若有似無的清冽雪松氣息，混合著一絲…溫?zé)岬氖澄锵銡猓壳憬嬈D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意識如同沉船緩慢浮出海面。
入目是深灰色啞光金屬與深胡桃木拼接的冷硬墻面，巨大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際線已染上薄金。她躺在陌生寬敞的床上，身上蓋著的輕暖絨被帶著陽光曬過的蓬松味道。這不是她的房間。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從骨頭縫里滲出，連指尖都沉重得抬不起來，但精神深處那股被連日高壓擰緊的發(fā)條，似乎奇異地被一種更深沉的倦意包裹著。記憶碎片模糊掠過……姚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他說要拆桌子腿……
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在門口停頓。
曲筱綃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雕花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探進(jìn)來的不是姚斌那張極具辨識度的臉，而是……
一只圓溜溜、毛茸茸的金色小熊腦袋?。磕侵话肴烁叩木薮筇┑闲軗u搖晃晃地“走”了進(jìn)來，笨拙又可愛，暖融融的棕褐色絨毛幾乎占據(jù)了整個門框視野！
曲筱綃瞳孔瞬間放大。
小熊后面，姚斌穿著深色家居服的身影露了出來。他將那巨大的毛絨熊推進(jìn)門，隨即毫不客氣地屈起指節(jié)，在那呆萌的熊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個“爆栗”。
“嘖，”他嫌棄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無奈，“蠢東西，擋路了知道不？再慢吞吞擋著你主子的路，下午就拆了你的棉花填枕頭?！?/p>
話是這么說，那塞滿棉花的沉重熊身卻被他穩(wěn)穩(wěn)地推到了床邊。
他繞到床的另一側(cè)，沒看曲筱綃，目光落在床邊矮柜上。那里不知何時放了一只藤編小提籃，籃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只精致的骨瓷保溫杯，杯身繪著綻放到極致的荊棘玫瑰暗紋。旁邊疊著一塊疊得異常整齊的淺灰色小毛巾。
姚斌動作自然地拿起那只杯子，擰開蓋子，一股混合著濃郁姜汁辛香和清冽蜂蜜甜潤的氣息瞬間在空氣里彌漫開。他轉(zhuǎn)身，對上曲筱綃依舊有些茫然的目光，將還冒著細(xì)細(xì)熱氣的杯子遞到她眼前。
“醒了？正好，”他下頜朝杯子點了點，“喝光。胃?！闭Z氣簡短，帶著不容商量的命令感，眼神卻落在她蒼白的臉色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點細(xì)微的表情變化被陽光鍍上一層暖色，凌厲的線條似乎都柔和了半分。
曲筱綃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谋?，一絲熨帖的熱意驅(qū)散了指尖的微涼。她捧著杯子，小口啜飲著那辛辣又回甘的液體。滾燙的姜汁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灼熱的暖流，霸道地熨帖著被煎熬得隱隱作痛的胃腹，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打開了一條縫隙。她垂下眼睫，盯著杯壁上那纏繞著利刺卻倔強(qiáng)綻放的玫瑰圖紋，沉默不語。那只笨笨的大熊也傻乎乎地挨在床沿。
“還想要什么？”姚斌的目光掃過她低垂的側(cè)臉，落在她空蕩的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曾經(jīng)戴著一枚價值不菲、被她自己嫌棄“笨重礙事”而被丟進(jìn)首飾盒深處的碎鉆玫瑰母貝細(xì)鏈鐲。
曲筱綃的指尖微微一僵。那鐲子……是曲明哲在她20歲生日時，作為接管一小塊“邊角料”業(yè)務(wù)的象征性“賀禮”。冰冷，功利。
就在此刻。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伸進(jìn)藤編籃子，輕巧地拎起疊在淺灰毛巾上另一件東西——一枚極其簡約又別致的純銀開口鐲。造型流暢如荊棘，內(nèi)側(cè)精細(xì)地刻著兩個微小的字母：“Q & Y”——曲和姚的縮寫。款式簡潔、鋒利又柔韌。
