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爬上床單時，林晚是被一陣焦糊味嗆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陌生的臥室里。墻上掛著幅抽象畫，畫里的藍色漩渦像極了七年前車禍現(xiàn)場的河面。身上的真絲襯衫皺成一團，領(lǐng)口的紐扣崩開兩顆，露出鎖骨處淡粉色的印記——那是昨晚傅沉舟留下的。
記憶碎片涌上來：傅沉舟被她按在浴室墻上時眼底的驚惶，他喉結(jié)滾動著喊“林總”的沙啞嗓音，以及最后他抱著她，指尖劃過她后背舊傷時的顫抖……
林晚抓起枕邊的西裝外套，剛套上袖子就聽見廚房傳來“哐當(dāng)”一聲巨響。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走到廚房門口時，看見傅沉舟正蹲在地上撿碎片。煎鍋倒扣在灶臺，雞蛋液糊在瓷磚上，像攤凝固的血。他穿著件黑色T恤，領(lǐng)口沾著面粉，聽見腳步聲回頭，臉上沾著道白灰，像只闖了禍的大狼狗。
“醒了？”他的耳朵紅得厲害，慌忙用手背擦臉，反而把灰抹得更勻，“想給你做早餐，沒想到……”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紅繩上。那繩子磨得發(fā)亮，末端系著個極小的銀質(zhì)蝴蝶——和她母親遺物里那枚袖扣的圖案，是一對。
“傅沉舟，”她靠在門框上，聲音還帶著宿醉的沙啞，“你接近我，到底是為了我父親的秘密，還是為了這枚蝴蝶？”
傅沉舟的動作頓住了。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慢慢直起身，指尖捻著那只銀蝴蝶，忽然笑了：“如果我說，兩者都有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塑封袋，里面裝著半張泛黃的合影。照片上，年輕的傅母和林晚母親并肩站在大學(xué)門口，兩人都穿著白襯衫，手腕上系著同款紅繩。
“她們是大學(xué)室友，”傅沉舟的聲音低了些，“我媽總說，當(dāng)年要不是林阿姨替她擋了那杯加料的酒，她早就被人拖進小樹林了?！?/p>
林晚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母親從未提過這段往事，就像她從未說過，自己和傅母當(dāng)年是情敵——張薇查到的資料里，有張兩人爭奪學(xué)生會主席的選票記錄，筆跡激烈得像場戰(zhàn)爭。
“所以你媽給我爸打電話，是為了……”
“為了城東地塊的黑料?！备党林鄞驍嗨瑢⑺芊獯七^來，“我媽發(fā)現(xiàn)傅明哲（他叔叔）和林浩父親聯(lián)手做假賬，想找林叔叔作證，結(jié)果電話沒打完，車就沖下了懸崖。”
煎鍋的焦糊味還在彌漫，林晚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她想起父親葬禮上，林浩父親假惺惺地拍她的肩：“以后有堂哥在，別怕?！爆F(xiàn)在想來，那雙手或許剛擦過做假賬的墨水。
“去洗漱吧，”她轉(zhuǎn)身時，指尖碰掉了臺面上的牛奶盒，“我叫外賣。”
浴室的玻璃門是磨砂的，能看見傅沉舟的輪廓在里面晃動。林晚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翻著他昨晚落在沙發(fā)上的筆記本。
前幾頁是股市分析，數(shù)字密密麻麻像螞蟻，最后一頁卻畫著只簡筆畫蝴蝶，翅膀上寫著串日期——七年前車禍那天，十年前傅母墜崖那天，還有三年前陳建國溺亡那天。
這三個日子，都下雨了。
筆記本里夾著張便簽，是傅沉舟清秀的字跡：“林母的主治醫(yī)師王醫(yī)生，上個月在瑞士銀行開了賬戶，入賬五十萬，匯款人是林浩的海外空殼公司?！?/p>
林晚的指尖發(fā)顫。她昨天給王醫(yī)生打電話，對方說母親“精神很好，正在花園散步”，可便簽背面貼著張療養(yǎng)院的監(jiān)控截圖——母親被綁在病床上，嘴里塞著布條，眼睛睜得很大，像在求救。
“在看什么？”傅沉舟擦著頭發(fā)走出來，水珠滴在T恤上，洇出深色的痕跡。他彎腰時，林晚看見他后頸有塊淡褐色的疤，形狀像片楓葉。
“王醫(yī)生收了林浩的錢?！彼驯愫炌七^去，聲音冷得像冰，“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傅沉舟拿起便簽的手指頓了頓，沒否認：“查王醫(yī)生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他女兒在國外讀醫(yī)學(xué)院，學(xué)費是林浩托人繳的。”他忽然抓住林晚的手，掌心滾燙，“別沖動，療養(yǎng)院的護工里，我安插了人?！?/p>
