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娘娘?!?/p>
四個字,如同一把淬了冰的鑰匙,瞬間捅進了顧念記憶的最深處,猛地一擰!
那幅畫里,青衣女子悲憫的臉。
那幻境中,撐開油紙傘的模糊背影。
還有禁室日記里,父親顧淮用顫抖筆跡寫下的、關于“青蓮計劃”的只言片語!
原來,她叫青蓮娘娘。
原來,她就是我的……母親?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驚雷,在顧念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她死死地盯著鋼梁上的秦昭,那雙原本銳利如刀的桃花眼,此刻卻寫滿了被撕裂的茫然與痛苦。
“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變得沙啞、干澀。
鋼梁上的秦昭,就像一個欣賞著自己杰作的、瘋狂的藝術家,將顧念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盡收眼底。他享受著這種將獵物玩弄于股掌之、將對方信仰徹底擊潰的快感。
他嘴角的血跡,因為這個殘忍的笑容而顯得愈發(fā)妖異。
“看來,我猜對了?!?/p>
秦昭慢條斯理地從風衣內(nèi)袋里,摸出了一塊白色的手帕,輕輕擦拭著嘴角的血漬。他的動作優(yōu)雅得像個貴族,但說出的話,卻比這廢棄工廠里的鐵銹還要冰冷。
“你果然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那幅畫……是為你準備的‘開胃菜’,一份遲到了許多年的‘見面禮’。”
“什么意思?”顧念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掌心的嫩肉里,傳來的刺痛讓她勉強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意思就是,”秦昭將那染血的手帕隨手一丟,任其如一只折翼的白蝶,飄飄搖搖地墜入下方的黑暗之中,“你,顧念,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你自己了?!?/p>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眼神充滿了憐憫,一種神明看待螻蟻般的、高高在上的憐憫。
“你的身體里,流淌著‘青蓮娘娘’——也就是你那位偉大的母親,蘇清漪女士——的血。但那不僅僅是血,更是承載著‘鑰匙’力量的‘容器’。而你,是第二個,也是最完美的一個?!?/p>
鑰匙!容器!
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顧念的心上!
與父親日記里的描述,完全吻合!
她一直以來最深的恐懼,被這個男人用最輕描淡寫、也最殘忍的方式,血淋淋地揭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不可能……”顧念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身體搖搖欲墜。
“沒什么不可能的?!鼻卣牙湫σ宦?,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怨毒與嘲諷,“你以為你的母親是什么圣潔的白蓮花嗎?錯了!她是一個叛徒!一個竊取了組織至高力量,卻妄圖將其據(jù)為己有,甚至想要凈化它的蠢貨!”
“她背叛了‘彼岸’的宏偉計劃,也背叛了所有追隨她的信徒!她才是最初的罪人!”
“而你,”秦昭的目光如針,刺穿了顧念最后的心理防線,“就是她留在這世上,最完美的‘罪證’!”
轟——!
顧念的整個世界,徹底崩塌了。
母親……是叛徒?是罪人?
那個在幻象中,用那么悲傷、那么不舍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女人,是竊取了神秘力量的賊?
不,他在說謊!他一定是在用謊言動搖我的心智!
一股被欺騙、被侮辱的滔天怒火,瞬間壓倒了所有的迷茫與痛苦。顧念的眼神,重新變得兇狠起來。
“你閉嘴!”她嘶吼道,“你這個殺人兇手,你懂什么!我母親她……”
“我懂什么?”秦昭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陣低沉而瘋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什么?我比你懂得多得多!我懂‘執(zhí)念’是如何成為侵蝕現(xiàn)實的能量!我懂‘陰陽契約’是怎樣維系著這個世界搖搖欲墜的平衡!我更懂……你的母親,那個被一些愚忠的蠢貨奉為神明的‘青蓮娘娘’,當年為了她那可笑的‘慈悲’,給我們這些‘執(zhí)行者’帶來了多大的災難!”
他的情緒,因為回憶起某些往事而變得異常激動,連帶著身上的傷口都在抽痛,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又有新的血絲從嘴角溢出。
“咳咳……你知道嗎?為了抓捕她,為了回收失控的‘鑰匙’,‘彼岸’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無數(shù)優(yōu)秀的‘收割者’,就像我一樣,被她那看似圣潔、實則歹毒的‘青蓮之力’反噬,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秦昭猛地扯開了自己風衣的領口。
顧念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只見他蒼白的脖頸和鎖骨上,竟然蔓延著一片片詭異的、如同植物根系般的青色紋路!那些紋路還在微微地、有生命般地蠕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開他的皮膚,生長出來!
那紋路的樣子……赫然與畫中的青蓮,一模一樣!
“看到了嗎?”秦昭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的快意,“這就是‘青蓮娘娘’的慈悲!這就是她留給我們這些‘追捕者’的‘恩賜’!它會日日夜夜地吞噬你的生命力,直到你全身都‘開滿’這種美麗的青蓮,然后化為一灘毫無用處的爛泥!”