姚斌沒說話，也沒有如以往般霸道地扣上，只是穩(wěn)穩(wěn)將鐲子放在她眼前觸手可及的被面褶皺上。陽光落在冰涼的純銀表面，折射出清冷微芒，那微縮的字母如同隱秘的烙印。
沒有解釋。只是給她選擇的權(quán)利。
曲筱綃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她盯著那枚荊棘鐲，又看了一眼那杯被她捧在掌心、散發(fā)暖意的荊棘玫瑰杯。再抬起眼時，目光落在床邊，姚斌已經(jīng)抱著那只巨大的泰迪熊笨拙地調(diào)整位置，試圖讓那只熊能“躺”得舒服點。他那寬肩窄腰、平日總透著幾分不羈力量感的身影，此刻跟一只毛絨玩具較勁的樣子，竟顯得有些笨拙和意外柔軟的反差。
她蒼白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抹極淺淡的弧度。
身體深處緊繃的某根弦，無聲地松弛了一點點。
“曲連杰？！”邱瑩瑩尖利的聲音幾乎要掀掉2202薄薄的天花板，一只剛洗干凈的陶瓷餐盤差點從她濕滑的手中滑落砸向水池！“他他他……他真的是……”她指著自己剛刷開的朋友圈界面，那里赫然有一條昨天深夜由某個匿名小號發(fā)布的、模糊但能清晰辨認(rèn)照片背景是某境外**豪華VIP室的長圖微博。畫面中央一個穿著花襯衫男人的側(cè)影，被特意放大標(biāo)注，正是消失了數(shù)日的曲連杰！他面前堆著如山的高額籌碼，滿臉春風(fēng)得意！
“我勒個去！曲家都山崩地裂了！他居然還在**嗨？！照片哪來的？！”邱瑩瑩圓臉盤子都?xì)夤牧耍粗礉嵕菽氖趾鷣y往圍裙上擦了兩下，“樊姐你看！你看呀！”
被點名的樊勝美正坐在狹小的客廳折疊桌前，對著筆記本屏幕上一張密密麻麻的表格緊鎖眉頭。桌上散落著一堆票據(jù)，電腦右下角一個小窗口閃爍著她那無業(yè)又惹是生非的哥哥樊勝強(qiáng)在老家網(wǎng)吧發(fā)的模糊不清的自拍信息。她臉色憔悴，新做的漂亮指甲掐著太陽穴，眼底泛著明顯睡眠不足的血絲。
“看什么看！煩死了！”樊勝美被邱瑩瑩的大嗓門驚擾，壓抑的怒火瞬間爆發(f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電腦邊緣放著的半杯廉價速溶咖啡都晃了出來！“曲連杰爛人渣男死哪都不關(guān)我的事！我家破事還不夠多嗎？！”
她指著屏幕上一個猩紅色的赤字?jǐn)?shù)字，胸口劇烈起伏：“我爸的工錢！要錢！我媽被追債的堵在家里！要錢！樊勝強(qiáng)這王八蛋欠了一屁股賭債！還是要錢！全是錢！我現(xiàn)在兜比臉還干凈！”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我連這個月公司強(qiáng)制買的健康險都要供不起了！你還有心思關(guān)心曲家那點破事？！”
“可是……樊姐……”邱瑩瑩被她吼得肩膀一縮，委屈又著急地指著手機(jī)，“這照片……大家都在轉(zhuǎn)……”她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目光忽然定住，直直落在樊勝美微微發(fā)抖的手指上——那涂著精致糖果色甲油的指尖，剛才拍桌子時，指腹被劃破了一道細(xì)細(xì)的口子，一小點殷紅的血珠正無聲地滲出來，在白得不像話的皮膚上格外刺目。而樊勝美自己好像都沒察覺。
“樊姐……你手流血了！”邱瑩瑩小聲驚呼。
樊勝美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到那點血珠，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收回手。那點微不足道的傷口卻像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眼淚瞬間沖破了強(qiáng)撐的妝容，大顆滾落下來。她胡亂用手背去擦，妝容立刻花了一片，狼狽不堪。
“錢……錢……錢……！”她喃喃著，肩膀垮塌下去，整個人縮在冰冷的塑料椅子里，像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孔雀。
“砰！”廚房里傳來一聲悶響！