林晚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卻掙不開。她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突然想起昨晚他抱著她時，在她耳邊說的話：“我找了七年，才找到一點線索，不能毀在林浩手里?！?/p>
“你的線索，就是把我拖下水？”她抽出被攥皺的手，指尖在筆記本上的蝴蝶翅膀上劃過，“傅沉舟，你和你叔叔，有什么區(qū)別？”
傅沉舟的臉瞬間白了。他后退半步，撞在茶幾上，玻璃杯摔在地上的聲音格外刺耳：“我不會用你母親威脅你?！彼穆曇舭l(fā)顫，“永遠不會?！?/p>
林晚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忽然想起張薇發(fā)來的另一份資料——傅沉舟十五歲出國，不是被送走的，是偷偷跑的。他在機場被傅明哲堵住，對方掐著他的脖子說：“你媽就是個瘋子，你想跟她一樣死在外面？”
“早餐到了?！彼闷鹗謾C起身，避開他的目光，“吃了飯，去療養(yǎng)院?！?/p>
車子駛過跨江大橋時，林晚看著窗外的江水發(fā)愣。傅沉舟忽然遞過來個保溫桶：“剛才路過你家樓下的餛飩鋪，買了你愛吃的蝦仁餡?！?/p>
她打開桶蓋，熱氣撲面而來，混著熟悉的胡椒香。那家鋪子里的老師傅，總記得她要多加醋，少放蔥——就像母親以前做的那樣。
“你怎么知道……”
“查你資料的時候看到的。”傅沉舟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還知道你每年清明，都會帶碗餛飩?cè)ツ箞@?！?/p>
林晚的指尖浸在餛飩湯里，燙得發(fā)麻。她忽然想起昨晚在他手機里看到的照片——傅沉舟蹲在兩座墓碑前，碑上分別刻著“母 蘇婉”和“友 林建國”，地上擺著兩碗沒動的餛飩。
“傅沉舟，”她舀起個餛飩，霧氣模糊了視線，“你母親的名字，和我母親的筆名一樣?！?/p>
母親年輕時寫過詩，筆名“蘇婉”，發(fā)表在八十年代的詩刊上，后來因為父親反對，再也沒寫過。
傅沉舟的肩膀猛地一震。他踩下剎車，車子在應(yīng)急車道停下，雙閃燈在江面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他從儲物格里翻出本泛黃的詩刊，翻開扉頁，上面有行娟秀的字跡：“贈婉妹：愿我們都能活成蝴蝶，而非標本?！謲梗滞砟赣H的本名）”
“我媽臨終前，枕頭下就壓著這個。”傅沉舟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總說，有個叫林嵐的姐姐，能寫出會飛的詩?！?/p>
林晚的眼淚掉進餛飩湯里，濺起細小的水花。原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過往，早就像蝴蝶的翅膀，在命運里扇動著無形的風(fēng)。
“療養(yǎng)院的護工說，林浩昨晚去了?！备党林酆鋈晃兆∷氖?，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他帶了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書，說要是老太太不簽，就拔了她的氧氣管?！?/p>
林晚的心臟驟然停跳。她抓起包就要下車，卻被傅沉舟拽?。骸皠e沖動，我已經(jīng)讓護工把你母親轉(zhuǎn)移到安全屋了?！彼麖目诖锾统鰝€微型攝像頭，“這是剛才收到的畫面?！?/p>
屏幕上，母親躺在陌生的病房里，雖然虛弱，但眼睛是亮的。她對著鏡頭比了個“三”的手勢，又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樹。
“是老宅的那棵梧桐樹?！绷滞淼暮粑贝倨饋?，“樹下埋著東西！”
傅沉舟發(fā)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里，他忽然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像片羽毛落在心上：“別怕，這次我們一起挖?！?/p>
林晚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那些糾纏了七年的謎團，那些藏在溫柔里的刀光，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命運為他們系好的紅繩。只是這繩子的另一端，拴著的不僅是真相，還有兩條早已糾纏在一起的命。
車子駛離大橋時，林晚沒看見，傅沉舟藏在方向盤下的手，正攥著半枚斷裂的玉佩——另一半，在她母親的骨灰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