顧念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里翻江倒海。
眼前的景象,徹底擊碎了她最后的幻想。
如果秦昭說的是真的……那母親留下的力量,根本不是守護,而是一種最惡毒的詛咒!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顧念的聲音,幾近于夢囈。
“因為,我需要你?!鼻卣训暮粑鼭u漸平復下來,重新恢復了那種玩味的、掌控一切的姿態(tài),“我身上的‘青蓮詛咒’,因為上次回收‘血字當票’失敗,被那個該死的典當行老板激發(fā),已經(jīng)快要壓制不住了。我的時間……不多了?!?/p>
典當行老板……陳默?
顧念的心猛地一跳。
“你是‘鑰匙’,你是她力量的延續(xù)。只有你,能暫時壓制、甚至吸收我身上的詛咒。”秦昭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幫我,顧念。只要你幫我,我就告訴你更多你想知道的秘密。關于你父親顧淮的失蹤,關于‘彼岸’組織的真相,關于……如何擺脫你這該死的宿命!”
他像一個引誘夏娃的毒蛇,拋出了一個讓她根本無法拒絕的、致命的誘餌。
父親的下落!
擺脫宿命的方法!
顧念的心,劇烈地掙扎著。
理智告訴她,眼前的男人是殺害趙立新的兇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但情感和求生的本能,卻又驅(qū)使著她,想要抓住這根唯一的、哪怕是淬了劇毒的救命稻草。
幫他?還是……
就在她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即將做出選擇的瞬間——
“吱嘎——”
一聲輕微的、仿佛是什么東西被踩碎的聲響,從車間另一頭的陰影中傳來。
聲音極輕,但在如此死寂的環(huán)境下,卻顯得格外突兀!
“誰?!”
秦昭的反應快到了極點!他幾乎是瞬間從鋼梁上彈起,如同一只受驚的獵鷹,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一種致命的、野獸般的危險氣息。
顧念也猛地回頭。
只見在那片最濃重的、光線無法觸及的黑暗中,一個修長的、穿著黑色長風衣的身影,正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的腳步很輕,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某種無形的、世界的節(jié)拍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容置喙的秩序感。
他手中沒有武器,只是隨意地拎著一個古樸的、黃銅制的馬燈。燈里沒有火,卻散發(fā)著一圈微弱而溫暖的、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陰邪的昏黃光暈。
那張英俊得有些過分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深邃如古井的眸子,平靜地掃過驚疑不定的顧念,最后,落在了鋼梁上如臨大敵的秦昭身上。
是陳默!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是你……”
秦昭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憎恨與一絲……深深的忌憚。
“陰魂不散的……‘守墓人’!”
陳默沒有理會他的叫囂。他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空曠的車間。
“按照‘陰陽契約’第三章第七款:活人交易,需雙方自愿。你用謊言脅迫‘鑰匙’,已經(jīng)違約?!?/p>
他的話,讓顧念猛地一驚。
陰陽契約?脅迫違約?
他在說什么?
秦昭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像是被人當眾揭開了最隱秘的傷疤。
“少拿你們當鋪那套腐朽的規(guī)矩來教訓我!陳默!今天,誰也別想阻止我!”
話音未落,秦昭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朝著顧念的方向,狠狠地擲了過來!
“顧念,接著!這是你母親留下的另一份‘禮物’!看看她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那東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顧念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入手冰涼、溫潤。
是一塊小小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帶著冰裂紋的青釉瓷瓶碎片!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碎片的一瞬間——
嗡?。。?/p>
一股完全不同于之前畫中幻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磅礴的信息流,轟然沖入了她的腦海!
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悲憫與訣別。
而是一片尸山血海!
漫天的彼岸花在燃燒,無數(shù)扭曲的黑影在哀嚎。而在那尸山血海的正中央,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手持一柄由光芒凝聚成的、滴血的長劍,眼神冰冷如萬古玄冰,一劍,便斬開了一道通往幽冥的、巨大的空間裂隙!
她的臉上,沒有慈悲,沒有憐憫。
只有……無上的、神明般的威嚴!
兩個母親!
一個慈悲如菩薩,一個肅殺如修羅!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哈哈哈哈……”
看到顧念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秦昭發(fā)出一陣得意的狂笑。他趁著陳默將注意力放在顧念身上的瞬間,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飄,瞬間沒入了工廠更深處的黑暗之中。
“陳默!顧念!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下一次,我會連本帶利地,從你們身上……全都拿回來!”
他怨毒的聲音,在空曠的廠區(qū)里回蕩不休,漸漸遠去。
車間里,重新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顧念,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那枚冰冷的瓷片,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陳默走到她的身邊,低頭看了一眼她手中那枚仍在微微發(fā)光的碎片,又看了一眼她那張血色盡失、寫滿了打敗與迷茫的臉。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緩緩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仿佛能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你,到底看見了什么?”
顧念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破碎。她張了張嘴,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出了一句讓陳默都為之動容的話。
“我……”
“我好像……殺了我自己的母親。”