關(guān)雎爾失手碰翻了手邊洗干凈的玻璃杯！杯子摔在水槽里，嘩啦一聲碎成幾片！她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抓著半塊準(zhǔn)備墊肚子的全麥吐司，指尖捏得死緊，面包屑簌簌往下掉。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臉色是連續(xù)通宵加班的青白。視線沒有聚焦于爭吵的邱瑩瑩和崩潰的樊勝美，而是直勾勾盯著自己手機(jī)屏幕上剛剛收到的一條加密工作郵件預(yù)覽：
【緊急通知：因關(guān)聯(lián)方（曲氏）問題，項目主體貸款批復(fù)程序暫停。請準(zhǔn)備所有原始材料重新復(fù)核…】
后面跟著一大串需要重做的流程清單，deadline赫然寫著——今晚六點！
通紅的眼眶瞬間酸澀難當(dāng)！最后一絲力氣都仿佛被抽走。她手里那半塊干硬的吐司，“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她的實習(xí)轉(zhuǎn)正，懸在了最后一根絲線上。
整個2202陷入一片死寂。
碎裂的玻璃渣在水槽里折射著廚房頂燈冰冷的光。一地狼藉的票據(jù)，屏幕上猩紅的數(shù)字，掉落的吐司……三個女孩無聲佇立在自己坍塌的世界碎片里。
奢華靜謐的車廂內(nèi)，暗色的玻璃隔絕了城市的喧囂。安迪靠在后排，閉著雙眼，眉心緊緊擰著一個深刻的川字，眼下的青黑色陰影濃重得嚇人。車平穩(wěn)地駛向晟煊總部的地下專屬車庫入口。
嗡嗡嗡——！
私人手機(jī)在真皮座椅上突兀地高頻震動！
屏幕亮起——
【未知號碼】發(fā)來的加密短信預(yù)覽框：
【東西入庫。清道完畢。】
安迪倏然睜開眼！
眸光銳利如冷電劃過暗夜！身體在瞬間繃緊！
她修長的手指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按亮了另一部加密的內(nèi)線電話！
“切斷所有外聯(lián)！改走西庫F口！立刻！”
命令簡潔利落！
司機(jī)沒有任何多余動作，方向盤在手中幾乎不帶停頓地急速打轉(zhuǎn)，性能卓越的車身劃出一道銳利流暢的弧線，猛地甩向地下通道深處另一個罕有人使用的隱秘入口！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短促的嘯音！
就在改道的瞬間！
安迪凌厲的目光猛地瞥向前方后視鏡——一輛原本安靜跟在她座駕側(cè)后方車道的深灰色不起眼箱式貨車，在她們驟然改向的一剎那，竟然也跟著毫無征兆地、粗暴地加塞變道！車輪碾過減速帶時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動作明顯帶著倉促和被識破的慌亂！
安迪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峭到極致的弧度！眼底沒有意外，只有冰封的寒意和一種獵物主動踏入陷阱的冷酷掌控感！她沒有再看那輛車，仿佛甩開一個微不足道的路障。
她調(diào)暗燈光，指腹在冰冷的加密平板屏幕上快速滑過。
一張只有數(shù)小時前才通過絕密通道傳遞過來的、清晰完整的海關(guān)聯(lián)檢報告掃描圖瞬間鋪滿屏幕！右下角，曲連杰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和虛假的偽造副章，如同罪惡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線下分外刺眼。
她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這鐵證上分毫。
指尖下滑。
圖片之下，一行簡短的指令如同待命的毒蛇靜靜蟄伏：
【授權(quán)密級：[玫瑰]】
【行動指令：【Q - 啟幕】】
【執(zhí)行時間：T + 6】
安迪看著屏幕上這行指令，深深吸了一口氣?？諝庵邪嘿F的皮革香氛也壓不住那股從胃里翻涌上來的、混合著疲憊和巨大壓力的鐵銹腥氣。她端起座位旁冰桶里剛啟開不久、冒著細(xì)微冷氣的玻璃瓶裝天然堿性飲用水，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流滑過干澀灼痛的喉嚨，稍稍壓下那股不適感。
前方，幽暗車庫的F口燈光在視野盡頭亮起。
安迪抬起手腕，精巧表盤上，指針指向下午兩點零一分。
距離T+6小時——
還有五個小時五十九分鐘。
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比驚雷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